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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已故亲人，人之常情。我怀念母亲，却感觉异常难写。再过两个多月，母亲去世就已经11周年了，近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琢磨着写篇文章，悼念一下。

母亲1930年生人，属马，文盲，2010年7月11日（农历5月30）去世，享年80岁。

去年，母亲离世十周年，我想隆重纪念一下，我和侄子摊钱。但姐姐和侄子都说老家没有这个风俗，便作罢。我便把母亲生前戴过的（我给买的）一对银镯子分赠给了姐姐和嫂子。

今年春节后，同姐姐见面，姐姐提起母亲生前曾后悔没有再生个老闺女陪伴她，大姐反问：再生一个就不想考出农门，保证您老了陪在您身边？看来母亲是在我身边没呆够，都怪我终日忙碌，没能抽出更多时间陪伴母亲。其实这种依恋的亲情表达，我从未听母亲说过。甚至在我18岁考出来之前，很少体会到。

高考之前在老家，体现我妈疼我的有两件事，一件事是我从不曾挑过水。因为我们那里是半山区，我小时候没有自来水，需要从很深的井里用轱辘打上水，再一担担地挑着，倒到水缸里。我之所以没挑过，是我妈不让。因为她说我上有父母、哥姐，下有挨间儿的弟弟，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一个女孩子挑水用。再有一件事是：我上高中跑校，每天要早起骑车8里地到校。无论多早，母亲总是先于我起床，炒一碗剩粥（头天晚上先留下），让我吃了再走。虽然那粥热的时候很稀，炒了还有点坨，一块块地没热透，还总爱憋尿，但吃了总比空腹强。后来我时常回忆起这段，感谢母亲，不辞辛苦，早起给我做饭。母亲曾解释说，当时哪有吃的呀，能炒碗粥就已经不错了。是啊，那年代能吃饱就很知足了。我深怀感激。

母亲曾为有我这个闺女而自豪。首先她是文盲，但爱看影视爱听书，记性好。我学习好，受乡亲们夸奖，说随母亲，她爱听。再有，80年代，农村人也开始兴织毛衣，一辈子欺负她的妯娌显摆说，她的四个闺女准备摊钱给她织毛衣，我妈自豪地告诉她：还摊钱？我二闺女自己就给我织好几件了。后来说起我小时候不会做针线活，不会纳鞋底儿，我妈说我出门子后，啥也不会，婆家准赚弃。当时正上初中的我赌气怼她：我将来啥也不做，我买着穿！后来在我家有很多次，母亲见我买这买那的，自我解嘲地说：还真应了你说的，啥都买着穿！其实我是个祟尚节俭的人，从不瞎买东西，但在老人看来，也够想咋就咋了。

比起过去，我们如今的生活实在是太好了。她曾多次聊起她的童年，那真是苦难呐。她的老家地处洼地，十年九涝，又赶上闹日本，所以他们家生活很艰难，在我妈出嫁前的几年里，先后去世了五位亲人，包括我姥爷，我二舅、还有她们四个姐妹当中的其余三人，只剩下我妈一个姑娘和两个舅舅。曾多次在姥姥和儿女面前哭诉说，她七岁做的袄，到她结婚还在当嫁妆。她虚17岁那年正月就和我爸结婚了，也就是刚满15周岁，结婚时还没有来月经。之所以七岁的袄当嫁妆，是因为当时给她和她妹妹一起做了两件，她妹妹死了，就先穿她妹妹的那件，自己的做得大，始终没怎么穿。嫁到我们家那地儿，是母亲自己要求的，说家里年年涝，没有收成，就希望嫁到上地去。我家距姥姥家三十华里，在当时绝对算是远嫁。妈妈爱讲理，爱讲公平，几乎是一辈子都在追求公平。之所以感觉难写，其实我们母女间始终有一个心结，直到母亲去世前几年我才想明白，母亲在追求公平，即使是对待自己的子女。我弟比我小两岁不到，即我刚满周岁就失奶了，因为我妈常埋怨我小时候胃口如何不好，如何病殃殃的不好带，他如何为难，又如何有了弟弟吃着弟弟的奶才缓过劲儿等等；而且母亲特别照顾弟弟，比如他不爱吃菜馅儿的主食，我母亲就单纯给他烙白皮饼，大点儿后，明明弟弟欺负我，母亲总是呵斥我，骂我，说我不让着弟弟。小时候拾柴火，我弟永远没有我拾的多，但是母亲都帮着他敷衍。弟弟学习没我好，干活又又慢又懒，但是母亲总是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作为孩子，我当时常想：大的好老的娇，当间的不打要。我就是当间儿的，上面一姐一哥，下面一个弟。初三以前放学后，我宁愿到家背起柴筐就去拾柴拔草，也不愿在家里帮母亲喂猪做饭。上初中后，我懂得多了，讲究也多了，比如周日一早上山拾柴，每天回到家都接近午后一点，妈妈从不给我留饭，让我心里很不爽；姐姐知道后，就自作主张先给我剥出来放到锅里热着。我上初中后，小伙伴们相继退学，我妈也决定让我退学。我到学校后，哭着告诉了老师，班主任和校长分别家访。我妈强调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包括面对在村里挨欺负，父亲又挨整的家庭，觉得男孩子读书都没用，更何况女孩子，识字就得了。但架不住校长和班主任轮番轰炸式的劝说，我妈不得不继续供我读书。到81年六月份，我即将高考的某一天晚上，火山终于喷发了。我发怨言的起因是什么？早忘了。但引起我母亲极大的不满和愤怒的原因是我甩了一句“重男轻女！＂。我知道她最不喜欢听的就是这四个字，因为小时候她上面的哥哥欺负她，姥姥因为自小寡妇妈带着两个闺女的原因，形成典型的重男轻女作风。哥哥欺负妹妹，挨训挨骂的都是她，所以妈妈嘴上总在说，我绝不能像我妈那样。但事实上，结婚十年后才有了我大哥，上面连生三个女儿，只留下我大姐，又因为迟迟没生儿子，总被我二婶怒骂大绝户，想必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所以我认为她时时处处偏向我弟弟，一点儿也不关心照顾我。我甩完这句话就到自己睡觉的另一屋，母亲在屋里数落着我，爸爸躺在炕上心疼得直哆嗦，我妈骂一句我，训一句我爸。说到夜深了，从不服软的我，最后不得不认错，让母亲认真考虑一下，我即将高考，就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妈又揪着话茬儿说：还算你错了？又数落了一阵后，我是真困了一一睡着了。那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当时气得我暗暗发誓，将来孝敬我姐也不孝敬您，等着吧！因为我自小就被姐姐照顾着长大。其实考出来后才明白母亲的恩情和姐姐的情分是不一样的。这件事我们娘俩后来从未再提起。妈妈只是曾经借机跟我解释过，不是她偏心，是因为我弟早产，自小身体比较差，每个月病一回，又有我抢奶吃，外加上长大后，我学习好又能干，哥哥姐姐和父亲都宠我，没人喜欢弟弟，当妈的再不护着孩子，岂不太可怜了？哦，原来如此，妈妈那是在找公平。直到今年清明节回去给母亲上坟，弟弟在车上聊起小时候，才承认他当时外号叫蔫土匪，净欺负我，但是母亲不知情，让我受了很多委屈。也是在母亲去世前几年的某一天，我孩子都长大了，才幡然醒悟，给自己多年的冤屈翻了案。当母亲又提起我抢吃弟弟奶的话题时，我笑着对母亲说，明明是您让我没有奶吃，最后还都是我的错，您数落我半辈子了，其实想想我当时多可怜呐。估计母亲得后悔提起，包括初中让我退学，妈妈也早后悔了，当时谁也没想到社会变化那么大，76年我上初中，77年底就恢复了高考，我大哥当年考上，但是没被录取。79年我正式考入高中，81年高考，走出家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妈妈曾哽咽着感叹道，唉！都有出头之日啊！

几十年过去了，我当年对母亲的怨恨早已经烟消云散了，时时想起的都是母亲的优良品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