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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读书荐书】
《清代的案与刑》简介:
经历了汉唐的盛世、魏晋的动乱、宋代的偏安、元代的短命而亡、明代的复兴之后,中国进入了满清时代。清代的皇帝们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清代竟会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在这最后一个帝制时代,传统制度日薄西山之际,社会怪相层出不穷,而司法作为社会治理的一环,也因此变得混乱。
本书以重述案件的方式还原历史现场,兼顾叙事的完整性和趣味性,也折射出清代由盛转衰中的乱象。书中的每个故事既是传统法制缺点的缩影,又是传统政治制度顽疾的外化。本书也启发我们思考,书中所罗列之顽疾在今天是否被彻底消灭?当代的法治又该走向何方?
1. “家暴渣男”受审记
这第一个奇案,说的是乾隆四十六年,夏天。当时,甘肃省发生一起叛乱。乾隆本来要派大学士阿桂前去平叛,但是,阿桂在河南还有公务一大堆,抽不出身来,于是,乾隆就想到了自己的宠臣,和珅。
平定叛乱,那可是大功一件,和珅一听,激动万分。他迅速地赶到前线,迅速地派兵出战,结果,迅速地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北京,乾隆一看,这和珅真不争气,办大事还是得靠阿桂。果然,阿桂到了甘肃以后,迅速地平定了叛乱,立下大功。这一胜、一败,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和珅的脸丢尽了。
不过,脸虽然丢了,官帽子却好歹没丢。和珅回到京城之后,当了九门提督,工作是管京城治安,也接待来申冤的老百姓。可是吧,和大人心里这口劲儿始终没缓过来,表面他继续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工作,心里呢,一直惦记着怎么给阿桂使个绊子。
巧了,这一天,有人来告状,告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桂的远房亲戚海晟。【
路上读书】海晟,礼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和老婆乌雅氏结婚后,感情一直不和,小两口老吵架。
这天晚上,海晟吃完饭,想抽根烟静静,就让丫鬟来点个烟。偏偏这时候乌雅氏进来了,本来呢,她总怀疑自己老公外面有人,这下子看见丫鬟点烟,总算是有了实锤:你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是必有奸情!
海晟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开始对骂。对骂还不够,还动起了手。一开始是推搡,后来海晟这脾气上来了,抬起脚来就朝乌雅氏的胸口踹,没成想把乌雅氏踹死了。
在男尊女卑的清代,男人打老婆,本来不算太大的事,可是把老婆给打死了,那就有点严重。
海晟一看这局面,眼睛骨碌一转,就准备翻刑法,看看自己会被怎么判。清朝的刑法《大清律例》里有这么一条:“
妻与夫口角,以致妻自缢,无伤痕者,无庸议。若殴有重伤缢死者,夫杖八十。
”其实就是说,妻子自杀,丈夫不用负责任,丈夫把妻子打死,要打八十棍。
他一拍脑门,把腰带捆到妻子的脖子上,假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但纸包不住火,这一切被乌雅氏的陪嫁丫鬟发现了。丫鬟偷偷溜回乌雅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娘家人。
乌雅家,说起来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自家女儿被女婿打死,还想伪造现场?是何人孰不可忍,赶到海晟家里要验看尸首。海晟呢,支支吾吾,一味拖延,就是不让看。
娘家人无奈,说那行,既然你说是自杀,按大清律,自杀案件要报官,报官之后才能入殓。那你倒是报官啊。可是,海晟还是不答应。这下,娘家人不能忍了,一纸诉状,告到了步军统领衙门。
进京告状,正好是和珅接的案子。和珅一看这案子,涉及阿桂的亲戚,有文章可做。阿桂的亲戚出事儿,不就是打击阿桂的好机会吗?
于是,和珅和大人来了一招狠的,他按照程序,将这起案子转交到了刑部。因为刑部的领导不是别人,正是阿桂!接下来,要么阿桂大人大义灭亲,要么他阿桂就徇私枉法,怎么着,和珅都得让阿桂掉一块肉下来。
果然,按照当时官官相护的潜规则,刑部站在了海晟这一边,派去验尸的人坚持认为是自杀。好嘛,你刑部的人都帮着阿桂徇私枉法,和大人等的可不就是这结果么?
就这样,一个海晟杀妻案,摇身一变,成了正国级干部、朝廷重臣阿桂滥用职权。
在和珅的挑唆下,乌雅氏的家人继续到步军衙门鸣冤,矛头直指阿桂。乾隆一听:呦呵,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马上下令让刑部重审,都察院监督。
皇帝下令重审,而且加了督察院监督,然而,都察院派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纪晓岚。纪晓岚是阿桂父亲的学生,很显然,他不会跟自己同门师兄弟作对。于是,二审维持了一审判决,海晟无罪。
这个结果,把和珅气得火冒三丈。不过,这也让他有一丝丝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手里的把柄又多了一条。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阿桂涉嫌徇私枉法,而是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们结党营私,合起伙来忽悠皇帝,这是欺君。
和珅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成天介地在乾隆面前念叨说阿桂滥用职权,听得乾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俗话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更何况和珅所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唠叨久了,乾隆也觉得,这阿桂真不是东西,堂堂刑部拿朕当猴耍呢。
于是,乾隆抛开刑部,抽调户部、工部、北京城旁边的大兴县的人一起去验尸。这回,他终于摆脱了阿桂的势力范围,查到了乌雅氏胸口的致命伤,家暴致死铁上钉钉。【
路上读书】乾隆怕阿桂等人不服气,就让三次的验尸官还有刑部全体官员,都到海晟家集合,在案发现场再次验尸。他的用意很明显,无非就是在敲山震虎,公开敲打敲打阿桂。
最后,海晟被处决,刑部和督察院的仵作,也就是验尸官,被发配伊犁,几位经手案件的刑部侍郎也被革职、发配伊犁,督察院官员被记过一次。
而和珅心心念念要打倒的阿桂呢?调查发现,阿桂恐怕真没在暗地里做手脚,都是底下的官员为了报答阿桂的提拔之恩,主动献的殷勤。最后,阿桂只被罚了5年的公爵俸。
此案之后,和珅和阿桂的地位掉了个。阿桂失去信任,和珅倍受宠信,就连他这那一派的贪官污吏,都跟着鸡犬升天,在朝廷中掌握了更大的话语权。
当然,花无百日红,此事让
阿桂
和
和珅
之间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乾隆死后,阿桂一派趁势反击,趁着嘉庆帝的意图,让和珅掉了脑袋。
但是,这个案子也让我们不禁要问,所谓忠臣和奸臣,真的有明确的界限吗?为何奸佞小人和珅促成了案子的真相大白,而正人君子之间,却官官袒护,压制真相?恐怕在那个法制形同虚设的年代,忠与奸,本来就没有那么黑白分明。
2. 进京告状的凶手
话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吃饱了以后,嘉庆在政务上也没有太多的功绩,偏偏他又想做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模样。
这一天,京城都察院来了个农村妇女,说自己两个女儿被人强奸,地方官不惩罚凶手、拖延办案,自己不得已才进京控诉。都察院的人一听:还有这种事儿?马上写好奏折,递给了嘉庆皇帝。嘉庆皇帝也是大吃一惊,下旨给直隶总督,让他迅速惩办凶手。
收到皇帝旨意后,直隶总督老老实实、公事公办地回复:这个申冤的迟孙氏,二月份的时候就来我这告状了。我当时已经让下属去办,四月份的时候,下属还没办完,她就跑到京城告状去了。
嘉庆
按理来说,直隶总督的说辞完全符合程序。要说呢,他这么回复是没问题,可是,官场上老实人吃亏就吃亏在这里,不会揣摩上意。
他哪里知道,嘉庆帝对这件案子格外上心,当即痛斥总督“因循疲玩”,用现代话说,就是你这个当官的懒政、怠政、不作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案子,办了这么久还办不完,该抓的人没抓,该处分的没处分,要你何用?【
路上读书】直隶总督一看这道圣旨,吓得慌了神,立刻下令,把所有涉案的犯人和证人都带上来,他要亲自审问。
这里头,有一个面相朴实的庄稼汉,不是别人,正是告状妇女的公公。这老头一听到自己儿媳妇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跟主审官说:官老爷们要是打算把她放回去,我是什么话都不敢说的;您要是不放过她,那我还敢讲几句。接下来,庄稼汉一席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原来,这位进京告状的女子迟孙氏,性格泼辣得紧,而且生活作风很差,情夫一大群。她不但自己和人通奸,还带坏了两个女儿,让她们任人糟蹋。迟孙氏的丈夫气不过又打不过,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后来也不知为啥,迟孙氏和一个情夫,发生纠纷,打了起来,这女人为了报复情夫,就让公公带着小孙女,去诬告情夫强奸两个小女孩。【
路上读书】闹了半天,原来皇帝连同都察院,都被这个胆大包天的迟孙氏蒙在鼓里,当傻子一样耍了一通。敢情惹得皇帝亲自过问的案子,真相是这么乌龙?别说,得知真相后的嘉庆帝,气得那叫一个厉害:这样的大胆刁民岂能轻饶?直接问斩!
可是吧,问斩了迟孙氏,嘉庆心里的这口气还没撒干净。想来想去,他觉得一切的根源,都是迟孙氏那个窝囊废老公。世上竟有这样男人?不但管不住自己老婆通奸,还让她跑京城来欺君,去,给他四十棍长长记性,顺便,再让他去围观自己老婆被斩首的大场面,给他壮壮胆,找回男人该有的气魄。
到这里,这个案子就结束了。一桩诬告案,竟然闹得这么大,为什么呢?究其深层的原因,就在于中国古代的司法体系,是申冤司法,它的目的是发现实体正义。什么是实体正义呢?有错必究。至于程序什么的,不那么要紧。当事人只要不服,就可以不停地上诉、上访、乃至告到京城、告到皇帝面前,也就是“京控”。【
路上读书】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农民从村里进一趟县城都不容易。至于“上京告御状”,一般人都凑不出巨大额路费。所以按照常理,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你都闹到告御状这个层面了,定是有天大的冤屈。
可是,谁能想到,在这些上诉里,有真实的冤情,也有无理取闹,甚至是诬告陷害。因为有人就是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你们料定来御状就是有天大冤情,那我就没有冤情也来告,我就浑水摸鱼。在皇帝的一喜一怒都是各级官吏为政风向标的政治格局下,只要闹大了,引起皇帝高度重视的京控,就成了京城周边乡间无赖拖仇家下水、要挟地方官府的工具。
而在本案当中,嘉庆皇帝个人的性情,是本案走向的转折点。嘉庆跟他爸爸、爷爷比起来,就是个温室里的花朵,对于民间的复杂毫不知情,而且同情心泛滥、容易被利用。他即位以后,一改乾隆对京控的限制政策,表示要勤政忧劳、关切民隐,不但放开百姓京控,还说自己如果有时间,会审阅每起京控案的卷宗。这倒好,他一亲自过问,上京告状的案子,那是越来越多。
撰稿人|George Wang,清华大学法学院
编辑|凉山
排版|凉山
路上读书:全球名校博士30分钟精读一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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