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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对仗要素

就楹联的语言形式特点而言,楹联就是对联,就是对偶句。古时对偶称联,诗文的两句为一联。律诗每联的第一句叫出句,第二句叫对句。对联的第一句也叫出幅、出边,第二句也叫对幅、对边。通俗的说法就叫上联、下联。旧时人们往往在殿堂门楣左右书联之外,还要在上边题匾,或于撰联之时同时题写数字于其上,称作横额、横联或横披、横批。近代除生活用联外,一般联家撰联以不撰横联为常。因此,我们讲楹联,实际上只讲上下联,并不包括横额。我们讲楹联的对仗,也是指上下联的对仗要求。楹联对仗,归纳起来是四个方面的要素:字数相等,结构相同,词性相对,平仄相反。平仄问题我们在上章已论述,这里不赘述,只谈前面三个问题。

一、字数相等

诗词曲的字数有严格的规定,但对联究竟要写多长,却无定规。从八字联、十字联、十二字联……到数百字联不等,也就是说出幅和对幅各有四字、五字、六字、七字……直到数百字。多字少字可以不问,但上下联的字数总是相等的,两联的字数之和总是一个偶数。

字数少的可以作一句读,字数多了就得断句,分作若干个分句。每联分做多少个分句可以不问,但上下联分句的句数也必须相等;每个分句各有多少个字可以不问,但是相对应位置的分句,字数也必须相等。王闿运挽张之洞联每联各为十五字:

老臣白发,痛矣骑箕,整顿乾坤愿初了

满目苍生,潸然出涕,凄凉山馆我何如

上下联都是三个分句,对应位置上各分句的字数依次为四四七。同样是上下联各有十五字,郑板桥撰挽李联的句逗数,各分句字数与王联却又不同:

遗爱遍山东,一字一画一诗,人间堕泪

宏才感天阙,赐果赐茶赐饭,地下衔恩

每联点断成三个分句,对应位置上各分句的字数依次为五六四。

属对撰联,要遵守字数相等这条规定,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如果两句话的字数不相等,就不能叫作对联了。然而,也有以反常手法出奇制胜者。据传,袁世凯死后,有一位学者替他撰了一副别致的楹联:

袁世凯千古

中国人民万岁

上联五字、下联六字,初看起来颇为不解。原来,这“对联”的上下联各有两个节奏,后一个节奏都是两个字,可成对仗,亦即“千古”可对“万岁”;前一个节奏则差一个字,无以为对。相同位次上的节奏字数不相等,仍然“对不起”。作者利用对联的这条规矩。以“对不起”一语双关组成另外一句话:

袁世凯“对不起”中国人民!

要之,讲字数相等的含义应是:

1.上下联总字数相等;

2.上下联的分句数及各相应位次分句的字数也要相等;

3.各分句内相应位次的节奏要相同,每个节奏的字数要相等。

不少人撰联只注意了第一条和第二条要求,不太注意第三条要求。看起来像楹联,实际上是不符合楹联要求的。

二、结构相同

句子是由词和词组构成的,词与词的组合都有一定的逻辑结构关系。汉语中主要的结构关系有下面几种:

主谓关系:燕舞、蝉鸣;风习习、雨绵绵;

述宾关系:把酒、吟诗;张兔网、泣鬼神;

偏正关系:月榭、风亭;千里马、九霄鹏;

常忆、难忘;滾滾流、款款飞;

联合关系:吴楚、天地;流水、落花;

补充关系:唱彻、吟醉;高千尺、剪不断;

各种结构关系如果放到句子中去考察,与句子成分相参照,可以示意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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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体诗的对仗联要求出句和对句相应的位次结构关系相同,即主谓结构对主谓结构,述宾结构对述宾结构,偏正结构对偏正结构,联合结构对联合结构,述补结构对述补结构。如杜甫《秋兴》其一的第三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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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中的①是主谓结构,②是述宾结构,③是几个偏正结构,这两个对仗句都是单句。有些诗句表面上看是一个句子,实际上是由两个分句紧缩而成,分句间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构成对仗时也要考虑字面上结构相同。如杜甫《绝句》之二:

表面上看,①是联合关系,②是几个主谓结构,每个诗句都由两个主谓结构并列而成;实际上“江碧”和“鸟逾白”,“山青”和“花欲燃”都是因果关系,因鸟逾白才见江碧,因花欲燃才感山青。

对联的句式比诗要复杂得多。但结构相对的原理是一致的。由一个单句构成的对联,句中每个节奏的结构关系应该相同。请看北京颐和园涵远堂联:

①全句是主谓结构对主谓结构;

②主语部分是偏正结构对偏正结构;

③谓语部分是述补结构对述补结构。

又如北京故宫养心殿西门联:

①全句是联合结构对联合结构,由两个分句紧缩在一起构成;

②四个并列的节奏都是主谓关系。

再如北京故宫颐和轩联:

①每个联句都由三个节奏构成联合结构;

②第三个节奏都是主谓结构;

③出幅的前两个节奏都是偏正结构,形成了本联自对;

④对幅的前两个节奏都是主谓结构,形成了本联自对。

什么③和④的结构关系不同但却能构成对仗呢?这叫作“自对”,后面还要论及。

上述三例尽管在句法上都有些差别,但习惯上我们仍把它们看作一个单句。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分句构成的联,无论长到多少句,除了总体结构关系要求相同之外,每个分句的结构关系也要求相同,例如某人的游金山寺题联:

适从云水窟中来,山色可人,两袖犹沾巫山雨

更向海天深处去,邮程催我,扁舟又趁浙江潮

出幅和对幅都是三个分句。第一个分句是非主谓句,是偏正结构,前边偏的部分都有一个副词和一个介词词组;第二个分句是主谓宾结构;第三个分句为主状谓宾结构,且宾语都是一个偏正词组。当然,这只是从字面上说。从逻辑上讲,“扁舟”就无法去“趁浙江潮”,应是“我”驾扁舟去趁浙江潮;说“扁舟又趁浙江潮”,这是诗歌的写法。

在近体诗的对仗中,时常会碰到字面上对仗,结构却不相同的情况。李商隐的《安定城楼》颈联云: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出句的节奏是二五型,“永忆”是动词,“江湖归白发”是“永忆”的宾语。“江湖归白发”是倒装句,通常应说“白发归江湖”,“白发”是“归”的时间,为了调平仄才倒装。对句的节奏却是四三型,“欲回天地”和“入扁舟”是两个述宾词组。但从字面上看,出句也是“永忆江湖”和“归白发”两个述宾词组,对句对得很工整。只讲究字面相对,逻辑结构可以不同,这种现象在对联中更为普遍。北京陶然亭有这样一副对联:

客子河梁携手去

西山秋色上衣来

出幅的节奏是二五型,“客子”是主语,“河梁”是“携手去”的状语,全句是主谓结构。对句虽然也是主谓关系,但其节奏却是四三型,主语是“秋色”,“西山”是“秋色”的定语。这一联全句总的结构相同,但相应位次上的结构不尽相同。与此相反,有的联句相应位次上的结构相同,全句总的结构却不相同。钱楷黄鹤楼联云:

我去太匆匆,骑鹤仙人还送客

兹游良眷眷,落花时节且登楼

出幅的后一句是四三节奏,全句为主谓型。“仙人”是“送客”的主语。对幅也是四三节奏,全句却是偏正型,“落花时节”是“登楼”的状语。

还有一种情况,如樊恭煦苏州寒山寺联,两句的结构也是不同的:

与国清寺并起宗风

有寒山集独参妙谛

出幅为四四节奏,“与国清寺”是个介词词组,全句为偏正结构;对幅虽然也是四四节奏,但“有寒山集”却是述宾词组,全句为兼语结构。在对联中,常以介词对动词,尽管结构不同,但习惯上人们仍觉属对工整,并且还呈现出一种生拙之妙。这种情况后面还要详细谈到。

结构相对主要看字面,内部的结构关系容许有不同。律诗尚且如此,对联更可以宽一些。但是有些对联连起码的规矩也不讲了,无论从全句结构上说,还是从相应位次的结构上说,均无法相对。这是触犯联法的。如北京颐和园“画中游”石舫联云:

山川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身所履历,自欣得此奇观

这只是两行字数相等的句子,实在是称不上楹联的。

三、词性相对

所谓词性相对,指上下联相应的位次所用的词必须同类。语法学家把汉语的词分为名、动、形、数、量、代、副、介、连、助、叹等十一类,前六类总称实词,后五类总称虚词。构成对仗时,必须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实词对实词、虚词对虚词。如“风入松而发响,月穿水以无痕”这一联中:

名词对:风——月松——水响——痕

动词对:入——穿发——无

虚词对:而——以

又如“半窗秋月白,一枕晓风凉”这一联中:

名词对:秋月——晓风

数词对:半窗——一枕

形容词对:白——凉

由于各类词都有比较固定的语法功能,词与词组合都有一定的规律,因此,句法结构相同的情况下,词性也应是相同的,如主谓关系一般为名词加动词或形容词:

虎啸——猿啼月白——风清

述宾关系一般为动词加名词:

点水——穿花钓月——耕霞

偏正关系一般为形容词、名词或数词加名词,有一类是副词或形容词加动词:

火枣——冰桃吴牛——蜀犬三畏——九思

三尺剑——五弦琴清明雨——重阳风

独眠——共话会临——好倚醉爱——闲吟

无论多复杂的结构关系都可以此类推。由此看来,解决了结构相对的问题,词性相对的问题大致可以解决了,具体例子可参阅书末所附《笠翁对韵》。读者只要多读多写,自可掌握个中三昧。

第二节 对法种种

第一、对仗种类。

近体诗的对仗有所谓工对和宽对。对仗工整的叫工对。在平仄安排合乎格律的前提下,凡是词性相同,而且词组结构相同的对仗叫工对。我们看唐朝诗人王维的五言律诗《山居秋暝》中的颔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出句的“明月”,用形容词“明”修饰名词“月”,对句就用形容词“清”修饰名词“泉”;出句的“松间”是名词加方位词,对句的“石上”也是名词加方位词;出句末一字“照”,是动词,对句末一字“流”也是动词:整个出句和对句对得非常工整。再看这首诗的颈联两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出句的第一个字“竹”是名词,“喧”是喧哗,这里指竹林里发出的浣女的喧声,是动词;对句“莲”是名词,“动”是动词:都是名词之后用动词修饰。出句第三字“归”是动词,对句第三字“下”也是动词;第四五字出句是“浣女”(浣纱或洗衣妇女),是动名词结构,对句是“渔舟”(打鱼船),也是动名词结构:出句和对句对得都很工整。像这种对得工整的对仗,就算工对。

工对尤其对于名词较为讲究,要求名词的每种小类最好能对上。这些小类如:

天文对:日月风云等

时令对:年节朝夕等

地理对:山水江河等

宫室对:楼台门户等

器物对:刀剑杯盘等

衣饰对:衣冠巾带等

饮食对:茶酒餐饭等

文具对:笔墨纸砚等

文学对:诗词书画等

草木对:草木桃李等

鸟兽虫龟对:鳞凤龟龙等

形体对:身心手足等

人事对:道德才情等

人伦对:父子兄弟等

清人李渔编的启蒙读物《笠翁对韵》中,工对的例子很多。如“一东”中的“数竿君子竹,五树大夫松”,“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等等。对联中也不乏这样的工对,如通用的门庭对联有:“秀水绕门蓝作带,远山当户翠为屏”,“静夜不嫌鱼读月,闲时还爱鸟谈天”等,皆极工;景观联如郑板桥题扬州瘦西湖小金山月观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字字在小类中对仗,世传为工对名作。

宽对是相对工对来说的。这里的宽作宽严的宽讲。工对要求严格,字字不能含糊,而宽对就要求得不那么严格。格律毕竟是为内容服务的。诗人在写作律诗或楹联的时候,有了好的构思,但是在考虑对仗的时候缺乏适当的词语写成工对,只得退一步用宽对解决。宽对还是属于对仗,只是两两相对的词语在词性上对得不是那么工整,有时在词组结构形式上,出句和对句之间相对也不是那么严谨。凡是这种情况,都叫作宽对。律诗的中间两联用宽对的情况很普遍;如果一联的出句和对句根本不能相对,这种情况,属于不合格律的范围,不能算是宽对。我们看杜甫的七言律诗《蜀相》中的颈联:“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句末尾三个字“天下计”,对句末尾三个字“老臣心”,“天下”是不能和“老臣”相对的;但是“天下计”对“老臣心”,这两个词组都是上二下一,结构相同,所以仍然算对仗,不过只是不那么工整的宽对罢了。

大概言之,宽对则只要求实词对实词,虚词对虚词,甚至只求字面相对,内部结构可以不同。楹联,特别是长联,往往宽对居多。如长沙岳麓书院门联:

惟楚有材

于斯为盛

就中的“惟楚”对“于斯”虽然都是偏正结构,但“惟”是语气词,“于”是介词;“有材”与“为盛”为对,“材”是名词,“盛”是形容词;上联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惟楚有材,晋实用之。”下联出自《论语·泰伯》:“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作者集经典为联,典雅雄壮,与千年学府相得益彰,不以文害辞、以辞害意,放宽了对仗的限制。后世视这副对联为名联,也是以宽对量之。

第二、名词中有些专有名词,如人名、地名等,常被联家引入联中,造成一种独特的联趣,人们往往又称之为“人名对”、“地名对”。这种专有名词入联应当慎重,应当有所选择。

人名对。人名的选用应以知名度高、代表性强为原则。如吴恭亨撰岳阳小乔墓联:

世界已非唐虞,近接丛祠,生喜有邻傍舜妇

英雄不及儿女,虚传疑冢,死怜无地葬曹瞒

这里的“舜妇”系指祀于君山上的舜二妃,“曹瞒”指曹操。所称人物世所共知,且与小乔密切相关。小乔虽闻名于世,题咏却无从落笔,作者拉来湘灵作烘托,又以曹冢无定以为反衬,于无话可说处出三分趣味。

古人有名、有字、有号,还可以有代称,为人名对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古代联家常常以此征对,传下许多楹联趣话。用这种办法考考人们的知识、智慧是不错的,以此用为课对训练亦无不可,但切不可滥用。有的长联往往排比许多鲜为人知的人名,勉强属对,如果不加注释根本读不懂,这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地名对。以地名入联的例子甚为普遍,胜迹联中尤为多见。地名运用技巧有如下三种:一是选用真实地名,如黄道让题岳麓山云麓宫联:

西南云气来衡岳

日夜江声下洞庭

二是以地名为代称。如罗典题岳麓书院联:

地称衡湘,大泽深山龙虎气

学宗邹鲁,礼门义路圣贤心

联中的“衡湘”并不是确切的地名,而只是湖南的代称;“邹鲁”更不是邹鲁之地,而是孟子、孔子之学的代称。这同上边联中的“衡岳”、“洞庭”完全是两回事。此联拉扯入联,合乎传统阅读习惯,是无可非议的。至于孙髯昆明大观楼联中抒写地名的技巧又有别于上述二例:

……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

四句话写滇池周围四座山,东有金马山,西有碧鸡山,北有长蛇山,南有白鹤山。作者就山名进一步形容,进一步借代;且于前边分别冠以动词,化静为动,显得生机勃发,诗意浓郁。

三是同人名的选用原则一样,地名的选择也应考虑其知名度,尽量选用那些人所共知的地名入联。有的长联不加选择地排列一大串只有作者才知道的地名,累赘拖沓,多而无当,令人生厌。

第三、关于动词对形容词、动词对介词。

由于动词和形容词基本的语法功能相同,它们经常作谓语,都可以受副词修饰,有的语法学家把这两类词统称为“谓词”,因此在构成对仗时允许动词和形容词相对。例如佚名扬州春禊亭联:

柳占三春色

荷香四座风

出幅的“占”是动词,对幅的“香”却是形容词。又如佚名泰山雨花道院联:

雨不崇朝遍天下

花随流水到人间

出幅的“遍”是形容词,对幅的“到”却是动词。复如彭玉麟题浔阳望湖亭联中:

……今我弋船来击楫,吊古凭栏……

……谁家铁笛暗飞声,悲歌击筑……

此联以“来”对“暗”,以“吊”对“悲”均属动词对形容词。且“吊古”是述宾结构,“悲歌”却是偏正结构,虽然结构关系不同,仍然是允许的。

又由于介词的词性往往是半虚半实的,有些介词是从动词虚化而来的,时而用为动词,时而用为介词,因此对联中又允许动词对介词。四川德阳罗江龙凤二师祠有联云:

真儒者不图文章名世

大丈夫当以马革裹尸

出幅的“图”是动词,对幅的“以”是介词。次如林则徐赠友联云:

一县好山留客住

五溪秋水为君清

出幅的“留”是动词,“留客住”是兼语结构;对幅的“为”是介词,“为君”是介词词组,“为君清”是个偏正结构。介词词组有人也叫介宾词组。动词既然可以对介词,与之相应的述宾词组自然可以对介宾词组。“住”对“清”是动词对形容词。所以,“留客住”与“为君清”字面上是相对的,结构关系不同便可以不计较了。这种情况我们在“结构相对”一节中已初步提及,下面再看吴焕元苏州狮子林荷花厅联中的例子:

……问昔年翠辇经过……

……于此地碧涧酣饮……

出幅中的“问”是动词,句子的节奏是一六型;对幅的“于”是介词,句子的节奏是五二。两句的结构关系自不相同,一为述宾结构,一为偏正结构。但就字面而言,都可以视为三四节奏,前三字述宾词组对介宾词组,后四字为名词加动词,所以字面仍是相对的。

第四、关于数目对。

中国自古有堪称发达的数学思维。这种发达的数学思维体现在语言上,就是丰富的数词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成千上万的带数词的词语。没有人统计带数字的词在汉语词汇总量中所占的比重,我们数了数,新编《辞源》中收集以“一”开头的词语多达四百四十九条!如此丰富的数目词汇给人们属对提供了广阔的天地。在近体诗中,数目对用得极多,被公认为典型的工对。诸如毛泽东诗中的“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等都是数字对的名句。对联中数字用得更为普遍,几乎可以说是“十联九数”。用数的情况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确数对。联中所列数字与所指事物是相等的。例如邹福保苏州寒山寺联:

尘劫历一千余年,重复旧观,幸有名贤来作主

诗人题二十八字,长留胜迹,可知佳句不须多

这里的“一千余年”确指寒山寺自唐代贞观高僧寒山、拾得更名已历千余年,“二十八字”则指张继的绝句《枫桥夜泊》。这些数目都是确定的。有些数目则不是确指,而只言多数。中国人的习惯,凡言三、五、九、百、千、万等往往不指确数,而是泛指多数,如苏州园林中有一联云:

千朵红莲三尺水

一弯新月半亭风

联中的“千朵”不过是极言其多,“三尺”亦是说水不大不深,均非确指;“一弯”和“半亭”更无法量化。还有一些数目乃是人为地归纳或是典故专名,我们更不能以实在的数字看待。如《两般秋雨庵随笔》载嘉庆中有曹姓人为彭泽令,其友赠一联云:

二分山色三分水

五斗功名八斗才

联中“五斗”用陶彭泽不为五斗米折腰事,“八斗”用曹子建事,都十分贴切。流传甚广的一副概括诸葛亮生平的对联出幅云:

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其中的“二川”、“六出七擒”、“三顾”都是人们对事件的归纳,这是汉语的习惯;“八阵”、“五丈原”都是专名,汉语中这类专名不胜枚举。此联排列了从一到十的十个基数词,巧妙地概括了诸葛亮一生的主要业绩,甚为奇巧。

第二类,以概数词或数词的同义语为对。汉语中有许多概数词,诸如“半”、“满”、“群”、“几”、“数”……这些词既可相互为对,也可以同确数词相对。清人俞樾喜其孙高中、拔为翰林,自撰联云:

叹老夫半世辛勤,藏书万卷,读书千卷,著书百卷

看小孙连番侥幸,县试第一,乡试第二,会试第三

联中“半世”、“连番”都是概数,相互为对。佚名扬州梅花岭史可法衣冠墓联云:

数点梅花亡国泪

二分明月故臣心

联中的“数”对“二”是概数对确数的例子。《古今对联丛谈》记载这样一联:

孤庙独宿一将军,匹马单枪

对河两岸二渔翁,双钩并钓

出幅基于“一”,组合了一的同义词“孤”、“独”、“匹”、“单”;对幅基于“二”,以二的同义词“对”、“两”、“双”、“并”为对。尽管无多意义,于属对上可谓用尽心思了。

第三类,算法对。联语中不独排列数字,而且包含了某种简单的算法技巧。除夕之夜既连系两天,又分隔两年,于是构成送旧迎新之联云:

一夜连双岁

五更分二年

古时以干支纪年,六十年循环一次“甲子”,人满六十称为花甲;高寿七十为“古稀”之年,有人题一百四十一岁老者的寿联云:

花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

古稀双庆,又过一个春秋

这里有点简单的乘法和加法运算。还有另一种算法,传说北宋人梁颢八十二岁中状元,有人问他的年龄,他以对联作答:

白首穷经,少伏生八岁

青云得路,多太公二年

汉文帝吋,伏生九十岁讲授《尚书》;姜太公八十岁才辅佐文王。如果不谙典故,这个数字是无法算的。

第四类,在数字的选取和排列上玩点技巧。较为常见的是同数复现,促成一种特定的数字趣味。乾隆八十岁生日,适逢即位五十五年。左都御史窦光鼎撰贺联云:

天数五,地数五,五十五年,五世同堂,共仰一人有庆

春八十,秋八十,八旬八月,八方万国,咸呼万寿无疆

出幅引《易·系辞》中“天数五,地数五”之语,扣即位五十五年之数,重现五个“五”字;对幅析八十春秋之数扣八十寿辰,重现五个八字。

有的数字联刻意追求数字趣味,或者拼凑从一到十的全部基数,近乎文字游戏,是为有识者不取的。

第五、虚字对。

近体诗中除副词以外,其他几类虚词绝少出现,对仗联中就更加少见了,这大概是由于近体诗受字数限制的缘故罢。与之相反,对联中虚字的出现频率很高,可以出现在句中,也可以出现在句尾,甚至可以同时出现在句中和句尾。句中例如中南海静谷联:

芝径缭而曲

云林秀以重

句尾例如圆明园奉三无私殿联:

涧泉无操琴,泠然善也

风竹有声画,顾而乐之

句中句尾多次出现例如成都武侯祠联:

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

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与

长联中虚字出现的机会很多,联家往往用虚字构成本联内自对的偶句,如俞曲园自挽联云:

生无补乎时,死无关乎数,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荡荡,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乎

出幅开头两句自对,用了介词“乎”;对幅开头两句自对。又与出幅相对,用了介词“于”。有的联家用虚词构成三个或三个以上结构相同的分句,形成联内排比,显出一种酣畅淋漓的风格。清朝翰林徐某任广东学政,以貌取人,士人为联以嘲之:

尔小子整整齐齐,或束带,或抹粉,或涂脂,三千人巧作嫦娥,如似西施同进越

这老瞎颠颠倒倒,不论文,不通情,不达理,十八省几多学士,如何东粤独来徐

出幅三个“或”字句,对幅三个“不”字句,以无定代词对否定副词。

一个虚字在同一联中多次复现,有时既不构成自对,也不构成排比,纯粹是为了行文的需要。钟云舫撰写的江津临江楼联的出幅中连用七个“者”字成句,对幅相应的位次上以七个“兮”字为对。窦兰泉所撰岳阳楼长联出幅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四句总括上文所言四个人物,连用四个“耶”字构成四问;对幅相应位次则有“潴者、流者、峙者、镇者”四句总括上文所言四景,连用四个“者”字为对。全联以人杰地灵立意,显得飘逸,空灵。

第四节 自对与合掌

近体诗的对仗有许多技巧,前人也相应地立下了许多名目。除了前面提到的工对和宽对之外,从词义的角度看,还有所谓“正对”和“反对”;从联句的内容组成方面看,又有所谓“言对”和“事对”;从练字技巧方面看,又有所谓“借对”;从全句的对仗形式上说,又可以有“流水对”和“自对”。所有这些技巧,对联中都可以用到,这里只说说对联中用得最多的“自对”。

前面所谈的对仗要求,都是指同一联中出句和对句相应的位置而言。而所谓自对,指的是先在本句内构成对仗,然后再两联相对。杜甫的《旅夜抒怀》颈联云:“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出句的“文”和“章”属文学对,对句的“老”和“病”是人事对,各自在本句中自对,然后在两句中以“文章”和“老病”相对,本来以文学对人事不是工对,只能算邻对,但因为已在句中自对,所以就是工对了。自对的形式在楹联中极为常见,特别是由两个以上的分句组成的联句长短参差,十之八九都有自对的句子出现。内蒙成吉思汗陵有副对联云:

扬震旦天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作亚欧盟主,博我皇道,安我汉京

出幅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构成对仗,是述宾结构对述宾结构;对幅中“博我皇道,安我汉京”构成对仗,也是述宾结构对述宾结构。但出幅两句的节奏是二——二,对幅的节奏却是一——三,虽然都是述宾结构,内部节奏却不一致。由于先在本句内自对,然后再两两相对,因而仍属对仗工稳。

李芝龄所撰温州江心屿浩然楼联云:

青云横廓,白水绕城,孤屿大尖双塔院

春日芙蓉,晚风杨柳,一楼千古两诗人

出幅中“青山横廓,白水绕城”构成对仗,是主谓宾结构对主谓宾结构。且中间以“青”对“白”是颜色对,为典型的工对。对幅中“春日芙蓉,晚风杨柳”构成对仗,是联合结构对联合结构。句中“春日”对“晚风”是天文对,“芙蓉”对“杨柳”是草木对,对得很工。出幅同对幅的结构关系完全不同,但由于先在本句自对,而且对得极工,然后再两相对仗,所以对仗工稳。

文字稍多的对联,构成自对的句子往往不限于两句,可以是四句甚至更多一些。例如康有为挽谭嗣同联:

逢比孤忠,岳于惨狱,昔人尚尔,于汝何尤,朝局总难言,当偕孝儒先生,奋舌问成王安在

汉唐党祸,魏晋清流,自古维昭,而今尤烈,海疆正多事,应共子胥相国,抉目看越寇飞来

出幅以龙逢、比干、岳飞、于谦四位古人的故实构成一个对仗;以两句议论再构成一个对仗。对幅以党祸、清流构成一个对仗;同样以两句议论再构成一个对仗,然后再两两相对。

上面说的是稍长的对联中部分分句构成的自对。一些稍短的对联,字数本来就不多,构成自对的两个分句即可单独成联。如孤山文昌庙联云:“香火有缘,当白傅堤边,苏公池畔;文章生气,似杏花二月,桂子三秋。”又如齐梅麓采石矶太白楼联云:

紫微九重,碧山万里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出幅以“紫”对“碧”是颜色对,“九重”对“万里”是数目对,都是典型的工对。“流水”对“明月”是天文对,也是工对。李白昔日来采石矶,有《夜泊牛渚怀古》诗云:“牛渚西江月,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这副对联既使人联想起李太白居紫微、侍金銮的倜傥风度,又能使人联想到诗人踞危矶、俯长江、诗境满怀、杯酒在手的浪漫情态。较之黄琴士、胡书农等人的题联,更显出浓厚的浪漫主义的色彩。

最后谈淡“合掌”的问题。

《文心雕龙·丽辞》曾说:“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刘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之骈枝也。”

“骈枝”即骈拇枝趾,就是多生出来的手指和脚趾。刘勰在这里批评的是一种为了追求字句的对仗,故意把一个意思分作两句话说的所谓“一意两出”的现象。汉语的同义词很多,在骈体文中有许多同义词相对的例子,如王勃《滕王阁序》中“时维九月,序属三秋”讲的是一个意思,偏要写成两句话,这就是刘勰所指的“一意两出”的现象。传说孔子作《春秋》,写到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全书写完了,孔子叹道:“吾道穷矣。”刘琨偏要分成两句话,刘勰认为这是多馀的,他不赞成骈体文中这种单纯追求字句的文风。

近体诗中不允许同义为对。因为近体诗篇幅短小,无法像骈体文那样洋洋洒洒。一首律诗总共才八句话,如果有两句只写一个意思,无疑将减少诗的艺术容量。所以一联对仗出句和对句完全同义(或基本上同义),是诗家的大忌,叫作“合掌”。

对联的篇幅更短,特别是短联,往往只有十几二十字,因而必须尽量避免“合掌”。诸如“游子盼团圆,同胞期统一”之类的联句,两句话完全同义,这样的句子不应入联。

流水对在律诗中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形式。什么叫流水对呢?就是把需要说的一句话,分成两句来说——在出句说一半,在对句再说一半来补足。不论是出句还是对句,都没有独立性,单独一句就不能把意思表达出来。这和一般工对或者宽对的出句或者对句都具有独立性不同。当然,工对和宽对也有流水对这种形式,换句话说,流水对中既有工对,也有宽对。下面举一个例子。

王维的五言律诗《送梓州李使君》的颔联两句:“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由于“山中一夜雨”,才出现“树杪百重泉”的。出句是因,而对句是果,两句中缺少任何一句,意思都不完整。在语法结构上,上下联构成了连贯、递进、因果、条件等复合关系。如毛泽东少年时代撰自勉联:

苟有恒,何必三更眠五更起

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对仗中另有一种借对形式。所谓借对,就是在对句中找不到适当的字来和出句同一位置的字相对的情况下,便借用谐音字来代替某一个字。例如孟浩然在《裴司士见访》这首五言律诗中的颈联两句:“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出句的第四字“鸡”是动物,而第五字“黍”是植物:鸡和黍是两种东西;对句的杨梅是一种植物。如以工对要求,杨梅对鸡黍是不够工整的。但是这里作为借对,对句的第四字“杨”作“羊”的谐音,就可以和出句的“鸡”相对,而且和“梅”连起来也成为两种东西了,由不是工对而成为工对。

楹联中还有另外一些对仗形式,因为并不常见,也没有多大使用价值,这里就不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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