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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明

今日大雪,是冬季的第三个节气。大雪节气和小雪、雨水、谷雨等节气一样,都是直接反映降水的节气,并不指降雪量一定很大。

大雪之日虽没有飘雪,但阅读与雪有关的书画印,也算是一种“补偿”,仍可感受到雪之境、雪之美。和大雪节气最相配的名迹,莫过于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此外,北宋 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元代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等历代书画均是不可多得的雪景山水名迹。

“大雪”节气和大雪未必同时来临。即便“无雪”,也只是“局部地区”,因为中国版图实在太大了,历史实在太长了。看看,单单这节气有关的诗书画印,便令人叹为观止。大雪之日虽没有飘雪,但阅读与雪有关的文字,与雪有关的书画印,也算是一种“补偿”,仍可以感受到雪之境、雪之美。

东晋 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和大雪节气最相配的名迹,莫过于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这件手札位列“三希”之一,是王羲之写给友人“山阴张侯”的——此四字原本在信笺封面,后被摹在同一张纸上。全札以圆笔藏锋为主,起笔与收笔,钩挑波撇都不露锋芒,由横转竖也多为圆转笔法,结体匀整安稳,显现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情态。王羲之书法的特点在于体势优美:“体”是指结字的形状和姿态,“势”是指笔画产生的律动感,以“快”字为例,左右相向的两部分存在呼应关系,“夬”的右肩略微高耸,末笔右顿,调和了倾斜的姿势。“雪”字也有类似情形,上部向左倾斜,末一横画收笔有向右下的笔势,由此调整了字的重心。这些变化都很自然,使得这短短的三行具有变化丰富的美感。后世赵孟頫明显受到此件作品的很大影响。读古帖就是这样,忽然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定睛之后可能似又非似。这种敏锐的感觉非常重要。偶然的灵感火花,可以促成艺术的创新求变。

三国 曹操 衮雪横幅拓片

如过说《快雪时晴帖》被视为“帖”,三国曹操“衮雪”横幅就是“碑”——这无疑是以后世的眼光来加以解读,二者有了审美的差异。其实在当初,只不过是书写材质和流传方式的不同。由此可见,艺术学的很多范畴是不断解释出来的。有关曹操的这件作品,一直有真伪之争。持伪作立场的认为这件作品落款是“魏王”而不是曹操之名,与宋代《山河堰落成记》接近。其实差别很大,两个字近篆而非,属隶又违。不独于此,曹操墓中出土的牌石也有真伪争议。曹操题写“衮雪”二字的“衮”字的真实用意究竟是什么呢?很多解释是,故意将“滚”字简省三点水旁。当时曹操西征张鲁到汉中,经过栈道咽喉石门时,看到河水冲击石块水花四溅,犹如滚动之雪浪,触景生情,顿时诗兴大发,奋笔疾书“衮雪”二字,因有河水故省略水字旁。还有一种解释。《周礼·春官·司服》解释说,“衮”是“衮衣”、“衮冕”的意思,乃帝王的专用礼服,“雪”字象征高洁和纯正。曹操自足于个人具有帝王的霸气和崇高的威望,然而这种意境和心态只能意会不可言表,遂写下“衮雪”二字。曹操一生留下很多谜团,后世对于曹操的认知,乃是各种因素不断叠加的结果,普遍的印象是“乱世之奸雄”,千万别忘了“治世之能臣”这前半句。我个人倾向“衮雪”二字为真,行笔纵放不羁,确有波涛澎湃之势,运笔之气势,非雄才不能。

三国 魏 钟繇 《雪寒帖》

三国钟繇有“楷书之祖”的称号。《雪寒帖》写道:“十二日繇白:雪寒想胜常。得张侯书,贤从帷帐之悼,甚哀伤不可言。疾患自宜量力,不复具。繇白。”全篇字形看似齐整,却没有呆板之感,显得十分飘逸,字字有度,将自然美发挥到极致,不仅字与字之间的位置和谐,每个字里的笔画也十分和谐,一笔一画都不是孤立的,彼此间有呼应。北宋黄庭坚有同名的《雪寒帖》,其中写道:“庭坚顿首,承见谕,早尝过此,延伫甚久,何以不至耶。雪寒,安胜否?大轴今送,然勿多示人,或不解此意亦来索,匠石斫鼻则坐困矣。庭坚顿首。明叔少府同年家。”此帖又称《致明叔同年尺牍》,款中无时间,从笔法、结体、风格等方面综合比较,与《动静帖》等非常接近,大致书于绍圣年间(1094-1098)。山谷大字纵横捭阖,长枪大戟,小字则更接近苏轼,似又非似。此帖笔锋劲健,笔画遒丽古雅,字形洒脱飘逸,笔画转折应规入距,功力深厚。

北宋 黄庭坚《雪寒帖》(又称《致明叔同年尺牍》)

后人与前人书法之间的渊源,除了临摹之外,主要是来自于内心的某种期许,有时甚至不惜着意去营造。清代陆润庠有一件集字联“花径埽晴当晚雪,桤林移雨接春湖”,乃元代郭翼诗句,笔法接近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只是一为“快雪”,一为“晚雪”。全联笔意清雅,书卷气扑面而来,与后来的白蕉,笔意有几分相似处。有鉴于此,书法的创新被称之为“戴着镣铐跳舞”,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后人的作品总是有前人的影子。今时今日的“创新”,在很大程度上想摆脱这一点。不过,这就好比想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样,不切实际。有一个必须面对的现实是,越往后求变的难度越大,各种干扰性因素越来越多,沉不下心,无法深入。面对求变空间渐为前人“占领”的状况,只有不断深入,才有成功求变的可能。这是一对矛盾。然而,只有直面矛盾,解决矛盾,而不是逃离。

北宋 蔡卞《雪意帖》

说到蔡卞,立马就会想到蔡襄和蔡京。同是姓蔡,莫非有什么关系?蔡卞乃蔡京之弟,王安石之婿。熙宁三年(1070)与蔡京同年登科。与蔡京编撰《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各二十卷。《雪意帖》写道:“卞拜覆。雪意殊浓,甿亩大洽,殊为可庆。蒙赐答诲,尤以感慰适行首司呈贺雪笏记,似未稳,试为更定。如可用,即乞令写上也。不备。卞拜覆。四兄相公坐前。”蔡卞自少喜学书,初为颜行,笔势飘逸,圭角稍露,自成一家,尤长于大字。此札笔法圆健遒美,笔画有惊人之力,结体潇洒而紧结,气度不凡。《墨林快事》赞其书“胜于京,京又胜于襄,今知有襄,而不知有他蔡,名之有幸不幸若此”。

北宋 范成大 《雪晴帖》

北宋 范成大 《雪后帖》

南宋大诗人范成大,有《雪晴帖》和《雪后帖》传世。《雪晴帖》与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存在暗合,约书于淳熙十四年丁未(1187)冬,因帖有“雪晴奇寒”而得名,《雪后帖》则是“表雪后奇寒”而命名。范成大书法学苏轼、黄庭坚、米芾等人,融合之后而能运用自如,形成了个人风格,字里行间蕴含宁静恬淡的气韵,反映了他对典雅一路书风的追求,字外功深厚,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书卷气,就像他的田园诗一样,恬静淡泊,余音绕梁。明陶宗仪《书史会要》载:“石湖以能书称,字宗黄庭坚、米芾,虽韵胜不遂,而道劲可观。”

宋元时代是中国山水画的高峰期。学中国山水画,必须立足宋元,这已经是共识。五代荆浩开创了“全景山水”,至北宋初关仝、范宽、李成,臻于完善。南宋四家都身在宫廷画院,虽然马远和夏圭构图有“一角”和“半边”之别,但整体上都注重法度,严谨工致、细腻精美,依然是宫廷画气息。元代绘画则大相径庭。元代文人隐迹山林,惟以书、画寄兴游心,自适其志,聊以自娱,倡导“援诗入画”、“援书入画”,以书法的笔法和写意的手法作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不为法缚,以写胸中逸气。山水画恰恰适合营造这种意境,由此成为中国画中的主流。

北宋 范宽 《雪景寒林图》

北宋范宽《雪景寒林图》所绘的是北方冬日山川雪后壮美景色。画中群峰屏立,山势高耸,深谷寒柯间,萧寺掩映,古木成林,板桥寒泉,流水从远方迂回而下,峰峦沟壑间云气万千,真实生动地表现了雪后山川的磅礴气象。全画布置严整有序,笔墨质朴厚重。画家用“抢笔”之笔法,密点攒簇,并参以短条子的笔道,以此来刻画北方山石的质感。

北宋 王诜 《渔村小雪图》

北宋王诜《渔村小雪图》是一幅以渔民生活为题材的雪景山水画。此图笔法精练,墨色清润。以墨笔勾皴和水墨晕染为主,在山石、树木、芦荻顶端敷粉或描金,表现了小雪过后的渔村寒意中尚有阳光浮动的景象,水天处以水墨加螺青烘染,表现了寒溪的清澈和天色的空濛,江天寥廓。景物微罩于薄雪轻雾之中,一派初冬季节的萧索气氛,并充溢着浓厚的生活情趣。

南宋 马远 《晓雪山行图》

南宋马远《晓雪山行图》描绘的是大雪封山的清晨,一山民赶着两只身驮木炭的小毛驴在白雪皑皑的山间行走的情景。山民衣着单薄,弓腰缩颈,使人感觉到雪天寒气逼人。毛驴、竹筐、木炭及人物衣纹均用干笔钩勒,施以水墨渲染。山石以带水墨笔作斧劈皴,下笔爽利果断,方硬而有棱角。近处树枝以焦墨钩出,枝条劲健,横斜曲折富有变化。近与远的笔墨,浓与淡效果,有极强的画面空间感。

南宋 梁楷 《雪景山水图》

南宋梁楷《雪景山水图》构图简约。图下画一水岸,右边岸坡画三株大树,左边雪色苍茫的山谷中,两个身着白色披风、头戴风雪帽的骑驴人穿行山谷两人骑马而行。画面最上是雪山,左边前后两座山岗,顶上枝杈密布,后面山峦向右上高耸,茫茫一片。山只画半边,画面上大片空白,只有山顶上的树丛与岸畔的大树相呼应,构图虽简,却寒气逼人。

南宋 夏圭 《雪堂客话图》

南宋夏圭《雪堂客话图》为早期代表作。画中描绘了雪后欲融未化时的景色,体现了冬季沉寂的大自然所蕴藏着的勃勃生机。笔法苍劲浑厚,山石多用小斧劈破和短线条秃笔直破,以表现山石方硬奇峭而又苍润浑融的质感,天空和湖面略染淡墨,呈现水墨苍润的艺术效果,以烘托大雪的洁白和寒气袭人的气氛。画面右下角为细波荡漾的湖面一隅,一叶小舟泊于湖面之上。画面左上角留出的天空,杳渺无际,凸显深远渺茫、意蕴悠长的境界。

元 黄公望 《九峰雪霁图》

《九峰雪霁图》是元代黄公望八十一岁高龄时所作,以水墨写意之手法绘就松江一带的九座道教名山,时称“九峰”。画意肃穆静谧,远处九峰留白,以淡墨衬染出雪山,中、近景以干笔勾廓叠石,坡边微染赭黄,乃是黄公望简繁合一的精品代表作。

元 姚廷美 《雪山行旅图》

元代姚廷美《雪山行旅图》取高远之景,绘深谷大山。画面运用了大量的留白与渲染。大面积的山体以留白来处理,或只有一层淡淡的墨痕,其着重点在山阴处,从浓到淡的层层渲染,使整体山川深邃而迷蒙。全图还有一个刻画极精细处——溪口,为暗淡的冬景增添了生气。古木怪石,山路蜿蜒,溪流潺潺,有屋宇坐落在山脚和山腰,行旅队伍行进于小桥上。即使在白雪皑皑的寒冬,山川仍然有其精神和气魄。

明 戴进《雪景山水图》

明代戴进《雪景山水图》构图奇峭,山峰走势怪异,树石坚硬,房屋琼楼掩隐于山峰后面,与远处的云霞相接。先以淡墨勾石骨,由淡而浓,多次皴擦,逐步加深。先用湿笔,然后用干笔皴擦,作解索皴、牛毛皴等,用笔活而不乱。仔细看庭院屋中,有几人正在下棋或玩耍,院中一人正在扫雪,路上一主一仆向庭院走来。整个画面体现出悠闲之情。

明 蓝瑛 《溪山雪霁图》

明代蓝瑛《溪山雪霁图》整个画面中:远处是层峦迭嶂,悬崖峭壁,山顶披上雪装,白雪皑皑,山顶部荒草疏落。中景为乱石连绵,山坡间杂树丛生,树木枝干挺拔。近景坡石堤岸下为宽阔的溪流,河中杂有碎石,最下部有几棵穿天的松柏,松树阑珊,枝叶茂密。树下坐着一位身穿红袍的长者,独自在观赏溪山的雪景,怡然自得。

清 弘仁 《西岩松雪图》

《西岩松雪图》是清代弘仁五十二岁时作,属晚年精品。画面上并没有群峰耸峙,浓墨粗笔,只是用细笔淡墨勾画了山体西边突起的一块巨大的山岩。石块根部用淡墨施以松秀的折带皴,石块间隙用稍浓墨色或疏或密地穿插松和杂树的枝干,映衬出山石前后的层次。在巨岩的右边,露出另一巨岩之一角,仅在下方淡淡地又些皴擦,上面是大块的空白。落款写成极小字,十五字写成四行,每行四字,结成小块,融于画中,既用以调节两块山岩疏密的对比,又为岩后的天空留下空间,颇具匠心。弘仁初师宋人画,重写真,画中场景多从黄山写生而来,让人感觉特别真实,后来改学元人,致力于黄公望、倪瓒而能自出新意。

宋元雪景绘画精彩纷呈,尤记文徵明曾云:“古之高人逸士多为雪景,盖欲假此以寄岁寒明洁之意耳。”这些画家,很多绝于仕途,志在临泉,各自笔下特有的黑、白、灰水墨色,所营造出的雪山寒林,映射出清澈空寂、出尘脱俗的气息,极度契合历代文人所神往的天人合一、澄怀观道的意趣。

有关书画印的分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绘画断代通常是宋元,印章也是宋元,书法则是元明,印章则是赫赫有名的“明清流派”。说到明代书法,不得不提“吴门书派”,沈周、文徵明等一干人。师承可以成就流派。文徵明的老师是沈周,沈周的老师是吴宽。吴宽书法主学苏轼,沈周和文徵明主学黄庭坚。厘清师承关系,对于书法创作大有裨益。

明 吴宽 书苏轼《浣溪沙》三首长卷

吴宽少壮好学,于书无所不读,尤喜《左传》、《汉书》,最嗜苏轼文章。他学有根底,诗文和平恬雅,有典则。书法专学苏轼,意态宽和,闲逸清俊。所书《浣溪沙》五首,乃苏轼在“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十二月二日,雨后微雪,徐君猷携带酒到临皋亭探望”所作。这些词皆以“须”结尾,分别是黏须、梅须、桓须、髭须、霜须,可以想象的到,苏轼是一个快意人生的幽默大师和乐天派。

清 王铎 《旷襟虽在物》五言诗轴

“吴门书派”的书风是明代中期书法的典型状态,平和、温雅和醇正。这种书风到了一定程度,难免出现甜美腻人的倾向,甚至会形成桎梏。晚明书风丕变,宣扬自由解放、独抒性灵的“阳明心学”促进了文人的思想观念发生转变,无形中迎合了书法变革的需求。晚明书家强调师“心”,摆脱师“法”,致力于打破经典作品固有的创作形式和书写内容,书法本体的形式美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表现。“野怪之美”出现了。王铎就是其中的代表。此竖幅作品写道:“旷襟虽在物,鸾水静能寻。即对渔舟景,犹怀民瘼心。诗书施岂小,朋友望更深。处淡贫何病,匡庐遗远音。庚寅季冬廿七日大雪,冷甚,长安风高,尤觉刺骨。呵冻书此以赠。”此轴书于庚寅年,时在顺治七年(1650),王铎五十九岁,已是极晚笔了。据其款字而知为岁暮雪窗,寒风刺骨,砚水生冰时所书,故一反平昔飞腾跳荡之习,在倾倒欹侧之中,缓缓写来,笔笔凝重,意态自然,已进入人书俱老,不求好而自好之境。

到了近代,书家的职业化倾向越来越明显。尽管如此,从他们身上,依然可以感受到传统文人的独特魅力。

近代 谢玉岑临《(走+豈)簋》,壬申大雪

谢玉岑是大词人,可惜英年早逝。他和邓散木的篆书风格非常接近。是相互影响还是一人受另一人影响,不得而知。这种不同风格篆书的融合以及篆隶结合,在他们手中获得极大地成功。此作虽为临作,实乃自我挥运。

近代 萧退庵题赠 邓散木 厕简楼,癸未大雪

萧退庵的“厕简楼”横幅,是写给邓散木的。两个人都很有个性,一个要写,一个愿写,有其师必有其徒。邓散木取此名号,主要是躲避那些自己不想见的达官贵人,远离各种无聊应酬,留点时间给自己,通过文人独有的方式让很多掮客知难而退。邓散木不但有此斋号,也刻有多枚“厕简楼”印章,堂而皇之地盖在作品上,买家是爱要不要,他则是爱理不理。

当代 邓散木篆刻 风磴吹阴雪云门吼瀑泉,癸巳大雪

邓散木所刻“风磴吹阴雪,云门吼瀑泉”乃杜甫诗句,为邓氏的典型风格,唯一的变化是底边不太宽厚,且印边用曲线,殊为罕见。“雪云”二字笔画繁多,位于印面正下方,起到了稳定整个印面的作用,“吹、阴、瀑、泉”四字极力应变,动静相宜。

近代 王福庵临《颂鼎》,庚午大雪

近代 王福庵篆刻 雪迹

近代 王福庵篆刻 春愁如雪不能消

邓散木一生闯荡,在“海派”和“京派”都有他的身影。王福庵也有在京任职的历史,归根结底属于“海派”,马公愚和童大年也是“海派”干将。王福庵在庚午大雪临《颂鼎》。此时天气骤寒,但书家印人须臾不能离笔墨刀石,呵冻为之,喜不自胜。节临此金文,以为日课。此临作为王福庵常见风格,用笔干净明了,字形保留原器样式,亦古亦我。王福庵过人的本领在于,金文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天头地脚却整齐划一。王氏所刻“春愁如雪不能消”可推为铭心绝品。词出元倪瓒《竹枝词二首》。此印除了中心的“雪”字外,每字皆与边栏粘连,且有的一字中有多笔,然不觉得累赘重复。“春”字右侧和“消”字左侧边栏残破,形成对角呼应之势,乃是印之最妙处。各字安排空间不一,留白处尤其绝妙,大堪玩味。另一方“雪迹”印如果比照来看,更有意思。“春愁如雪不能消”就是岁月有痕,不就是“雪迹”吗?以小篆入印,正中见奇,上密下疏,“迹”字上方留空与下方留空呼应。印文和边栏无一处不光洁,无一残破,却空灵有变。

当代 马公愚篆刻 断桥残雪

马公愚刻“断桥残雪”,乃“西湖十景”之一。每逢冬雪时,远观桥身侧面,一半有雪一般无雪,宛若残断。此印用“田”字界格,化用秦印,既有古韵,又见己意,所谓“旧瓶装新酒”也。印文和边栏无一处粘连,留出红边,使印章空灵生色,四字都在字形内部存在残破,形成局部“块面”,强化疏密对比,唯有“雪”字与横向辅边有一处粘连,“桥”字这一侧未见粘连,一连一断,真有“断桥”之寓意。

近代 童大年篆刻 国之亡民,庚申大雪

童大年刻“国之亡民”,边款写道:“上章涒叹十月又八日,大雪节大雨,张灯作,此为我之号焉。心庵。”“上章涒叹”是太岁纪年法,时在庚申(1920)。按照边款所记,大雪节气没有下雪,但是雨很大。心情沉郁,所以在灯下刻此印文为号。此名号未见于童氏常见的文字介绍。虽是一介草民,犹有忧国忧民之心。此印学汉印而出己意,以隶法改造篆书,运刀猛烈却能含蓄,风格苍茫凝练,可推为代表作。

王福庵、马公愚和童大年等人,在关注市场的同时,仍然有自我个性。这是一种理想状态。相比近代的印人,明清流派的印人,更多了一份自在和乐趣,他们是“余事作印人”,却又能全身心投入。

明 顾苓篆刻 冰雪为心

明顾苓刻“ 冰雪为心”,语出《镜花缘》“不惟金玉其质,亦且冰雪为心”句。顾印与常见的流派印风有所区别。最根本的区别是章法处理不是“满排”,笔画细、留红多,考虑的不是篆法需要,而是无字处的境界。四字按笔画多少一任自然安排,圆转居多,印面气息流动,呈现阴柔之美。

明 吴晋篆刻 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

明吴晋所刻“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出自南北朝孔稚珪《北山移文》。此印极见神韵风姿。印文无一处粘连,且着意拉开了距离,边栏残破较甚,若有若无,增添了空灵气息,形散神聚,迥出时流成一格。

清 陈炼 篆刻 雪点寒梅小院春

清 吴兆杰篆刻 梅花傲雪偏绕吟魂

清陈炼刻“雪点寒梅小院春”点画密集,并笔残破较多,朱白对比强烈,每字中皆有红点,有的还很多,整体看起来,真有残雪覆盖,虽有消融却仍未尽的感觉。清吴兆杰刻“梅花傲雪,偏绕吟魂”与陈印风格接近,宛如出自同一人之手。残破手段高明,每个字形皆有残破,但无一处相同。“雪”字横画残破乃“点睛之笔”,使印面变得跌宕,奇趣乃生。相比之下,董洵的名气更大一些,“雪海流香”很精彩,且为“浙派”风韵,与前几人有别。刀法虽是“浙派”,但锋芒收敛。印文借隶法而成,章法别见新意,印文和边栏粘连,若连若断,如“流”字三点水旁处,使气息空灵,“香”字底边残破,避免过于沉闷,“海”字右侧残破最妙,神完气足。

近代 吴昌硕篆刻 蒿叟,庚申大雪

执牛耳者当然是吴昌硕,所刻“蒿叟”边款写道:“老缶作于沪,庚申大雪节”。时在1920年,77岁,属晚岁精品。此印为典型的吴派篆刻风貌,字形宽博,笔画苍茫,可见吴氏石鼓风神。从印面布局来说,上密下疏,又是秦篆之法,“蒿”字“高”部左右垂笔不对称,左侧避让,使二字团成一气。印文二字与边栏的粘连的变化处理技法,可见缶庐高超的手段。

从书画印的历史来看,都存在波峰、波谷的发展态势,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艺术史的规律和自然界的规律,何其相似!

最有名的写雪文字,莫过于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崇祯五年十二月,余在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船,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桢让人所看到的幽静深远、洁白广阔的“雪景图”,呈现了张岱孤独寂寞的心境和淡淡的愁绪。遗世独立、卓然不群,故国之思,人生如梦。明末戏曲家祁彪佳《古今义列传序》中评:“其点染之妙,凡当要害,在余子宜一二百言者,宗子能数十字辄尽情状,乃穷事际,反若有千百言在笔下。”

读罢些许文字,独立窗前凝望。窗外不仅有雪,也有远方,还有一个个让人想起,不因时光而淡忘的岁月故事,有忧伤,有眷恋,抹不去、道不尽。就像雪花一样,与这世界温柔相待,相互接纳。雪花落地,可能没有痕迹,但总有一份韶华和着雪的柔弱,成了思念落笔的地方。无论季节有多清寒,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心间、眉间有暖,内心有光,就可以温暖自己,也温暖他人,温暖着现在,也暖温着过往,可以让时光生暖。对于书画印的癖好,贵在坚持,贵在单纯,愿我们素心若雪,守住内心深处最初的萌动和欣喜。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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