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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这张照片上的他竟然没有丝毫那种活生生的人的感觉。他穿着学生服,从胸前的口袋露出一角白色的手绢,交叉着双腿坐在藤椅上,依然笑着。然而这次的的笑容不再是那种满是皱纹的猴子似的笑,而是变成了颇为巧妙的微笑,但不知为何,与人的笑容不大一样。可以说是缺乏那种可以称之为鲜血的凝重或是生命的苦涩之类的充实感,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般微笑着,宛如鸟儿的羽毛般轻飘飘的。换言之,整个人都给人以假人的感觉。说其做作,或轻浮,或“女气”都不足以表达,称之为“矫情”仍不足以表达。仔细打量的话,还会发觉这个相貌英俊的学生身上有种近似于鬼故事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不可思议的英俊青年。”

《人间失格》的开篇,太宰治对主人公叶藏有过这样的描写。我觉得其中的一部分恰恰可以作为劳荣枝被捕后面对镜头那个微笑的解读。“巧妙的微笑”“与人的微笑不大一样“,这是我看到她被捕后露出的那个诡异和令人费解的笑容后的第一感觉。

劳荣枝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她杀害多人,心思周密冷静,在犯罪前都会进行详细的踩点和计划,犯罪成功率很高。近乎20年才被抓捕,她又具有很强大的侦察能力。或许,她曾无数次用傲慢又轻蔑的眼睛嘲笑和鄙夷着这个世界吧。面对镜头的第一反应,只是她内心最真实的第一直觉。“所谓的世人啊,是多么愚蠢,多么不自量力,你们自诩道德和规范,却整天戴着虚假和伪善的面具招摇过市。而我的存在才是真理,我要刺破那层伪装的法律的薄膜,戳穿人们心中高贵面相的谎言,那些生活在阳光里的人们,被社会穿上厚厚枷锁的人们,你们是自由的吗?不,我获得的才是真正的自由。”

我想,她笑着的时候,心里也在这样想吧。

可她忘了,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

《人间失格》的主人公叶藏,有着相似的悲惨命运。这个性情怪癖的不幸青年,饱尝世态炎凉,沉湎于酒色,最后毁灭了自己。不同的是,他曾尝试挣扎过,他曾向人类求爱,曾经通过扮演“小丑”来克服心理上的不安与恐惧,寻求他人认同。可最终对自己的无能和”罪孽感",对人类的恐惧和失望,让他最终走向了灭亡。

叶藏的不幸似乎是天生的,家庭环境,幼年的经历使他不具有与人平等交往的能力,没有自己的自由意志。这点来看,他和劳荣枝倒是很像,也许,两者都是畸形的破碎的原生家庭的产物,受过的心灵的创伤,终其一生用不同方式企图获得解药,然而都没有被治愈和救赎。

小说的最后,酒吧的老板娘说“我们阿叶,也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好男人。"可见太宰治并不认为叶藏真的没有做人的资格,只不过不具备做浑浑噩噩的人的资格。失去生命不可怕,碌碌无为才更让人难以接受。所以他至死都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正是这份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将自己驱入绝境。

叶藏表现出强烈的边缘性人格障碍,与社会格格不入。又因为无力反抗而厌倦自我,所以用不作为的颓废堕落来抵制主流社会的普世价值,理性思考与非理性行为之间反复拉锯,最终在自我沉沦与放逐中走向毁灭,才有了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在我看来,这是太宰治对世界的赤诚独白,也是一份美丽而伟大的独立宣言。他眷恋人生,能够欣赏人世间的种种美好,却不愿在浊世中苟且。无力无心与现实调和,是他的懦弱,拒绝一切妥协,是他的骄傲。这使他悲伤失望的一切,恰恰是他热爱眷恋的世间。太宰治是勇敢而热烈的,是通透而睿智的,他恰恰是看透了生命沉重黑暗的一面,才能如此透明而愉快的奔向死亡。

他得到死亡,也得到了幸福。因为”所谓的幸福不正像沉入悲哀的河底的熠熠生辉的沙金吗?“

太宰治选择用文学来拯救自己和疗愈世界带来的伤害,而劳荣枝在不断的沉沦欲望中毁灭了最初的自己。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不应该是叶藏对自己的无奈,不应该是太宰治对人性的袒露,这句话,应该是劳荣枝欠所有人的一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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