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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2023-03-18 05:02:34 2阅读 0评论

吴小华39岁的人生可以用几个简单的时间点概括：

1983年1月31日出生。16岁那年，父亲遭遇车祸去世。

婚前绝大部分时间，吴小华和姐姐在东莞一家塑胶厂上班。

2005年12月8日，22岁的吴小华嫁给大自己七岁的老公，跟着老公在建筑工地做工半年后，吴小华回到随县柳林镇。两年后，儿子出生。

2011年1月10日，柳林镇新开了一家1000平米的超市，5年后，吴小华到超市打工，担任化妆品导购员，这是她干得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月薪1800元。

2021年8月12日，凌晨5点20分左右，高出地面三米多的洪水破墙而入，冲进吴小华值夜班的超市，卷走了所有货品，也卷走了吴小华。

柳林镇居民清理被淹物品摄影王红强

洪水过后，救援人员和十几名亲属开始在方圆5公里的范围内搜救。

穿着女儿一年前买给自己的黑色皮鞋，用塑料袋包裹着女儿生前的照片，洪水过后的四天里，65岁的母亲和64岁的继父寻遍了吴小华可能出现的地方：河道，桥洞，水库，田边。

8月15日傍晚，吴小华的遗体出现在距离她工作的超市六里之外的水库里。

洪水：被冲走的警报车和模糊的预警

柳林镇是随州本轮降雨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从8月11日晚上9点到12日早上9点，12个小时之内，柳林镇累计降雨达到503毫米，其中12日凌晨4点到7点降雨量达到373.7毫米，5点到6点连续两个小时降雨量超过100毫米。

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吴小华并不清楚。当地气象台表述为：均为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

8月11日晚上10点15分，随州市气象局将暴雨预警信号提升到红色：目前随县洪山镇降水已达70毫米，预计未来3小时上述地区及周边乡镇仍有20-40毫米降水，伴有雷电，阵风6-8级，山区山洪、地质灾害、中小河流洪水气象风险很高，请注意防范。

预警信息里没提到柳林镇，也没提到要人员疏散。镇上还没有入睡的居民看到了预警信息，但并没有警觉。

航拍洪水过后柳林镇摄影王红强

柳林镇地处湖北省随州市南部，距离市区约30公里，属丘陵地形，三面环山，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境内水系发达，有大中型水库5座。一条柳林河穿街而过，流往镇子东北边的白果河水库，当地人又叫雁子河水库。

因为柳林镇地势低洼，涨水在这里并不罕见，“每2-3年就有一次，顶多半米高。”镇上70多岁的老人说。

当天晚上的洪水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抵达柳林镇的，自南向北。

四点刚过，镇子西南端，一家浙江人在当地投资开办的机械厂里，一名40多岁的工人起来上厕所，发现洪水已经有小腿高。这名陈姓工人挨个敲门，叫醒了自己的妻子和20多名工人，衣服没来得及穿，众人就往后山上跑。“水追着脚后跟，什么都冲走了，衣服，手机都没有了。”

龚先生目睹了自己的邻居被水冲走的一幕，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水位最高时有三四米。将近凌晨四点半，洪水袭来时，住在对面的邻居爬上电线杆自救，电线杆随后被洪水冲断，龚先生亲眼看着邻居被洪水冲走，却无法施救。

22岁的赵伟在随州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自家的3层小楼位于柳林镇西南边的许家巷。灾难过后，洪水冲垮的墙体、断木和杂物塞满了临街小学教师宿舍楼和后面几栋私房之间的空地，站在这些杂物上，手可以够到二楼的窗户。“一楼的东西都没有了，冰箱、电视、家具，全部被冲走了。”赵伟告诉红星新闻，洪水冲刷后留在墙面的印记将近2.6米。洪水过后，隔壁邻居在一里之外的国道上捡回了自己的摩托车。

柳林镇上多辆汽车被洪水冲进河里摄影王红强

为了躲避洪水，家住许家巷26号的解女士和自己65岁的母亲、9岁的女儿当晚在屋后山上的空地里冒雨站了三个多小时。

当晚凌晨三点多，因为二楼卧室漏雨，解女士起来接雨，听到街上的警报声随后响起。一辆警车转了好几趟，但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喊她转移。解女士的家所处位置紧靠山坡，地势较高，“涨水从来没进到过我家里。”

雨越下越大，解女士下到一楼查看，“雨水跳着跳着就进来了，我一边舀水，一边给在武汉打工的老公打电话，说家里进水了，老公要我把妈妈喊起来。”

桶里的水舀满之后，解女士出去倒水，看到下面街道上刚才报警的警车“漂起来了”，警报还在闪。当时时间大约四点刚过，水已经到了解女士的膝盖，“我穿着拖鞋，赶紧叫醒我妈妈、女儿，喊她们快跑！”

头顶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脚下是一片汪洋，身旁9岁的女儿一直在哭喊。39岁的解女士对这一幕“终生难忘”。

牵着母亲和女儿跑到半山腰，三人不敢站在大树和电线杆下，解女士撑着雨伞找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漆黑一片的山上，看不到一个人，“手机没信号。紧张，害怕，又冷。”很快，街上的房子已经看不到一楼，“水太大了，一会儿漂过一辆轿车，一会儿漂来一个冰箱，一会儿又漂来一辆大货车，到处撞得咚咚响。”

天亮之后，水还没有退，一直在山上等到七点多，水位开始回落。受冻、惊吓了三个小时的一家三口到邻居家借了衣服取暖。

回到自己家时，解女士发现一楼的家具、电器、衣物全部泡在水里，邻居的房门被冲开，屋内空无一物。

洪水过后，随县人民政府官网发布消息：当夜，柳林镇平均积水深度达3.5米，最深处达5米。

夜班：断电的卷闸门和打不开的后门

当39岁的解女士带着母亲和女儿在后山躲避洪水时，她不知道自己的同事、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吴小华，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根据当晚的排班表，轮到店员吴小华和龚仕慧在超市值夜班。前一天夜里，在超市担任柜长的解女士刚刚值过夜班。

背靠柳林河，面对最热闹的主干道大桥街，占地1000平米的“新生活超市”是柳林镇街上最大的日常生活用品卖场，这里“除了家电，什么都卖。”

洪水到来之前，当晚凌晨三点左右，新生活超市300米外，正在家中睡觉的店长葛琳琳被雨滴声吵醒。担心店里漏雨，葛琳琳准备给47岁的店员龚仕慧打电话。

3点17分左右，葛琳琳通过手机监控看到超市里龚仕慧和吴小华已经起床了。在工作微信群里，葛琳琳告诉龚仕慧和吴小华，让值班的姐妹看一下超市用来接漏雨的盆子是否还在原地，“雨太大，我担心盆子被人挪动了位置。”龚仕慧回复说好。

安排好工作后，葛琳琳又躺下了，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她跑到窗口看了看，“雨下得很大。”自己家的阳台也在漏水，葛琳琳用盆子接了一会儿，又看了下窗外，“雨越来越大。”

随县柳林镇新生活超市损失惨重摄影王红强

葛琳琳又给龚仕慧打了电话，时间是3点30多分，“雨下的越来越大，你们自己多注意一下。”龚仕慧回复说正在检查漏雨情况。

“雨听着越来越急”，躺下的葛琳琳无心睡觉，再次爬起床，到窗户旁看了看外面，“我拍了一张照片，发在群里，说要涨水了。”

此时，正在许家巷家中处理漏雨的柜长解女士也看到了店长发的图片，便在群里回复：“是的。下得太大了，我家里也在漏。”解女士拍了一张自己屋前的照片到微信群里，两人又聊了两句。

“那个时候，水已经积起来了，可以漫过脚面，我觉得不对劲儿，就又给龚打了电话。”此时，刚过凌晨四点。电话中，葛琳琳再次叮嘱龚仕慧，“这雨下得大了，你们不要抢救东西了，能跑就往外跑，往楼上跑。不要冲出去。”龚仕慧回说：“刚刚房东拍门叫我们了。我听到了，还答应了一声。”

房东拍的是超市的前门。新生活超市有两个门，前门面向街道，是一个卷闸门；后门面向河道，是一扇可以从内部插上的铁门，只能向外推，不能向里拉。

此时，店员龚仕慧和吴小华都没有意识到，她们已经错过了逃生的最后机会。

打完电话后，葛琳琳安抚了家中10岁和5岁的两个孩子，准备下楼看看。她想着自己的车还在外面，也想过去超市看一下，看看超市临街入口的沙袋有没有堆起来。下楼前，她在群里告诉柜长解女士，要对方跟她一起，对方没有回复，“她可能正在处理家里的漏雨。”

葛琳琳不知道的是，此时，解女士正冒着大雨，拖着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往后山上跑。

从四楼下到了一楼，站在门口，葛琳琳看到“水已经起来了，齐小腿的样子。而且涨得很快。”她急忙喊隔壁药店的夫妇不要再抢救物品，赶紧上楼躲水，葛琳琳也抓着楼梯扶手开始往四楼跑。

“一跑上去，我就赶紧打电话给龚仕慧，说现在雨下的很大了，你们快出去！快出去！”

随县柳林镇新生活超市损失惨重摄影王红强

此时是四点一刻左右。接到电话时，龚仕慧和吴小华正想办法打开超市的后门。电话里，龚仕慧有些着急地说：“琳琳，琳琳，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门推不开了！”

雨水越积越深后，超市的卷闸门已经断电，无法打开。后门是龚仕慧和吴小华唯一的逃生通道。如果可以打开后门，两人就可以从旁边的楼梯上到二楼。

电话里，龚仕慧告诉葛琳琳，刚刚自己准备出去，但吴小华说，“好困，我们进去睡一下，等一下五点多又要起来下菜。”见门打不开，龚仕慧跟店长说，不行的话，就回去睡一下。

吴小华说的“下菜”，是夜班超市员工的另一项职责，要在清晨五点多起床，接收配送车送来的蔬菜、水果。

听完龚仕慧说“开不了门，就回去再睡一会儿”，已经意识到危险的葛琳琳在电话里焦急地要求两人“不能睡了！不能睡了！”

此时的龚仕慧和吴小华仍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被困在超市的她们，看不到外面已经洪水滔天，听不到人们正在四散呼喊。

电话挂了之后，葛琳琳又给在随州的丈夫打电话，丈夫告诉她，超市后门打不开，原因很可能是外面的水已经涨起来了，里面没水，压力差把门抵住了。

听了丈夫的话，想着外面那么深的水，葛琳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哭了。

丈夫在电话里说，“你别哭！你一哭，她们就更慌了。你赶紧给她们打电话，让她们不要靠河，靠门这边，看能不能开窗户，上到最高处。”

柳林镇居民清理被淹物品摄影王红强

葛琳琳再次给龚仕慧打电话，她几乎是哭喊着：“外面水已经涨起来了，太可怕了，你们快点！快点！看能不能爬到最高处。”

龚仕慧回复说，“好，我们正在找架子往上爬。”

葛琳琳又喊，你们能出去就出去，出不去就尽量往上爬。“这个时候信号已经不太好了，快四点半了。”

情急之下，葛琳琳打电话给119，110，又给随州的同事打电话，要对方赶紧报警，打110。

电话挂了以后，葛琳琳又打电话给龚仕慧，对方说，我们现在出不去了，正在架子上面，葛琳琳要她们快点往上爬。

信号突然断了。

越想越着急的葛琳琳，疯了一样的拨打龚仕慧的电话，一直打，最后通了。

电话里，龚仕慧说自己已经站在了装方便面的架子上面。她告诉葛琳琳：“已经来不及了，琳琳。我今天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葛琳琳边哭，边喊龚仕慧和吴小华的名字。并没回有音。“电话没信号了。再打就打不进去了。”

施救：临河超市和砸了二十分钟的防盗窗

失踪者名单里，吴小华的名字叫吴英，那是她的大名。在这个不大的镇上，熟悉她的人都叫她吴小华。

结婚9年后，丈夫张守春在2014年卖掉了位于镇子边缘的小房子，花13万买下了现在的房子。新房子位于镇上老林站家属楼的二楼，是一套二手房，有140平米。

在去新生活超市之前，生完儿子的吴小华先后在柳林镇上几家小超市打过工。新生活超市化妆品柜台导购员是她干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工作，也是她喜欢的工作。这里离家近，方便照顾儿子。弟弟一家也在附近经营着一个摩托车维修店。

每天上班，吴小华只需要下楼后，左转三次，穿过最热闹的大桥街，步行600米左右，走进一个门洞，几栋小楼围成的一个院子里面，就是新生活超市。

超市内部员工休息的地方摄影王红强

事发时，丈夫张守春刚刚离开家返回务工地不到三天。常年在建筑工地打工的他，这三年的工作地点在福建上杭县。此次回家是处理姐夫的后事。

8月12日凌晨5点一刻左右，刚起床准备去工地上班的张守春接到了48岁的表哥陈义高的电话。

电话里，表哥说新生活超市被淹了，水已经涨到二楼，他问张守春：吴小华在不在超市里面？

张守春和妻子吴小华平时很少打电话，有事儿都是在微信里说。

接了表哥电话后，张守春赶紧打妻子电话，第一次打通了，正在通话中，第二次再打，打不通了。

张守春又打电话问妻子的同事，同事说当天是吴小华值班。张守春急忙打电话给表哥，要他赶紧去救人。“带个锤子，带个绳子，把窗子打破，把人拉出来。”

新生活超市位于一栋六层楼房的一楼，楼房建成于2010年。2011年，超市租下一楼开业。张守春的表哥陈义高就住在超市上方的二楼。2014年他买下了这里的一套房子，面积有123平米，花了12万5千元。

被洪水冲进小区里的杂物将道路堵塞摄影王红强

四点多钟，陈义高听到楼下有人在敲卷闸门，“哐、哐、哐，很大的声音，外面也有警报声，我就醒了。”陈义高听到的敲门声，正是龚仕慧在电话里告诉店长葛琳琳的，她说听到超市房东过来敲门，自己还应了声。

因为自己的车在楼下，陈义高冲下楼，看到超市房东正在用沙袋堵院子入口的门洞，“新生活超市每天有人值班，这栋楼的人都知道。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雨太大了，院子里地势低，先把车子转移出去。”

如果当时知道表弟媳妇吴小华在超市里面，陈义高说自己一定会先去敲门，救她们出来。他以为听到超市房东的敲门声，里面的人会自己出来。

陈义高之前一直在武汉打工，7月16日，受疫情影响，他回到柳林镇。当天，家里亲戚还为他接了风，吴小华也在。

转移完车子后，为了确定吴小华是否在超市值夜班，陈义高打电话给表弟张守春的同时，让妻子给吴小华打电话，“我老婆打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华又挂掉了。”

陈义高又让妻子给超市的另一个女店员打电话，对方马上接了，“说小华跟龚仕慧在里面值班。我心想，完了。”

陈义高下楼转移车的时候，超市卷闸门那里还没有水。等转移完车子，自己上楼的时候，还叫醒了两个小孩，水已经过来了，他们也上不去二楼。等确认吴小华在超市里后，“镇上的水已经一米深了，还在往上涨。”

因为无法下楼施救，十分钟后，接近五点一刻，陈义高砸破家里的防盗窗，用绳子把自己吊了下去，再去砸超市的防盗窗。瓢泼大雨中，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超市防盗窗才被砸破。

把绳子解掉的一刹那，院子里涌来的水把陈义高冲进了超市，里面都是水，什么也看不到，水面已经快接近超市屋顶，陈义高喊叫吴小华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

吴小华被洪水冲走,母亲悲伤不已摄影王红强

此时，超市临河的三面墙已经全被冲垮，河水涌进来后，和院子里进来的水形成了一个回湾，把陈义高冲了回来，就在一瞬间，他伸手扒住了窗户，逃过一劫。事后，陈义高有些后怕，“如果我不是当过兵，会游泳，也被冲走了。”

5点30分左右，远在福建焦急等待消息的张守春接到了表哥的电话，电话里，陈义高哭了，“你叫我去救人，我没救到。”

陈义高救人的时候，葛琳琳也曾经通过电话在四点半左右向最初敲卷闸门示警的房东求救过，“当时，房东就站在二楼，他说自己眼睁睁看着水涨起来，没办法过去。”

姐姐吴华当晚并没有接到妹妹吴小华的电话，母亲在5点19分电话告诉她妹妹被困后，吴华和丈夫赵勇光分别给119、110，甚至自己家所在的何店镇派处所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回复说，救援人员已经赶到了柳林镇入口的地方，但“现在水太大，进不去。”

吴华打电话给自己的弟弟，打给柳林镇上自己和丈夫认识的所有熟人，想为妹妹争取到一线希望。

“我大叔住在附近，他接了电话，没说话，周围很吵，听到他在电话里喊救人啊，救人啊，一会儿电话就断了。我给我妹夫打电话，他说已经跟他老表打电话了，叫他救人，正在楼上。我们抱很大的希望，哪里知道……”

早上9点半，水位开始渐退。“水齐大腿的时候，我准备过去，家人不让过去。”一直心系同事安危的葛琳琳又心急如焚地等了十几分钟，听到龚仕慧的老公季保权在楼下喊她。

“我好（如）果死了，你在床底下拖鞋袋子里好好找找，还有一点存款。”这是龚仕慧发给丈夫季保权的最后一条短信。时间是8月12日凌晨5点13分。

新生活超市紧靠柳林河,围墙已被冲毁摄影王红强

葛琳琳冲下楼，和季保权准备一起去超市，已经赶来救援的消防人员担心他们的安全，“不让过。”两人绕到后街地势高的地方，一起小心搀扶着走了过去，到了超市门口，看到眼前的景象，葛琳琳蹲下来放声大哭。此时，超市随州总部的同事也赶到了现场。

龚仕慧被发现倒在一根柱子的旁边，一个货架挂住了她的工作服和背上的挎包。她和吴小华值班睡觉的房间一堵墙整体倒了下来。“先后来了三批消防队员，翻遍了倒塌的墙体和杂物，没有发现吴小华。”

8月14日午后，洪水过去两天，一口黑色的大缸躺到在新生活超市已经变形、扭曲的卷闸门下。卷闸门右侧，表哥陈义高为营救吴小华砸破的防盗窗上，还有一根钢筋弯曲着。

除了卷闸门和小部分墙体，这栋六层楼房的一楼，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墙体，只剩几根柱子支撑着。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这条街上最大的超市。

葛琳琳说，河水没涨过这么猛，超市之前也没被淹过，前面的院子虽然地势低，水大的时候也就淹过一两级卷闸门前的阶梯。“超市选址时，没考虑过这个，谁也没想到。”

楼上的一名居民说，楼房是两名小开发商一起开发的，11年过去了，房款交清了，还没有拿到房产证。一楼原本就是几根柱子支撑，后来为了开超市才加了墙体，“没想到墙体这么容易就被水冲走了。要不然，她们两个人也不会被水冲走。”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人不认识新生活超市的店员。这名居民愤怒地斥责说，“这是豆腐渣工程。”

8月16日，洪灾之后被安排到安置点居住的业主纷纷返回家中，新生活超市上方，靠近院子的一侧楼房墙体，从2楼到贯穿到6楼，两条裂纹明显。有居民担心这里已经成了危楼，也有居民说，目前当地已经从武汉请了检测机构对楼房进行检测。

寻找：淤泥包裹的皮鞋和塑料袋里的艺术照

仅仅两天过后，柳林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新生活超市“旧址”的左侧，通往镇政府的小桥上，不时有居民走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会俯身看着被冲到河道里的汽车和家具，表情平静中又带着些死里逃生后的庆幸。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过后，镇上的人家很少没有遭受损失的。8月12日，据当地政府初步排查，此轮强降雨造成柳林镇8000余人受灾。

吴小华当晚在超市值夜班时睡觉的房间，那堵完整垮塌的墙体被几根木头支起，那是吴小华的家人在消防员搜寻了三遍之后的徒劳之举，焦急寻找亲人的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的角落。

吴小华从小长大的金桥村，距离柳林镇有十多里路。1999年，父亲突然遭遇车祸去世。那一年，姐姐18岁，吴小华16岁，弟弟14岁。第二年，同村的农民詹升德成了吴小华的继父。

詹升德不曾结过婚，没有孩子，到了吴家后视三个孩子如同己出，对二女儿吴小华感情尤为深厚。

家属在镇上寻找吴小华摄影王红强

8月12日，洪水肆虐柳林镇时，金桥村由于地势高，除了部分稻田被毁，房屋不曾受损。

凌晨5点10分，母亲突然接到吴小华打来的电话，“妈妈，我要跟你交代一下，屋里的钱放在一件红袄子里面，我手机里还有钱。水起来了，我是站在超市货架上跟你说的。”

早上七点多，洪水还没退，詹升德就从村里出发了。他要去“营救”自己的女儿。接到女儿电话后，两个老人一直在哭。

“水那么深，我不敢走。我的姑娘给我打电话，说以后可能见不到我们了，说外孙在家里，要我们以后多照顾，可我的家门口也是洪水漫天，根本走不了。我看着她们受难，却无法赶来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