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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八月已经进入盛夏,骄阳似火,整片大地像被放在烈日之下灸烤一般,田地边竹架上的黄瓜青藤儿都被烤得失了水份,四周卷起了皱皱的边儿,蔫蔫的。

高家庄高老头儿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叭嗒叭嗒地抽着自制的土烟,长长的旱烟卤,往外滋滋地冒着烟。

至于他家女人朱氏,则坐在堂屋里手里一边做着针线活计,一边唉声叹气。

“唉!”这已经不知道是这段时日以来的第几千次叹息了。

“娃儿他爹,你说照儿这事现在咋整?”朱氏忧心的正是他家独子。

“咋整?你说还能咋整?都考三年了,还考不上,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现眼呢,走出去十乡八邻的,哪个不暗地里偷笑咱。”高老头儿也闷闷的,想起自己独子,那真是心窝子堵得慌。

为啥?

只因为那独子高照,从小爱读书,聪明博学,所以家里省吃俭用,供着他求学读书,哪知这娃儿平时看着都挺厉害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了链子,已经连考两年,今年是第三年,结果还是失利。

这说明啥?只能说明这娃儿命里没有狸鱼跃龙门光宗耀祖之荣光。

三年,折腾得也够呛,看这屋里屋外,哪一样不是寒酸清贫,两口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家里的老母鸡下了蛋,都舍不得吃一个好留着攒起来卖钱贴补儿子。

朱氏手里做着针线活,不免担忧地又扫了一眼左边厢房,那厢房正是独子平时居住的地方。

这一眼扫过去不要紧,可吓死她了。

“娃儿他爹,不好了,你快看照儿那屋,好像有烟冒出来,似乎像是着火了!”手一抖,手里的绣花针已经刺进了她粗糙的指尖,鲜血冒了出来。

血……似乎是大凶!

高老头儿旱烟袋一丢,撒起腿来就往外跑,直奔厢房,可不是,黑沉沉的浓烟正沽沽地往外冒,那烟尘越来越大。

“照儿,照儿……”高老头儿第一想起的就是自家儿子还在里面呢,于是绕过那浓烟拼命地拍打厢房的门。

他的独子呀,可不能出什么事!

“照儿,你听得见爹喊话吗?快开来,快些把门打开。”浓烟是从门缝和房顶里面冒出来的,巧了,这厢房当初建造的时候,又没有设个窗棱。

高老头儿急得满头大汗,一双大手拼命地拍在门板上,拍得震山响。

“咳咳……爹……快救我!”从厢房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和喊救命的声音。

大抵是高照在里面呆得久了,吸入烟尘所以才会出现咳嗽。

怎么办?怎么办?孩儿他爹。”朱氏早已经惊得慌了手脚,她一个妇道人家现在哪里拿得出什么主意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外面喊几个人过来帮忙,要是晚了,照儿可就出大事了!”高老头儿毕竟是一家之主,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有点儿胆识的,脚一跺就朝着朱氏大吼了一声。

朱氏这才慌里慌张地往院外跑,中途的时候,跑丢了一只脚里的布鞋,也顾不上回头再捡,儿子的命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救命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家着火了!”就这么尖着嗓子站在院外拼命叫喊了起来。

高家庄里的庄户差不多都是集聚居住,虽然不是一户挨着一户那么密集,朱氏这一喊,从几家的院子里就飞快地钻出了几个壮实的庄稼汉。

“我说大妹子,咋滴了,哪里失火了?”有好心的邻居急急追问。

“我家厢房,快,他叔快过来搭把手救人灭火!”

院子里一下子冲进来十几条壮汉,一看这阵势,当即提桶的提桶,泼水的泼水,撬门的撬门,好一通忙碌。

最后,好在人多力量大,这火势不大,只烧掉了两间厢房,没有再蔓延到主屋,昏迷的高照也被救了出来,薰得一脸黑气。

而起火的原因,却是因为高照灰心失望,一气之下关在厢房里焚烧这些年来的书籍和本子,这烧的,差一点把自己也给烧死在里面。

于是,这又成了十里八乡又一桩老头老太太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

大火过后,本就贫瘠的高老头儿家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这次大火带来的损失,他除了望洋兴叹,默默收拾那一块烧焦了的废墟,也实在担心他的照儿。

毕竟,人与财物相比,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独生儿子。这是他的根,是老高家的血脉。

高照被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已经救回了一条命,此刻正虚弱的躺在堂屋左边的房间。

朱氏颤崴崴地过来帮忙拾掇。

“照儿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高老汉儿眯着眼,那一脸经岁月刻画留下的皱纹越发地明显和狰狞。

“哎”朱氏叹一口气,“醒过来一次,不过眼下又昏睡过去了。”

“老头子,你说照儿会不会再想不开啊?这一次失火,真是吓死我了,我真怕他想不开再寻短见。”朱氏愁上眉头,“你看,咱们村里与照儿同龄的后生,都已经喜当爹抱上娃娃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哇!”

一口一个叹气,二老苍老的身影,在这一片焦黑的废墟里,越发的苍凉。

“要不,给照儿说门亲事吧,兴许娶了媳妇儿就能让他安定下来好生过日子呢。你看那村东头的桂生,以前不也是蛮横又无所事事的混混儿,人家娶了亲生了娃之后,现在别提有多精神多老实。”朱氏想来想去,和高老头儿一合计,眼下也只有这个方法。

只是娶亲,上哪儿去娶呢?

以高照都已经二十五的大龄后生,这实在是个槛儿,这十里八乡的,说亲早的,十五六岁就开始合计,相互看对了眼,生辰八字一合,能匹配的,立马就下聘礼定下亲事;就算晚点的,也差不多二十就娶亲或是嫁人。

“要不,请个媒婆子吧,媒婆子总归有办法的,无非就是多拿点钱财出来打发罢了。”高老头儿抽了口烟,悻悻说道。

“行,那我把家里两只不下蛋的公鸡明儿个就给提到集市上去卖了。”朱氏一听,也觉得找个媒婆更靠谱些。

“那以后咱家没公鸡了,谁打鸣?”高老汉颇有些不满,亦是不舍,家里那两只肥公鸡,可是他养了许久的。

“打鸣?天亮了自个儿醒。”朱氏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老汉儿还想着打鸣这些小事。

“咱那群养的母鸡呢?若是没有公鸡踩水,以后还怎么下蛋?”

“切,咱家这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乡邻,不是家里都养的有公鸡么?大不了借别人家的呗,你放心吧,关于这些,不会难倒母鸡的。”

“这成何体统?”高老头儿立马就绿了脸。

“不行,要卖只准卖掉一只,留一只,我高老汉儿的鸡,才不要它们出去。”

高老头儿的态度很坚决,这老头的脾气倔着呢,但凡他坚持的事情,朱氏也没有办法改变,一句话,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劲儿!

于是后来,二老再次合计,想出了更好的办法,那就是卖掉家里养的一只公鸡和一只羊,这样的话,不但媒婆那儿能打发,剩下些钱财还能好好给高照添置两套像样的衣衫。

朱氏托人找来了李媒婆,这十里八乡经过李媒婆撮合和说亲最后成功匹配成一对儿的,还真是不少,人家那是杠杠的业绩,这不,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还需要提前打招呼和排着日期等候。

李媒婆鼻尖上一颗大大的媒婆痣,脸上一副和气的样儿,是个眼观八路耳听四方的精明主儿,贼溜溜的眼,打量几眼,便已经把这个家里里里外外差不多瞄了个遍,心中已然有数。

“李大妹子,你看,能不能求你给我家照儿说门亲事?”朱氏也不含糊,直接道明自己的请求。

“嗯,你家高照这后生确实也该成亲了。”李媒婆笑笑,捏捏眉,开始合计。

“这十五六七的小姑娘,肯定会嫌他大,你这家境嘛,也不算得太富裕,自是不愿,与之年纪相仿的,也就那么几个。”

她好歹也顾着几家情面,没有直接指出这个家的落魄,然后伸出手指头,开始一个村挨着一个村的给朱氏掰扯。

朱氏听得分外认真,这可是在选儿媳妇呀。

“东村李大麻子的幺女?”

谁知朱氏还没开口,一边抽旱烟的高老汉儿立马就阴着老脸回了话,驳斥道:“那一脸麻子也会遗传,要是和我家照儿成了亲,生下的孙儿也是一脸麻子,多难看,坐在一桌吃饭都倒胃口,这个坚决不要!”

可不是吗?朱氏颤颤陪着笑意,“李大妹子,你再给找找别的姑娘儿,这麻子脸,确实不妥。”

李媒婆又合计,“那西村王大汉家的呢”

这一回,朱氏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回绝“那可是个痴儿,成天只知道哈哈笑,对着谁都是哈哈笑,流一脸的哈喇子。我家照儿好歹也是四肢健全头脑活络的读书人,那是有文化的人,李大妹子,你能不能给找一个靠谱点的?“”

这李媒婆表面上和气生财,没有表现出不悦来,但是暗地里早已经在鄙夷。

哼,头脑活络的读书人?会想不开自己个寻短见,要把自己烧死么?

还连考三年,都屡考三中。

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就自个儿说亲去,还求她干啥。

“妹子,再给看看,你看,这介绍费和辛苦费定然是不会少给的。”朱氏已经满脸堆笑,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用小手帕子包得密密实实的“红包”来。

李媒婆拿了钱,手指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挺厚实的,一张老脸终于笑得跟朵灿烂的菊花似的,开始正经好好地合计起来。

“烈家庄倒是有个烈老头儿家的长女,芳龄二十三,好像还没有许配人家。”李媒婆合计来合计去,也就只有这家。

“模样儿咋样?有没有麻子,脸上会不会歪瓜裂枣的?”朱氏细细追问打听。

高老头儿一边叭啦着旱烟,一边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这烈家庄的人,他倒是不认识。

“模样儿还算周正,身体也长得壮实,说来家境也不怎么样,穷人的娃子早当家,那庄稼地里是一把好手,一个顶一个半的壮汉,那劳动力在这十里八乡那是出了名的壮实,找个这样的闺女作媳妇儿,将来身子骨壮实也好生养,能生出儿子来呢。”李媒婆唾沫星子,说得那是天花乱坠。

不过,她也没有多大夸大的成份。

朱氏一听“能生出儿子来”,那立马就喜上眉梢。

她就是要找个这咋样儿的,好将来为老高家再添几个孙子孙女什么的,三世同堂,这样家里就热闹多了。

高老头儿听了,却是计上心来,一口烟雾儿吐完之后,这才幽幽地问了一句,“既然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那闺女咋的就拖到了二十三还没有说婆家呢?”

按说,以李媒婆这样形容出来的,如果完全属实的话,那绝对是要遭轰抢的好主儿。

凡事太过,就有猫腻。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大饼,也许这块大饼,远远看着诱人,指不定接到手里,就是块鸟大粪呢。

老高家的祖坟风水还没有好到冒过烟呢。

李媒婆脸色一沉,叹了口气,颇有些同情的味道,这才答道:“那烈家家里穷得叮当响,这闺女名叫烈阳,一出生起,她娘就卧塌不起病魔缠身,又是长女,这家里大大小小的担子,无疑就落到了她的肩上,上有病母,下有弟妹,个个都是张口要吃饭的,所以这么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三。”

“没其他别的毛病么?”朱氏这么一听,跟着也有些动容。她自己年少的时候,家里也是穷得揭不开窝,弟弟妹妹什么的又多,大抵同命相怜。

“绝对没有,这个我可以拿我李媒婆的名声来保证,再说了,真有个什么隐疾什么的,我也不好意思隐瞒你们呐!这大家都是熟人,姻缘牵不成,这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李媒婆也还要做人的,不是吗?”李媒婆被置疑,立马就拍着高高起伏的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

高老头儿两口子,你看我一眼,我瞄一下你,眼神默默地交会。

眼看,这事儿就快要这么定下来了。

“李大妹子,我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对这闺女有些中意,那烈家那边,就麻烦妹子先去打探下情况,问下那边的意思。”朱氏眉目都笑意,嘴角弯弯。

“那行,既然你们这边没啥好说的,那我这就去跑趟那边,你们老两口子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李媒婆眼见这姻缘已经促成了一半,只剩下另外一半待她去搞定,此时仿佛已经见着了那大大红包包着的介绍费,在她眼前飘啊飘的。

姻缘能够牵成,她在这中间可又算是促成了一桩美事儿,她比谁都高兴,也比谁都起劲。

李媒婆办妥了事情,就立即屁巅地离开了高老头儿的家,并不多作耽搁。干他们这行,除了靠的是嘴上的工夫哄人以后,还靠的是脚力,拼的是时间哇。

万一这要是烈家那边晚去了一步,那闺女被说给别家了,这上门来的生意,岂不是要泡汤了吗?

无论如何,她都要抢在前头,把烈家拿下手。

这李媒婆前脚一走,朱氏后头就和高老头儿小声合计上了。

“老头子,你说这李媒婆的话可靠么?那闺女真有她说的这么好?”妇道人家的,总是疑心多一些

“烈家庄?对了,咋这村子里头有没有那边的人,找个熟悉那边的人先打听下不就知道了,反正现在只是这样说了一下,还没有过聘礼什么的,什么都来得及改。”高老头儿也是不太放心,毕竟这是自家独生儿子的结婚大事,一辈子的事儿。

万一娶个不如意的,有啥不妥贴的,那回头进了高家门,受苦受罪的,还不是他们一家子人吗?

“对了,我想起村子里的王妹子娘家好像是烈家庄那边的,指不定她晓得呢,我这就去王妹子家问问去。”朱氏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再说这事儿搁在心里头,若是不马上问出个结果来,那还真是茶饭不香夜不能寐心里头隔应得慌。

想到这里,就立马匆匆忙忙出了门去打听了。

这朱氏口中的“王妹子”,离自家并不远,朱氏心里又焦急,脚下更是疾步如飞。

“王妹子,你在家不?”在院门口老远,她就扯着嗓子往里面喊。

恰巧,这王氏就还真的在家。

“哟,这不是朱大姐么?啥风把您给吹过来了?快,快进屋歇歇,喝口凉水。”王氏为人倒还算是热情,之前和朱氏倒也相识,只是平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罢了。

朱氏本来想问问就走人的,但是想了想,这种事儿总不能站在人家院门口就直接问吧,更何况,这烈家的事儿要是能问得越详细那是自然再好不过。

心思转了几转,她就没有再客气,索性随着朱氏一块儿进了屋。

“妹子,实不相瞒,我来是想向你打听点事儿,妹子娘家是烈家庄那边的吧?”朱氏也不拐弯抹脚,坐下之后就直接说明来意。

“朱大姐,你说,但凡知道的,我必定如实相告。”王氏也是个爽快之人。

庄稼人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弯弯,何况他们之间还没有什么真正利益上的纠扯呢。

“妹子,那烈家庄上烈老头儿家是不是有一个年方二十三的闺女叫烈阳的,你知道么?”朱氏记性还算可以,将之前李媒婆告诉她的那家闺女说了出来。

“烈老头儿家的烈阳?啊,那个女娃子啊。”王氏拉长了音。

朱氏竖起了耳朵,屏神静气,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音拍,错过任何一处细节和字眼。

那认真劲儿,可比平时她纳鞋垫绣花,都还要多了几分专注。

“那闺女为人品性倒是如何?”她瞪大了眼珠子,眼巴巴地等着王氏回话。

王氏砸巴了两下嘴巴,似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然后这才开口说道:“那女娃子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身体长得壮实,丝毫没有一点身为女子之身的之气,肩能扛,手能提,下地干活那是麻利得很,十五六岁就开始跟着他爹上山下河,收稻插秧。”

朱氏一颗紧张的心,扑嗵直跳。

这……和李媒婆说的实情,貌似也差不多。

她刚缓了口气,莫明放松了下。

谁知王氏却疑惑地朝她看了过来,“朱大姐,你打听这女娃子,是要做什么?”

朱氏见王氏对自己也还算客气和热情,当下也就不好再多作隐瞒,于是就把这实话对王氏说了,“哎,妹子,还不是我家照儿,你看你家的娃儿那都成了家,抱上了奶娃娃,我家照儿呢,到现在还是个单着的,这不,我和我家老头儿着急,于是就叫了村上的李媒婆,这么一合计,就只有这烈家庄的女娃娃岁数上还算相仿,家境也差得不远。”

朱氏这么一听,事情就算是清楚明白。

“给你家高照说亲?”王氏当下听了,并没有显示特别的高兴和激动来,反而脸上多了抹凝重的色彩。

朱氏平时也是个善察言观色的妇人,当下便把王氏这点小变化看在眼里,不免心里就凉了两分。

莫非还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话说这李媒婆做的是说亲的行当,自然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是掐得一个准。

于是,隐情自然就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王氏摸摸下巴,犹豫着要不要说呢。

“王大妹子,你老实和我说吧,那家闺女到底如何,这可关系到我家照儿的成亲大事,也是我们老高家的大事啊!”朱氏几乎就是在用恳求的语气了。

王氏是个心软之人,终耐不过朱氏的央求,这才全盘托出,“那闺女自身没有啥大问题的,只是这命……”

说罢,她又长长叹了一息,“烈阳那女娃儿,命理不好,阴年阴月阴日大凶之日出生的,烈阳这名儿还是得高僧算士算过才给取的名儿,我听说是为了补后天之阳,她娘生下她,就开始卧床病塌,传说她……克亲!”

“克亲!”这可吓坏了朱氏,要知道克亲可不是件小事儿。

往近的说了,那娶进门的新媳妇儿,最先克的就是最亲近之人,自己的夫君。

往远的说了,这克亲,也极有可能克的是公公婆婆。

02

“要不,你再找个算士,将你家高照和这烈阳的生辰八字合一合?这命理之说很诡异的,也许说不定,你家高照这八字足够强硬阳刚,能克制这阴邪之气呢?只要这男人能震住了,大抵就不会再出啥乱事儿的。”

朱氏听得这么一说,想了想,也颇有些在理。

当下,急急忙忙又谢过了王氏,回了自个家里,将这事前前后后都跟自家老头儿唠叨了一番。

两老口挤在一堆,愁眉苦脸。

“难道我老高家真的娶不上一个满意的儿媳妇吗?”高老头儿望天,目光深沉幽远且凝重。

“命里克亲,这可万万使不得,指不定这娃儿上辈子就是什么妖魔鬼怪,犯下的罪孽太深重,杀伐之气还没有收敛洗涤干净,以至于这一世投胎转世都还没有根除,祸害周围亲近这人。”

朱氏也跟着默然。

“荒谬?什么克亲一说,那都是吃饱了撑得慌没事干的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谣言,蛊惑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愚腐之辈。”

忽地,在这二老的背后,传来一声轻篾的讥讽。

高照从来就不信这些邪门歪说,半句都不相信什么克亲这种荒涎离奇的事儿。

他刚醒过来,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模模糊糊便只听见了他爹说的这后头一句,至于前面一句,自然是没有听到。

他睡得昏昏沉沉,这会儿是被给憋醒了,讥讽的答了一句之后,又晃悠悠地跨出了堂屋,往左边厢房后面的茅厕走去。

在他的身后,留下若有所思的高老汉儿和一脸震惊表情的朱氏。

朱氏推了推高老汉儿,“老头儿,你刚才听见没?照儿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不嫌弃那个女娃儿,同意了咱们给他定的这门亲事?他刚才是在为那没有见过面的女娃在愤愤不平?”

高老汉掏了掏耳朵,闷哼一句,“那死小子敢不同意!”

“难得啊我家照儿居然变相允许了,以前我们在他面前提过多少次,要给他说亲定一门亲事,可是这娃儿就是一根筋,找一大堆理由出来糊弄或是推辞,这莫不是一场火灾,加上高中失利的事儿,让他想开了。”朱氏暗自琢磨。

老两口坐在原先的堂屋里,仍旧没有移动半分,一会儿高照从茅厕出来,并没有在外面多作逗留,晃悠悠地又继续钻回房睡大觉去了。

朱氏心下痛惜,“不行,看照儿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算他不再有寻死的念头,我也再这样下去,毁了他的一生啊,我去找个算士算算他俩的生辰八字。”

高老汉儿一听,也吵着要跟着去听听,但又怕高照一人在家再发生点不测,于是临走的时候,把大门也给锁上。

谁知道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德高望重,有着花白长胡子的老算士,闭着双眸,掐指推算起了老两口提供来的生辰八字,口中还一翻念念有词。

老两口等得却是焦心,就好像命运的一个转口停在了这里,往左还是往右,关键就在眼前。

“妙,实在是妙啊,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这二人的生辰八字简直是绝配,一个命里缺至阴之气,一个命里缺至阳之刚,阴阳互补,再协调不过,使得,使得,这是一桩好姻缘呀!”

“当真使得么?娶这个女娃进门不会克夫?亦不会克我们二老?”朱氏眨了又眨眼,终究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岂料,这算命的老术士也是个很有傲气的人儿。

当即双手将手里用来推算的工具就那么一推,铁青着脸恼怒道:“你们要是不信,来找我作甚?”

这是在质疑他的神算和推术么?

这可是他们干这行儿的大忌。

“不,不,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朱氏这才恍觉自己无意中说错了话,怕是要得罪人家了,当即急急解释,“信,我们信,您说的话,我们全都信。”

不信的话,也不会花银子来这里。

“哼,二位请便吧,话言尽于此,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一句,错过了这个店,下回想再找让店借宿,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那算命的老术士还有些清高气傲,把话一说,直接就让下面的人领他们出去,双眼一闭,再不肯多看他们一眼。

朱氏颤然,知晓自己今天定然是莽撞了,再不敢说什么质问之类的话,赶紧就匆匆离开。

有了这算命的老术士的话,二老这心里才险险松了些。

至于那什么克夫克亲一说,心里的阴影和障碍就没有那么深了,就只等着李媒婆这边的回话。

再说这李媒婆第二天就张罗去了烈家庄烈老头儿家里,将这事这么一说,烈老头儿家里上上下下就知道了,只除了烈阳。

因为那会儿烈阳就在后山上拿着锄头在开荒地,干活干得满头大汗。

来给烈阳偷偷通风报信的,则是烈老头儿的三女儿烈秋菊,也就是烈阳的三妹。

“大姐,大姐!”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在家里躲在柴垛后面听了她爹和那李媒婆之间的对话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赶了过来,路途中都顾不得喘一口气。

“啥?秋菊你上山来,也不晓得给姐带瓶水来,渴死了!”烈日当头照,这会儿已经是热气逼人,她是一早就上的山,一直干到了现在。

这块荒地现在要抓紧时间开出来,然后翻晒个把月,之后等到秋天的时候,就可以播些种子下去,来年无论多少都会有些收获。

他家的自留地不算多,可是家里人口多,一个病在床上下不了塌的母亲,三天两头要抓药,就要药罐子保着命,而两个下面的妹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都很大。

“姐都啥时候了你还只记得口渴喝水,我来时跑得急可忘了,姐你快跟我回家吧,家里出大事了?”秋菊说一句话就要歇一口气,这山太难爬了。

“家里出啥事了?是不是咱娘又病了?”烈阳当即一听,脸色就变了,立马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不是娘……”秋菊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急死我了!”烈阳都快被这闹腾的妹妹,给气得直翻白眼。

“是媒婆来咱家提亲来了!”秋菊又喘一口气,气终于顺过来,舌头也不再打结。

烈阳一听,果然明显身体一愣,“媒婆?是给我说亲的么?”烈阳很不敢相信,不过,她最大的妹妹,就是面前的秋菊,也才十四岁而已,貌似给秋菊说亲,还早了些。

“嗯,姐,我在门外偷听了些内容,分明就是给你提亲的,所以这不我赶紧先跑出来,给你通风报信,好让你先想有点儿思想准备。”

“有没有听到,媒婆提的是哪家?”烈阳眉头紧锁,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是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家呢?

究竟是不是呢?

可是,分明她还没有直接向人家明里暗示过呀,不过私底下的“暗示”倒是不少,难不成,真是那榆木疙瘩开窍了,然后太阳从西边长起来,属于她烈阳的春天来了么?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这里……

她心里已经开始小小的泛滥起来,无数美丽的泡泡,在不断地升腾,在一片明艳和光亮里,她似乎越升越高,而在那尽头,站在那里,静静等候一脸含笑的人儿,可不就是她的榆木疙瘩么。

“不知道,姐,这个我没有听清……也没有留意。”秋菊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观察着她姐姐的脸色。

心下错愕,为什么她大姐的表情,这么奇怪呢?

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还有丝丝欣喜,雀跃……

难道,长姐真的想嫁人了么?

嫁人真的有那么好玩么?二姐也是,当初要死要活地跟爹爹娘娘闹,吵着要嫁人,否则的话,怎么也不会大姐还没有嫁人,就轮到二姐先嫁出去了!

可是,大姐真要是嫁了人的话,那不是得离开咱们家,离开她么?

她嘴巴一撇,想到这里,居然很舍不得,很抗拒。

她不要离开大姐,也不要大姐离开她,离开这个家。

烈阳已经回神,将锄头往宽阔的肩上那么一扔一扛,随即就大大咧咧地牵起了还蹲在地上的三妹,“走,不干活了,咱们回家先瞧瞧去!”

半路上,秋菊忍啊忍的,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小声偷偷地扯了扯她大姐的衣袖,然后用近似蚊鸣的声音呐呐问道:“大姐,你真的想嫁人么?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呀!”

烈阳侧头就看见秋菊水汪汪的一双大眼里,全都写满了不舍,大手一挥,摸上秋菊两根小麻花辫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放轻了动作,“秋菊,咱们都是女娃儿身,你长大了,再过两年也是要嫁人的。”

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在烈日炎炎之下,额际上淌下来的汗水珠子,都那么的光亮好看

再接下来,姐妹二人再无话,匆匆下了山。

然而等到烈阳扛着锄头走进了家徒四壁清贫的家时,哪里还有什么媒婆的影子。

原来,她们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一步。

烈阳扫视一圈之后,猜想媒婆应该已经走人了。

她洗了手,用布巾擦了把脸和身上的汗,这才直接进了她娘躺着的那屋,果不其然,他爹也就是烈老头儿正在那里陪着他娘呢。

“大丫回来了!”他爹见是她进屋,神色间跳跃了一下。

“嗯,天气热起来了,山上太阳毒辣,我先回来歇歇,等下午晚点凉快了再上山继续干!”烈阳突然面对爹娘,本来都溜到了嘴边的话,却一时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她很想知道,今天媒婆上门来,说的是究竟是哪一家的亲,打算把她许配给谁?还有她爹娘是不是已经同意了?

好多话憋在肚子里,想问个清楚明白,但又不好直接开口。

“大姐来喝口水!”秋菊倒是很勤快,已经跑到灶房去,给烈阳端来了一碗烧开凉透了的凉水。

烈阳正觉得有些渴,逐伸手接过,咕噜两大口,急急便已经将一大海碗的凉水灌进了肚。

“慢点,谁和你抢呢,你总归是个女娃儿家,哪里有喝水都喝得这么快的!”塌上,烈阳她娘忍不住开口数落起来。

都二十三的老姑娘了,可是,这浑身上下养成的全是男儿气,豪迈归豪迈,便却丝毫没有身为女子的柔媚和细致。

要知道女子终归得有点儿女子的样儿,成天像个汉子似的,那怎么成。

明着是数落自家女儿,实则是心里心疼极了。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娃儿,这娃儿的委屈和付出,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么能不懂呢。

全都是这个家拖累了这娃儿,全都是她这个当娘的不中用,落下这一身的病不说,还要靠药罐子养着,这喝下去的是药,便也耗去的是银子,耗的是一家人的辛劳付出。

“烈阳,秋菊这丫头是不是又跑去山上向你通风报信了?”不愧是她娘,一看烈阳这赖在屋里还不肯走的势头,便已然猜出了几分。

烈阳低着头,迟迟不说话,静待着她娘继续往下说。

“大丫,一晃你都二十三,在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是老姑娘了!”她娘叹一口长气,语气幽幽的,似内疚,更似担忧,还夹杂着一抹不舍。

烈阳继续装木桩。

“媒婆今儿个破天荒上咱们家里,给你说了门亲事。”

关键,重点来了。

“我和你爹还没有答应那媒婆,想等你回来先问问你的意思。”烈阳她娘身子弱,说上一句话,几乎就要喘半天才能平复。

而这些体已的话,烈阳她爹是个粗糙的汉子,又不太好意思说。

“娘……”烈阳低垂着头,只知道盯着自己的脚尖。

“媒婆今儿个说的这家是高家庄那边的,那年轻的后生说是还是个读书人,有文化的娃子,只是命不太好,连考了三年,今年还是没中,这回算是彻底死了心,一门心思要在农家户里好好安定下来。”烈阳她娘将那媒婆所说亲的高家讲了出来,一边暗暗观察着她家闺女的神情。

“读书人终究还是有些靠谱的,那心性自然比咱们庄稼地里的人要高一些,那年轻后生据说也才二十五,与你的年纪倒是颇为相当。”

她娘还在絮絮叨叨诉说,但烈阳的脸色早已经变了几变。

什么?不是那榆木疙瘩家里请的媒婆来提的亲?

榆木疙瘩那后生,就和她在同一个村的,那突然冒出来的高家庄,肯定不是同一人。

她是该喜,还是该忧?

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从前无人问津没有人前来上门提亲的她,终于肯有媒婆亲自登门说亲,可偏偏说亲的对象,不是她想的那家,不是她暗暗思慕的那个人。

老天爷,这是在捉弄她么?

她的脸色,看起来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总之,很不好。

她娘暗暗盯了一会儿,也总算看出些眉目,担忧地问道:“大丫,你是不是不满意?”

她能满意么?

根本不是她想等的那个人。

可是,这种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她也不好当着自家的爹娘说,那榆木疙瘩那里,她自己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那人的心思呢。

“娘,我还不想这么早嫁!”眼下,她有苦难言,只能先硬着头皮拒绝。

“什么?这么早嫁?大丫,不是为娘的要说你,你看看你今年都二十三,那说句不好听的,可都是窝在家里的老姑娘了,你居然还嫌早?你不愁,为娘的我也替你愁哇。以前娘就知道,你十七八,正是一朵花儿的时候,是为了咱家,为了娘的这个病,你才被拖累没有说婆家的,否则的话,连二丫都嫁人了,你怎么还留在家里当大姑娘呢。以前,就只当是咱家对不起,拖累了你,现在,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你不允再多作推辞。”

烈阳她娘平时脾气挺温顺的一个农家女人,到了女儿最关键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作为当娘的气魄来。

“娘,你和爹不是还没答应人家吗?这事,得让我好好想想。”烈阳叹了口气,颇有些被逼上梁山的势头。

看来,她娘这一回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不再容许她再以往那样装傻打混摸鱼过去。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现在迫在眉捷,她有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必须先要去搞清楚。

03

接下来,烈家的气氛,就颇有些沉闷。

烈阳她娘和她爹是为了她对待这门亲事的态度而略微发愁,至于三丫和四丫,那是在知道大姐要嫁人之后的震惊和不舍,而烈阳自己,则是在为即将要去做的事儿心慌紧张。

平时很和睦的一顿晚饭,一家人吃得颇有些沉重。

烈阳她娘捧着个碗,坐在榻上更是连连叹气。

“好了,我吃饱了,三丫,一会儿收拾碗筷和整理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四丫陪着咱娘说会儿话,我去前面的菜地里,前阵子刚洒了些菜种下去,这天气干的,恐怕需要好好浇灌一番了。”

不待其他人回应,烈阳就径直出了门,挑了两个桶朝着较远的那片菜地走去。

“这丫头,长得越大,这性子倒是越发琢磨不透了,真不知道她成天想些什么?我看那媒婆说的那年轻后生就还不错。”她娘接着感叹。

“我看大姐肯定是舍不得离开我们。”三丫这会儿适时插了一句进来。

当然,这句话是她自己的理解。

“舍不得?你大姐只是嫁人,又不是永远离开就不再回来了?何况高老庄那边离咱们这儿又不是十万八千里,去了就永远音讯不再联系?你要是真想你姐,或是你姐想我们了,也可以随时回来住一两天。三丫,以后这种话切勿在你大姐面前再提及了,否则的话,她真动了终生不嫁的念头,那咱们就真成了罪人。”

三丫其实也不完全懂,但是看她娘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当即也觉得事态肯定是很严重的,而且还关系着她大姐。

于是乎,她就不敢再多言,只堪堪应下。

这边,烈阳挑了一担桶,径直去了菜地,但是到了菜地之后,第一件事却不是马上就挑水浇灌菜地,而是焦急地东张西望。

她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门,偏偏来到这边菜地,当然有她自己充足的理由。

这其一,只有这片菜地前两天洒了些种子,这正好是她借口出门的理由。

这其二当然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这片菜地旁边连着的,就是那榆木疙瘩家的,两家的菜地可谓是中间只隔了一条菜垅。

平时,她也有好多次看见那榆木疙瘩在傍晚时分挑着桶在这边担水浇灌菜地的,因为他家就只有这么一片菜地,所有的瓜果蔬菜全都在这儿呢。

可是,现在四下里无人,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不甘心,又丢了担子,爬上了土坡,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继续向某个方向焦急张望,还是没有。

怎么办?

难不成那家伙今儿个就不会来了?

她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什么叫做望眼欲穿,什么叫殷殷期盼,她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了。平时不急着找那人的时候,他偏偏就在她眼面前转来转去的,差不多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人结实有力的身影。

而现在,千盼万盼,这倒好,居然不来。

这真是,该出现的时候,不及时出现,真真焦灼!

然而她再焦急再心慌也没有用,这会儿远处红红的落日,才落到天边山的尽头,还有最后的一丝余辉光耀着整片大地。

烈阳无可奈何地望着天边的残阳,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又跑进了菜园,近乎懊恼地挑起了水桶,往旁边的一个水坑走去。

那个水坑挖得有点儿深,平时就用来蓄水浇菜的,此时已经好久不曾下雨,天气又分外炎热干躁的原因,坑里的蓄水已经不多。

烈阳需要弯子,几乎要贴近地面,把水桶的一头重重地甩下去才能晃进水,待一头满了水,又挑起来,再把另一头空着的桶再甩下去,一来一回间,一担水就勾上来,虽不是满满溢溢的,却也有七八分满。

整个动作下来,她没有一点吃力,连大气都不喘一个,从十来岁就开始跟着爹爹下地干活的她,早已经对这些农事生产干得纯熟,得心应手。

一担水挑在她的肩头,稳稳当当,居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菜地的泥土,都已经干得有些发硬,这一片大地远远望去,都急需要一场雨水的浇灌,偏偏这个季节不仅少雨,太阳还特别的毒辣。

几担水这样泼下来,焦黄的土地才微微变得湿润起来。

接着,烈阳又看了另外一边蔫蔫的各类瓜藤,颇有些心疼。

“哎,我去那边也浇点水!”

就在她俯身拿着水瓢在弯腰泼水的空当,身后突然响起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平稳而有力。

有人来了?

难道是他来了?

烈阳整个后背都觉得僵硬了起来,泼水的动作,也跟着无比的不自然,心下扑嗵直跳,小鹿乱撞一般,慌乱了起来。

“烈阳,你今天来这么早?已经浇好这么多了?哎呀,看样子我偷懒来晚了一点,又要落在你后面了。”浑厚有力的中音,在烈阳的背后响了起来。

那熟悉的嗓音,再耳熟不过。

“疙瘩,你来了!”一句看似平淡无奇的问候,实则烈阳不知道用了多少的气力,才能让自己的呼吸不至紊乱,才能压下那些内心的狂乱。

“呃,这地里真干,得好好浇浇了!”那被烈阳称作疙瘩哥的年轻后生,将挑来的一担水停在了菜埂上,然后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年轻的汉子,光-着上半身,露出精壮结实有的肌肉来,和大多数庄稼汉的身体一样,他的身形高大,四肢发达孔武有力,乍看一下,也是个庄稼汉里的好手。

疙瘩,这只是这年轻后生的小名,原因是因为他刚生下来那会儿,又瘦又虚弱的,他是不足月的早产儿,小小的一团,就跟个肉疙瘩似的,于是为了好养活,便起了这么一个很戏剧化的乳名。

她爹娘跟着叫多了就叫顺了口,于是,最后发展成这整个村头,都疙瘩疙瘩蛋的起哄叫了起来。

烈阳当然是不好意思在疙瘩这两个字的后面,再加一个羞人的“蛋”字。

疙瘩比她还小,今年也才刚二十,若真论年纪来算,她可以叫他一声疙瘩弟弟。

但是,她偏偏对小了她三岁的这个年轻后生,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思慕。

话说,她怎么就看上这个年轻后生了呢?

什么一见钟情,见一次面就属意看上对方这种太虚幻的事儿,像烈阳这种大大咧咧且又很粗线条的女汉子,自然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两家的菜地,就挨在一块儿,有意无意,她是她家的壮劳动力,而疙瘩也是他家的男劳动力,这一来二去,难免在干活的时候就会遇上,比如挑水浇菜地,比如翻垦。

这农户里的庄稼人,干活的时候,没事都爱搭个话,你一句我一句,聊天干活两不误,气氛也更加热闹些。

因此,烈阳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和聊天间,一点一点地陷了下去。

嗯,这应该叫做日久生情吧!

疙瘩这个人,心好比较善良,另外手脚麻利,典型的一个纯淳心思单纯的乡下后生。而烈阳性子也是个单纯爽朗的人,她觉得她以后要是真和疙瘩生活在一块了,应该还是很和谐的。

当然,她的这些小心思,在这之前倒是没有“明示”过。

这不,因着家里媒婆上门说亲,她才将这件事儿给摆在了首位,急于想要找疙瘩好好谈一谈,试探一下他的意思。

“我快浇完了,我帮你吧!”烈阳自然的黄瓜地里,其实还有一片是没有浇过的,但是眼下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挑了桶就去打水,打完水就往隔壁的菜地走。

“烈阳,这怎么行呐?你家的菜地就够你忙活的,我个大男人家怎么好意思还要你过来帮我的忙?”疙瘩赶紧出声阻止,他身强力壮的,无非就是多跑两趟,多花点儿工夫和时间的事情。

但是,他是男人,他不怕,什么苦力都不怕。

在他眼里,烈阳再能干再身体壮实,可终究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这若是让外人瞧见了,不知情的,指不定还会笑话他呢,说他堂堂个大男人还要靠一个女人帮忙。

“平时你不也干完你的活之后过来帮我么?怎么滴,轮到我想帮你的时候,你就不让了?”烈阳性子豪爽,当下也不听疙瘩的劝慰,自已干开了手脚,麻利得很。

甚至一担儿水,在半途中换肩的时候,那换得叫一个顺溜,一丝晃晃荡荡都不带!

烈阳虽然是主动抢过了疙瘩挑水浇菜地的活计来干,其实她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

其一当然是想早点儿帮疙瘩干完手头的事,这样才有时间能好好停下来进行她自己想要的谈话内容。

这第二嘛,当然也是因为眼下她心里慌乱得还没有一个头绪,所谓万事开头难,这第一句开场白,该要怎么话出口,她还需要再仔细思量一下。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向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表白心迹,总是会羞怯,胆小一些,尽管平时的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得,就像个女汉子。

可她是有一张女汉子的外表,但内心还是纯粹的小女人,娇羞可人,当然,这份小女人心态,对一般人,在一般事情上面她可是不会轻易外露的。

但身后不远处之人,是她心心相念思慕已久的人呢。

呼吸乱了,心跳也加快,甚至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一团。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真有这么容易的么?眼前这层窗户纸要怎么捅破,她实在是没有一点经验啊,可愁死她了。

约摸着这片菜地浇得差不多了,烈阳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有意无意之间,在等着疙瘩向自己靠近。

“咳,那个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心虚地找着话题,但是一出口,却将这话题拉扯了十万八千里远。

愁死人的跺了下脚。

“嗯,已经满二十了。”疙瘩不以为意地笑笑,答得倒是颇为爽快。

“那你娘不是该为你操心要娶媳妇的事儿?在咱们村里,你看好多二十的,人家都成亲了呢。”

二十成亲,在他们这会儿也算是有点儿晚的,大部分都是十八九就定下了终身大事。

“别和我提我娘,整天就一爱唠叨的嘴,听得我烦死了!”疙瘩咕噜埋怨几句。

烈阳伸手摸摸鼻子,极不自然地问道,“疙瘩,你现在心里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吊着,不是回事儿吧?这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是天经地义的。”

一边说,还不忘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细细留意身后之人的动静。

“中意的姑娘?我哪里有认识几个姑娘,成天不是在山上忙活就是在地里。”疙瘩堪堪应道,似也有些懊恼。

烈阳听了这话,心下禁不住狂喜,不要中意的姑娘就好,是不是代表着她还有机会呢?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和这人认识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他对自己,就真的没有一点儿那方面的好感和意思吗?不禁又开始有些失落。

这心里一会上,一会下,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短短一瞬,她却已经千思百转。

“疙瘩,你看,我怎么样?”水她也不挑了,水桶干脆直接摞下丢在了一边,她就站在这块菜地的菜埂中间,那结实的身体,一下子就挡住了来去唯一的一条路。

疙瘩还在继续往前走着,见她横在了路中间,似有些不解,“什么你怎么样?”他完全没有意会过来,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烈阳心里那个鹿啊,乱撞。

心一横,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明白,烈阳大胆地说,“疙瘩,我是说,如果我做你媳妇儿,我俩凑合成一对,这样过,行不行?”

她的大胆,她的狂放,可以说是整个村里头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一个女人这样直白地向一个年轻的后生这样表达追求之意。

疙瘩当即就愣在了那里,好半天,脸上的表情都僵硬。

这么突然……

这么直接……

烈阳当他被自己的大胆吓住,当即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

怎么说,她也是一介女儿身,由她主动表白,这本身已经够让她难为情的,偏偏这呆子此时此刻,还作一副犹如云里雾里,半天不给她一点儿回应的呆愣状,她情急之下,慌乱的时候,就喜欢揪自个儿的头发,麻花辫的发尾,被她揪成了一个鸡窝状。

疙瘩嘴巴张了几张,似干渴的鱼,拼命地吐纳冒着泡泡,但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

这样意外死寂般的沉默,是烈阳始料未及的。

她希望他能说点儿什么,哪怕是拒绝,也比此时的沉默,来得不让她如此难堪。

心紧紧地揪扯着,她以为……她还以为,他听了她的主动表白之后,会很欢喜,会很激动,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疙瘩,我喜欢你,我很早的时候起,就开始注意你,喜欢上你了,你那时总是忙完你自家的活,就跑过来给我帮忙……从来没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子,对我这么好过。”烈阳结结巴巴,情急之下又补充一番,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本文为小说《烈阳高照》,作者manxue0206

来源:微信19楼小说

版权属于: 自由随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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