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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近日,诉争8年的“中国乔丹侵权案”成为微博热搜,美国AIR JORDAN品牌终审胜诉,中国乔丹体育公司在第25类服装鞋帽袜等商品上“乔丹+图形”的商标被撤销。最高人民法院3月26日公布了该份判决书。

此前,互联网巨头腾讯起诉国家知识产权局一案,也引起广泛关注。这起“民告官”诉讼的导火线是手游“王者荣耀”被贵州一家酒业公司注册成为商标,腾讯要求对该商标的注册问题重新作出裁定。该案于3月17日开庭,但并未当庭宣判。

在疫情期间,“火神山烤鱼”“钟南山凉茶”“钟南山壮功酒”这样的商标申请赫然在目。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注意到,近年来各种奇葩商标抢注事件其实一直没有中断,更早的如“赵本杉”牌衬衫、“潘.石屹panshiyi”牌殡葬用品、“泻停封”牌止泻药、“克林顿”牌安全套等等,各种奇思异想、剑走偏锋,有的已沦为笑谈。甚至国家知识产权局的图形Logo也被物流企业申请注册商标,当然,最后被驳回。

据公开报道,中国商标申请量连续17年居世界第一,中国累计有效注册商标量达2478万件,占全球总量40%。

澎湃新闻注意到,商标注册火爆的背后,既有千元注册转手卖百万、千万甚至号称估值上亿的“暴富神话”,也不乏操控商标抢注囤积而最后沦为笑谈的“投机取巧”,环绕其中的是规模不可小视的商标注册灰产。

北京知识产权研究会商标专业委员会委员杨静安表示,规范商标注册市场,需各方共同努力,如在申请环节引入技术手段识别提示或拦截,从源头阻挡恶意注册者;如仍然坚持恶意抢注,则通过法律手段增加恶意抢注者的违法成本等,才能最大程度遏制这些不轨行为。

“恶搞式抢注”风行十余年

广东省知识产权研究会理事、南粤商标事务所所长余飞峰介绍,商标申请无非中文汉字、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的排列组合加上一些图案标识的变化,能不与千万件商标撞车绝非易事,能找到有商业价值的更难。

于是,借助名人名事、新闻热点来抢注商标,成为一条“捷径”。

早在2005年,商标界爆出新闻,与著名笑星赵本山名字谐音的“赵本衫”商标被北京一家公司注册成功,并要价1000万元向国内服装生产企业推荐。针对此事,赵本山的经纪人表示无法理解,称这纯属“投机取巧”。而在当年6月,又有人注册了另一个商标“赵本杉”。

2005年9月,广州新快报报道,“克林顿”“莱温斯基”被广州一公司注册成安全套商标。广州有关部门认为此举不妥、应当停止。但当事人回应,这两个词只是外国的两个普遍的姓氏,而非名字,北京一商家表示愿出1000万购买该商标。

2006年1月,中新网报道,福建李姓男子申请注册“中央一套”为避孕套商标,涉及的商品包括子宫帽、避孕套、非化学避孕用具等10种。新闻曝出时商标还在审查中,当时有记者咨询可否买下该商标,还未通过审核的李某起初开价3万,随后改口“少于40万免谈”。媒体报道后,央视表示不知情、震惊,但随后又有人跟风,将“中央一套”申请注册塑料、种子、肥料、食品、服装、箱包等类型商标。

在抢注商标者以颇具“恶搞”意味的方式,走进人们视线之后,近年来人们又被抢注者突破底线的“创意”搅动情绪。

2015年,有媒体报道“潘.石屹panshiyi”被注册成殡葬用品商标。潘石屹本人在微博公开抗议。同年,贵州安顺一家制药厂生产的一种止泻新药“泻停封”,谢霆锋所在唱片公司曾回应称谢霆锋不做任何评论,但私下里很生气,后来其本人公开回应时又“很有风度”,称若“泻停封”有用的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2015年,据南方都市报报道,与国家知识产权局局徽十分相似的图形Logo被一家物流公司申请商标,并且通过商标局审核后进入初步审定公告阶段。根据《商标法》,如果为期三个月的公示期没有收到异议,该商标将被宣布注册成功。

这也意味着,商标局专业审查人员此前并未看出异样、任其通过了初审,直至公告阶段才被公众发现。当然,该商标申请最终被驳回,因为根据规定,与国家机关相同或相似的标志不得作为商标使用

今年以来,除了上述“火神山烤鱼”商标被申请抢注外,在中国商标网,“瑞德西韦”“方舱”等疫情热词,均被申请商标注册。为此,多家媒体撰文痛斥这些行为触底人心道德。

暴富神话与待价而沽

奇葩商标被“拼手速”,只是巨大利益链的冰山一角。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李俊慧向澎湃新闻表示,商标注册申请适用“申请在先”和“使用在先”原则,简单说,越早提出申请,越可能被核准。因此,很多人或机构“热衷”的商标抢注,有的是正当权利保护,有的则是出于谋利。

事实上,在商标注册市场,一直有一“标”暴富的“神话”,并被人认为“抢注商标比买彩票中奖还赚钱”。

2006年,中国经营网报道,北京侯姓工程师花费千元注册了“莫言醉”白酒商标,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醉”商标被知名白酒企业以1000万元收购。

2010年7月,央视网披露,江苏无锡一家体育用品企业女老板在电视里首次看到华人球员林书豪,惊为天人,随后花4460元注册“林书豪”商标。两年后,“林书豪”被美国福布斯杂志评估价值约1亿元人民币。

不过,据澎湃新闻在国家商标局官网查询,无锡老板最早申请的“林书豪”,其商标申请状态已是“无效”,而2010年至2017年,一共有315个“林书豪”注册申请。

据多家媒体报道,2015年《花千骨》热播,酒企老板俞某偶然看到“洪荒之力”,便在10月份以1300元申请“洪荒之力”商标,随后有400余人、企业跟风申请注册,类目五花八门。2016年8月8日奥运会傅园慧一句“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让这个词火了,4天内又有200余人申请“洪荒之力”商标。

据河南商报报道,直到2016年11月14日,俞某才拿到工商总局核准注册的商标证书。2017年,俞某注册的“洪荒之力”商标以100万元售出。转手之间,涨了768倍。

4月1日,澎湃新闻登陆国家商标局官网查询“洪荒之力”,发现共有683个商标,最早注册的是2015年9月25日,最近注册的是2020年3月1日。

广东省知识产权研究会理事、南粤商标事务所所长余飞峰告诉澎湃新闻,从动机和环境而言,商标(品牌/名称)本身蕴藏的无形价值,是恶意抢注日渐增多的诱因;而商标注册取得制和先申请原则,则为商标抢注行为提供了得以存在的制度基础。就商标先申请制度而言,本身就包含着对先行注册商标行为的鼓励,其仅排除对于公共利益和其他民事主体权利的侵害。

2001年新《商标法》准许个人注册商标,等于是放开了“闸门”,申请注册商标的门槛大大降低。那时,注册一个商标尚需1000余元,但一旦“中标”,买卖双方“对眼”就能转手卖数万元甚至更多。

这些年,商标抢注、转让动辄数十万、上百万、千万甚至估值上亿的新闻,让这种不用动手、躺着挣钱的“生意经”不断被神化。加之商标注册代理行业不断扩增,商标注册费从千余元降至数百元,商标囤积也逐渐白热化。

据知识产权领域自媒体披露,2017年,侯某以个人的名义一年内申请注册了5700多件商标,碾压一众大企业。2018年,一位翟姓老板利用名下两家贸易公司,6月27日一天申请5060件商标,7月27日一天申请商标5753件,仅这2天的商标注册费就耗费300余万。

4月9日,澎湃新闻登陆中国商标网查询,侯某从2002年6月至2019年6月,累计申请注册8464个商标。另有一名翟姓老板利用名下的公司在2018年6月27日一天申请注册商标数5061件,利用名下另一家公司在一个月后的7月27日一天申请注册商标数5754件。不过,随机点开部分商标,绝大多数状态为“无效”。

炒标中介与抢标灰产

2019年12月20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局举办的打击恶意注册审查实务宣讲会披露,中国商标申请量连续17年世界第一。中国有效商标注册量占世界商标总量的40%。

2019年前11个月,中国商标注册申请量已达712.1万件。中国累计有效注册商标量达2478万件,平均每4.9个市场主体拥有1个注册商标。

“商标抢注和囤积行为,是个由来已久难以根治的社会问题,近些年愈演愈烈。”北京知识产权研究会商标专业委员会委员、超凡合伙人、商标专业总监杨静安说,公众对商标这一无形资产的价值认识有偏差,实际上商标注册并不产生价值,一些“天价商标转让”客观上刺激了投机者。

此外,商标注册费用从1200元逐步降至300元,各地出政策扶持奖励商标注册,这些本来是好事,但客观上为商标抢注囤积职业人群降低了成本,有人就是愿意花300万注册1万个商标,觉得怎么都能碰到运气赚大钱,比投资房产回报率高。

奔着“天价商标”而去,全国各地涌现职业商标抢注人、抢注团、炒标者。而商标注册代理行业也良莠不齐,甚至有人一个门面一张桌子就能支开一个“商标代理门店”,“皮包公司”,有的商标代理机构实际上是“二手中介”赚差价。

尽管最新收费标准仅300元,而一些不正规的代理机构会在商标审核动辄数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打“信息差”,他们宣称可加急处理、找内部关系来加收费用,以此骗钱甚至跑路。

据山东生活日报报道,2017年,济南陈女士委托一家写字楼的看似正规的知识产权代理公司做商标代理,交钱后不到半年知代公司就跑路了。

更有甚者,黑心代理机构通过假异议、假复审等名义欺骗客户,还冒充商标审查系统的人员打电话、骗取商标续用费用。

此外,在商标注册市场,除了抢标中介,还有专门依附于注册商标本身的“吸食者”。

据新华社2018年9月报道,江西男子李某抢注近似商标后,对相关企业进行恶意投诉,被杭州市余杭区法院认定构成不正当竞争,判赔偿原告拜耳公司经济损失70万元。

拜耳公司2011年便开始使用“太阳和波浪”“男孩和冲浪板”两个标识图案,主要用于旗下防晒产品的外包装。2016年8月,李某将上述两个标识图抢注为商标,并于当月开始对该款产品向淘宝电商平台大量、持续投诉。

余杭法院认为,拜耳公司对涉案产品的图案享有在先著作权。李某注册商标的动机并非开展正常的经营活动,而是欲通过投诉、售卖等方式获利,其恶意注册商标及投诉的行为构成对原告的不正当竞争。

专家:法律与技术手段应并行

根据《商标法》规定,“不以使用为目的”“侵害他人在先权利”和“可能造成不良影响”等诸多情形都可能构成恶意抢注。

对于恶意抢注的整治及商标注册市场的规范,一直是行业关注重点。

遭受恶意抢注的品牌,往往会拿起法律武器维权到底。如上述余杭法院的案件中,被侵害公司起诉了恶意抢注人并获胜诉。

近日公众热议的“中国乔丹侵权案”,美国AIR JORDAN品牌与中国乔丹体育公司历经一、二审长达8年的诉讼长跑后,前者终于通过再审获得胜诉,让后者被认定的“乔丹+图形”商标撤销。

杨静安分析,一个人一天就能申请注册几千上万件商标,面对汹涌的商标恶意抢注,除了受害者事后采取法律手段维权,管理部门也应在商标注册申请时严把审查关,以有效减少此类侵权行为的发生。

澎湃新闻注意到,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局官网介绍,该局商标注册审查平均周期已大幅缩短至5个月,达到国际较快水平。该局大力推进“关口前移”,在商标审查和异议阶段严厉打击商标恶意注册行为,加强对恶意注册行为监控,采取提前审查、并案集中审查和从严适用法律等措施,坚决打击商标恶意注册行为。2018年以来,在审查、异议和评审环节累计驳回恶意商标申请约13万件。

北京知识产权研究会商标专业委员会委员杨静安说,商标审查也一直是个专业性极高的难题,多数时候一些商标是否违法违规,界定起来比较模糊,提前筛查拦截是有难度的。靠技术和人工审查结合的方式,针对相对比较明确的违法违规商标词库,用技术手段屏蔽、拦截是可以去实施的,在申请环节就禁入,也可以用弹窗提醒的方式让申请人知晓后果,一定程度能较好震慑、减少恶意抢注。包括杨静安、余飞峰在内的多名知产专家告诉澎湃新闻,商标代理专业圈子有个说法,“管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商标行业完全不够用”。商标注册审核人即便精通万事万物,也难以跟新发生的热点事件赛跑,而一些新近热点事物尚未形成一致的评判标准、难以界定是否合规,相当一部分抢注者拼的是手速,抢时间差、打擦边球。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李俊慧也认为,商标注册申请环节引入技术手段进行风险规避应该说基本机制是有的。只是,很多限制情形很难穷尽,因此,还需要申请人、代理机构以及商标注册审查机构等在各自环节共同努力,才能最大程度遏制恶意商标注册或抢注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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