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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见见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林昼忽然觉得有些扫兴，总有些人不会看眼色，明明你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刚搬完新办公室出来跟同事们出来庆祝，偏生就有人能自来熟地端着酒杯过来劝你，“年轻人啊，不要急功近利，算命这些是要背因果的。”

因果？林昼看着对方日渐清瘦的脸连张嘴的欲望都没有了，记忆里也曾出现在财经频道里的前辈，好端端地开始学佛了，张口闭口不是因果就是善行。林昼才27岁，远远没到能够理解对方的年纪，更何况，他们公司是做软件和短视频的，算命网站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分支。

在接触这些以前，林昼对算命、迷信是有些不屑的，像他这样的男生，从来迷信的都是男儿当自强，万事不求人。当然了，创业以来，求人是没少求的，一回生二回熟，以至于部门里有产品经理提议开发算命网站时林昼略想了想就同意了。

谁让现在的年轻人都迷信呢，锦鲤，水逆，月亮星座，这些听起来遥远的词竟然能够左右一个人的心情，真是不可思议。林昼模糊记得有个女孩曾经很喜欢这些，但试图回忆时却又被宿醉引起的头痛打断了。去卫生间吐完，他坐在地上靠墙待了好一会，租来的公寓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气，林昼忽然就想起那个女孩是谁了。

她有点强硬，非要他称呼她为“芭乐”，多奇怪的称呼，就像她一样奇怪。林昼遇见芭乐那年已经大四了，她却才刚刚入学。你知道老油子和小奶猫的区别吗？芭乐走向他的时候，林昼就知道这个女孩对自己有想法。小姑娘的喜欢，是真的藏不住。芭乐在林昼面前，像一汪水，如果非要说得文艺一点，那就是“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芭乐的悲喜嗔怒，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林昼眼底。他能感知到，但他懒得在意。值得在意的事情对他来说太多了，毕业论文，资金，想散伙走人的合作对象，这些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他没有力气再分一点心思给芭乐。

幸好芭乐懂事，她从来不问“你爱不爱我”或者“工作和我哪个更重要”，这些问题虽然老梗，但总有些女孩百问不厌，就像奢侈品每年的新款在直男眼里都大同小异，却总能惹得女孩们尖叫着节衣缩食。如果芭乐问了，或许也只能得到一个冷淡的答案，“当然是工作对我更重要”。

这段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林昼懒得掩饰，芭乐是傻兔子撞树，他就是姜太公钓鱼，大家各取所需，林昼从不觉得自己亏欠了芭乐。也因此多年的老友常吐槽林昼冷情，每当这时，林昼想起芭乐总会掺了点微妙的愧疚。他真的觉得自己和芭乐谁也不亏欠谁吗？

那个大清早挤地铁给自己送饭，再倒两趟公车回去上课的女孩，那个把他的衣服整整齐齐熨完挂在衣架上的女孩，那个被他因为心情不好说了重话含泪跑开第二天却依旧给他送饭的女孩，他为什么总把她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呢？

因为他是被爱的那一个，而芭乐是主动走到他面前什么也不要只要爱情的那个。所以这场维持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感情，对林昼来说得到时是意外之喜，失去了也不过怅然一阵又能如常生活。

要说自己欠了因果，林昼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芭乐，在她之前，他与人相爱，或真心假意，或彼此征服，伤害对方，也被对方伤害。只有芭乐，她对他的好并无所求，似乎只是因为她喜欢他，于是林昼越想便越觉得他欠了她。

第二天林昼联系了几个老同学，世界就是这样小，失去联系的两人，只需要两三个人的辗转就能得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芭乐的声音懒洋洋，似乎是刚被电话吵醒，经由听筒传出又无端多了几分暧昧。

林昼不愿承认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但这种生理体征是他抽根烟也无法控制的现实。他想了大概很久，问她过得好不好似乎有些多余，已经分手两年多的前任之间，一方主动联系，除了叙旧就是求和，除此之外林昼想不出别的话题。

于是客套话也懒得再说，他在电话里报了时间地点，末了问一句，“你会来的吧？”似乎是笃定曾经那样喜欢他的姑娘如今依旧会赴他的约。

果不其然，芭乐停顿了一会还是答应了，挂断电话，林昼转过椅子对着玻璃仔细瞧了瞧，虽然发际线比当年后移许多，脑袋中间也隐隐有草地即将枯萎的迹象，但他的脸上是能看出成功人士的气质的。气质，可真是个好词，容颜不再，还有气质能拿来装点门面。

时间约的是晚上，林昼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不是没听说过芭乐在离开他以后的事情，有人说芭乐和他们学校的系主任走得很近，也有人说芭乐大三时总有土豪开车来接，真真假假混杂其中，林昼发现自己更愿意听到芭乐堕落的消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芭乐离开自己是错误的。

当时芭乐主动提分手，不止林昼不信，两人共同的朋友们也都不信，林昼每次压力大让芭乐滚时芭乐总是委屈地跑走，但只要林昼低头认个错她似乎就能把过去发生的不愉快全部忘记。但事实上谁又能真正做到百毒不侵呢，所谓忘记，不过是藏得更深了。等到哪天藏不住了，海啸冲破心间的闸门，不必清算，所有的一切她自己就能全部带走。

分手以后，林昼找过芭乐两次，芭乐尽管态度很坚决，脸上却依旧能看出对林昼的不舍。早就说过了，这就是情侣之间年龄差的不公，一个早早看透情爱，另一个拙劣的掩饰变成了作秀。林昼懒得再哄，他笃定芭乐迟早会再回来，谁料这一等便是两年多。

想到这，林昼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因果”其实也只是借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自己去找回芭乐的借口，或者说勇气。林昼不敢承认自己在芭乐离开以后慢慢地开始真正喜欢她，因为他不知道，芭乐，是否还是从前的芭乐。

时针指向七点半，林昼从车里下来，比他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男人的自尊心有些可笑，他想挽回她，却又不愿早去显得自己太过殷勤。

八点十分，芭乐依旧没到，林昼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甚至感觉侍应生看他的眼神都透露着怪异。当他终于按捺不住准备走时，芭乐终于出现了，她变了不少，齐耳短发如今已经垂过肩膀许多，中分的发型显得她的脸更小了些，倒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望进去就能见底，水底并没有林昼。

“怎么这么晚？”话一出口林昼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落了下风，先开口质问的人也是怕失去的人。但他已经失无可失，无法再失，毕竟他们已经是分开三年的前任了。

“因为有别的事情更重要。”芭乐说出这话时，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睛，林昼看见的是平静，芭乐看见的是怒气。

“你还是这样，像个小孩子。”脸上依旧澄明如水的芭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林昼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却只听到自己口腔关节响动的声音。

这餐饭吃得失败极了，林昼受到的打击不比公司程序内测出问题来得小。他不懂，自己从前明明不在意芭乐的，为何如今却为了她的话耿耿于怀。那天吃完饭的他们重新加了微信，林昼不信以芭乐的聪明会不懂自己的意图，“我只是想见见你，现在是什么模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林昼盯着和芭乐的聊天界面发了会呆。

他猜她应该是不甘心，从前在一起时，他什么都没给过她，这样一想似乎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给她内测的程序账号做gif动画表白，每天都会预订不同的鲜花送到她所在的17楼06号办公室，亲自带着灰蓝色的保温饭盒去送饭，对了，还有那些据说很贵妇的化妆品，可惜距芭乐的生日还有七个月，不然送一场豪华的生日宴会给她，或许他便可以当场求婚了。

林昼坚持了一个礼拜，芭乐不拒绝，但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欢喜，就好像他和她其他追求者没什么分别。他不甘心自己在旧爱那里碰壁，于是向老友讨教，对方支招，“带她去个浪漫的地儿旅游，什么圣托里尼马尔代夫巴厘岛，到时候你再告白一准能成。”

老友信誓旦旦打包票，林昼果然当即订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订完票才想起来忘了问芭乐是否有时间，微信那头“对方正在输入”明明灭灭好多次，最后只有一个字，好。

飞机上，芭乐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云朵发呆，林昼凑过去问：“你在想什么？”

“有点后悔请了年假和你出来了。”芭乐依旧懒洋洋地，把这句如炸弹一般的话投下来，她就接着看云了，直到林昼忍着不满发问她才接着答。

“本来以为，反正现在也单身，和你在一起跟和别人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分别。更何况，我已经很久都找不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了，我本以为从你身上可以找到的。”芭乐说着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林昼，她眼睛里的林昼有点泄气地看着她，似乎想不通自己已经够浪漫够体贴了，怎么还是无法破镜重圆。

芭乐果然没变，下了飞机她又干脆地自己掏腰包订了回程的机票，林昼想发脾气问她是不是在拿自己开涮，但看到芭乐打开的手机备忘录时他的怒气又像无法打出的喷嚏，搔着他的心，让他眼睛有点干燥的痒。

备忘录上写着：

“林昼，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你给我的回应不够，而是我不再喜欢你了。你们总以为我在爱里付出的多，就是一直在委曲求全。但其实我觉得恰好相反，因为我付出的多，主动权就在我手里。我想喜欢你时，就要竭尽全力去喜欢，我不想喜欢了，也就不会再勉强自己。”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林昼在心里这样问道，但他终究也没问出口，保持着绅士风度把芭乐送上飞机，林昼独自一人去了他订的海景房，碧海蓝天，万里无云，他躺在铺满百合花的床上一个人看海。此刻在经济舱里蜷着身子的芭乐还能看见云吗？林昼忽然有点心疼，他该强硬点给她买张头等舱票的，算做离别礼物也好。

而有些遗憾的是，当他终于学会理解她，他们却已经各奔东西再难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