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人心不合的句子,形容夫妻感情不和的语句夫妻心不和的经典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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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冷宫的第三年。

皇上死了。

我害的。

时隔两年,我一步一步走进大殿,再次站在大庆最至高无上之地,尽情呼吸属于权利的空气。

血腥,诱惑。

如此令人着迷。

前情

大庆朝,隆德十五年秋,夜,风雨交加。

一惯肃穆的静安侯府,门户大开,内院嘈杂,下人带着大夫来回奔走,行色匆匆,脸色忧虑,宛如绷紧的弦。

盖因侯府夫人,圣眷正浓的赵宁郡主,今日生产,却已然折腾了一天一夜,再生不出来,无疑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临近卯时,赵宁郡主没了力气,声息渐弱,静安候

沈留脸上浮现悲戚。

倏尔天光大开,东方晨曦初露,红霞耀目,力竭的赵宁郡主倏然生出一股力气,婴儿响亮的哭声伴随着漫天云霞响彻侯府,众人神色一惊,皆喜出望外,静安侯爷连道三声“好!”

与此同时,后院马房,随着一声痛呼,婴儿哭声了传出来,杨示冲进“产房”,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小的女婴,夫妻二人相拥喜极而泣。

杨示自小被买进静安侯府,成年后做了个马夫,他无父无母,偶然救下了被洪灾冲毁家园、逃难来的白氏,便成了亲。

二人婚后恩爱,白氏却因洪灾毁了身子,多年不孕,直到去年诊出有喜,杨示感念上天恩德,如今生了个女娃娃,他已自觉心满意足,人生无憾,对襁褓里的乖女儿,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忽而前面道喜声起,却是静安侯府也生了个千金。

恰在这时,门口来了个道人,浮尘一扫,为这位生来尊贵的侯府嫡女断了句“寒光霞来,凤鸣九霄”之语,让静安候夫妇大喜。

这句批语对于别家或许是个杀身之祸,然赵宁郡主多次护佑幼时的陛下,圣眷正浓,此话对盛荣之中的静安侯府却是个锦上添花,极好的喜事。

“凤鸣九霄”,意指“凤命”,无论这道人是否有真本事,但凭这句吉语都让静安侯沈留大悦。

他正要吩咐设宴款待答谢,

玉青却一扫浮尘婉拒盛情,趁后院杂乱之际独自从后门出了。

然走到马房之前,无意间撇了抱着襁褓的杨示,立时顿足,大惊失色。

“九五紫极之气,缘何出现在一女婴身上。”

他后退两步,惊骇不已:“纲常颠倒,祸乱!祸乱之根!”说完,便神色急切地往外走。

杨示被他两句话骇得双目圆凸,脸色惨白,几欲摔了怀中婴孩。

他用力太过,抱得女婴大哭出声,杨示才似被哭声惊醒,连忙回房。

他一把把襁褓塞到妻子怀中,急切道:“快快收拾行当,今夜我们全家都要离开这里!别问!快快收拾!再晚我们全家都要活不成!”

白氏被他狠戾的话惊住,顾不得身体不适,更顾不得多问,连忙起身收拾。

却见丈夫拿起墙角的柴刀往外走,一把拉住他,惊慌道:“这是何为?!”

昏暗的室内,杨示转过头,半边脸掩在黑暗里,目光透着狠辣:“这世上唯有死人不能张嘴!若我们要活,他必得死!”

1

元宵节那日,我被老父轰出了门。

阿蛮追着出来给我戴帷帽,我一看那长到脚踝的白纱,脑门就是一抽,转身就窜进了长街。

长乐大街花灯高悬,行人熙攘,我一下子没了影,阿蛮狠跺了下脚,急急追着我来。

街边小摊商品琳琅,千般精巧,有趣得紧,竟是看都看不过来了。

说起来,年前宫里下了选秀的旨意,想着开春便要往宫里被人挑挑拣拣,我心情委实郁郁,已经许久不出门,我爹对我千般宠万般爱的,看不得我这般憋闷在家,便死皮赖脸硬是要我出来闲逛散散郁气。

如今走了一遭,我果真开阔许多。

要说我为何不愿往那些贵女凑一块,属是我的出身委实不太好听。

我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也是个悍匪的女儿,更是个逃奴的女儿。

我爹原是静安府一个不起眼的马夫,娶了我娘,夫妻恩爱多年,几番波折才有了我,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乎要欢喜傻了。

然而一过门道人指着我鼻子骂我“三灾六难,刻薄寡亲”,气得我爹拿着扫帚追了三条街,那污糟老道实实是个弱鸡,就这样被我爹一棒子给失手打死了。

我爹虽上无老,却下有妻小,自是惜命得紧,当机立断拢上家当一家子逃命。

为了活命,我爹在西南当了匪寇,靠着黑吃黑,不要命,成功当选一方匪首。

后来新帝亲政,西南祸乱,我爹趁乱洗劫了反贼,很是做了番劫富济贫的英义之举,便受招安当了个七品小官。

因而我十岁以前便和一堆老爷们混在一起,带着一身凶悍气度,十岁后进京首次参加闺阁聚会,便吓晕了一位翰林家的女儿。

自此众人闻之色变,议论纷纷。

我委屈巴巴地向我爹“哭诉”,我爹遇见我的事,脑子百分之百不在线,心疼地抱着我嗷嗷叫。

我再也没参加过之类的聚会。

真是可喜可贺。

阿蛮说我是太过高傲,不是融不进去,而是不屑于与这些困囿于方寸之地的闺阁贵女耍聪明,精算计。

她六岁被我买回来,和我一起长大,虽比我娘还爱操心,像个兢兢业业的

管家婆,说的话却总是一语见的。

说人人就到,我正闲逛得趣,便好似听到阿蛮的呼声,我心一跳,身手敏捷,果断往脸上按了个猪头面具。往旁边钻去。

阿蛮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唠叨。

这如此热闹喜庆的日子,我着实不想耳朵受罪,只想避开去快活快活。

然而这一钻,七弯八拐,我蒙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啪嗒。”

肉墙腰间挂着的青玉粉身碎骨,碎成一地。

看着就很贵。

我肉疼的心一抽,正要好好狡辩狡辩,啊不对,是讲讲道理。

一抬头,眼里映入一张芙蓉玉面,惊得双目圆睁。

好,好俊的一位仁兄!

仁兄羽冠高悬,丹凤眼悬胆鼻,唇如花瓣,最妙的是,眼角下悬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潋滟夺目,简直是美色的最佳诠释!

我一阵晕眩,脑子恍惚间想起夫子教过我的一句诗。

“潇洒美少年,举觞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我“啧啧”感叹一声,这是杜大家醉中赞美友人风流的诗句,我删头减尾一番念出来,妥妥的浪荡女当街调戏美男子。

至少这位仁兄背后的小哥已经怒目把刀拔出了一半。

我顿时讪讪一笑,十分庆幸自己脸上戴着面具。

否则这一丢脸,估计又要成为全京都半年的笑柄。

仁兄却粲然一笑,竟丝毫不介意般,只疑惑问道:“诗中是道‘举觞白眼望青天’,何故突然删了‘白眼’二字?”

我委实没想到有人被调戏之后不想着打浪荡子一番,要纠结于一句诗句删不删的,但终究是我理亏,我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公子不知,私以为这诗句讲究词美,韵律之美,诗本就已是极美,这‘白眼’二字加上却是扫兴,你想那画面。”

我想着逗个趣,这事就过去了,便心一横,实实在在翻了个白眼。

翻得很是卖力。

仁兄“噗呲”便笑出声,点了点我:“你这女子,好生有趣。”他想了想,突然伸手来掀我的面具。

我急忙一把捂住,连连后退两步,“仁兄息怒,我,我这面具掀不得。”

他眉毛一挑,问道:“为何?你戏弄我一番,还藏起‘庐山真面目’了?”

我眼睛提溜一转,正色道:“其实不然,来年开春选秀,我是这一届秀女的丫鬟,我家小姐最忌下人牵连了她的名声,我偷摸出来玩耍松快一番也罢,若闹出什么闲话被她知道,就要被打死的。”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皱了皱眉道:“你家小姐是哪位大人千金?怎么如此严苛下人?”

“我……我不能说!我家小姐等着我呢,我现在便要走了。”

眼看着天生都要晚了,再不逛花灯,灯都灭了,我心头急切,只想着快快摆脱这主仆二人的纠缠。

眼睛一瞅,正正巧看到旁边摊贩是个玉器摊子,便急急走过去,一眼挑个最贵的,打算赔了了事。

不巧那摊贩一把扯住我,喝到:“这是一对的,单个不卖的。”

哦豁。

若是平时,这点把戏我必定和这摊贩舌战三百回合,然而今日心急理亏,论价艰难,只得急匆匆地含泪买了。

我回到这位仁兄面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一个哆嗦,才把手里一半的玉塞到他怀里。

这两块玉应当是从同一块石料中挖出来,清莹透亮,最妙的是中心还有一点深绿,宛如泪痣,我着实心喜,倒也觉得这一点地鬼斧神工,恰巧就合了这位美人的面相。

按说男女不该用成对玉佩,倒显得似私相授受,但我仗着戴着面具,即便再见他也认不得我,便心安理得地把另一半收起来。

我咳了一声,厚着脸道:“摔坏了公子的玉佩,公子心地宽广,定然不计较这番鲁莽之举,我受此厚意实在心头不安。”我为自己的厚脸皮暗暗惊叹,然后迅速板起脸,十分正色道,“但我家境贫寒,多年来只攒了些许体己,此玉虽不是什么贵重玉料。却正巧与公子相配的紧,这赔偿也是恰当,万望公子笑纳。”

“小女还有事,这便告辞,有缘再会。”

我爹土匪出身,说他穷那简直是侮辱,但我今日出门特地换了件素常衣裳,头上素净,在灯光下确实显得寒碜。

我狡黠一笑,说完转身就走。

仁兄“诶”了一声,好像还有话说,我却怕被真的缠上来,连忙一溜烟窜到人群里,回头一看,那对主仆已不见了踪影。

然而我还没自得,一转头便被一件帷帽兜住了头脸,阿蛮一把掀了我的面具,气闷地瞪了我一眼。

我沧桑地吁了一口气。

阿蛮这丫头,年纪越大,脾性越大,又有我爹娘信重,已是一副稳重有威严的大管家了。

我被她絮絮叨叨了一路,拢头耷耳,委实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

回去的时候见到个要跳湖的学子,我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好生花了半个时辰劝慰了一番,心满意足地归家去了。

那年黛绿年华,我想过渭城细马逍遥江湖,想过相夫教子平淡一生,却从未想过余生会在巍巍皇城几载沉浮,身不由己。

2

卯时三刻,阿蛮来叫我,我一觉梦回前尘,有种分不出今夕何年之感,茫然间抓住她的手,问道:“我阿娘还生气吗?”

阿蛮一怔,大胆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方才放心道:“娘娘是睡糊涂了,夫人在府里好好的呢。”

我猛然回神,眉间娇憨瞬间散去,才反应过来,我已入宫五年了。

我成了人人艳羡的昭贵妃,再也不是从前自在潇洒的少女。

我抬起眼,看向阿蛮,阿蛮面容添了威严,眉心常年竖着一道褶皱。

宫中生活明枪暗箭,波云诡谲,争斗不休,想要不跪拜她人,便要自己爬得够高。

何其艰难?

更何况,我是雍熙帝赵容扶植起来,对抗静安侯沈家沈半朝的棋子。

我静静出神,突然出声,声音很轻:“阿蛮,你以前总爱唠叨,如今我却已很久没听你讲的话本子了。”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想起入宫那年,阿蛮因为话多,被皇后捉住错处,打了三十个板子,九死一生方才捡回这条命,自此便越来越寡言,我虽知这皇城里若想活得久,便要学会闭紧口,但我仍旧恨皇后,如此糟践我在这四面宫墙下唯一的亲人。

我问她:“你后悔跟我进来这里吗?”

走上这条路,成败生死皆不由己,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不会容许我有回头路。

阿蛮像是没想到我问这一句,她捏住我的手,捏得很紧:“小姐,既然走上了皇家争权之路,便千万莫要再往回看。”她声音很低,也很坚定,“这宫里,容不得一丝留念。”

若有留念,便生执念,执念,便是这皇宫中最好的催命符。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生出的柔情杀死,眉目渐渐变得冷硬:“你说得对,我还有不甘,我绝不能输。”

我由着宫女上妆,铜镜中的女子峨眉秀鼻,却有一双摄人的双眸,眼角微微上挑,高髻宫妆,簪的是东海百年难寻的东珠,着的是大庆寸尺寸金的织云锦,微微一笑,风华绝代,潋滟无双。

“走吧,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

沈蔷出生沈氏大族,生有嫡长子赵承佑,其父沈留官拜省中书,位兼太师,承袭静安侯侯爵,其母赵宁郡主是当今圣上的表姑,得先帝优待,夺嫡之战中多番周旋,力保当今上位,从龙之功世人皆知,其兄沈年管五城兵马,文武具备。

沈家威势如日中天,素有“沈半朝”之称。

这种威势,对沈家来说,是鲜花着锦,更是烈火烹油。

何况,雍熙帝赵容虽身体羸弱,却从来不是个软弱无主见的帝王。

沈留在官海沉浮几十年,不是不懂外戚独权的后果,但尝过权利巅峰的人怎么甘心当个休闲度日的老翁?

沈留不愿退。

于是便有了我这个风光无限,宠冠后宫的昭贵妃。

这是沈家对皇帝的让步。

皇后沈蔷冲动善妒,并不适合当一国国母,况且出身高贵,入宫便诞下嫡长子赵承佑,被封太子,更是嚣张,不加掩饰,残害嫔妃。

因而我知道我的使命——压制住沈蔷的气焰,当好对抗沈家的一面靶子。

甘露殿檐角雕刻龙凤呈祥,威严肃穆,令人向往,这里住着大庆最尊贵的女人,是人人向往的圣地。

我心下厌烦,不屑一顾。

殿中莺莺燕燕坐了满殿,看见我缓缓走进,皆垂目不敢直视。

雍熙帝赵容自幼体弱,后妃在大庆历朝帝王中算是最少,然而望眼过去,却还是把甘露殿都坐了大半。

皇后见我便皱紧眉头,眉目间的厌恶清晰可见:“昭贵妃真是人贵事多,来请个安竟让满屋子的姐妹只等你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大庆国母?!”

我慢条斯理,不急不慢地端起茶抿了一口,一举一饮尽是高人一等的傲慢,浅笑道:“皇后娘娘勿怪,臣妾昨夜侍候皇上至三更时分,起得自是晚了些。”我掩唇低笑,“臣妾身为嫔妃,以服侍皇上己任,皇上不舍娘娘辛劳,娘娘也要体谅体谅臣妾才是。”

这是拐弯抹脚骂她不招皇上待见呢。

皇后怒气上涌,几乎要跳起来大骂我不要脸,然而她刚一动,衣袖便被扯了一下,硬生生把怒气压回心底,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样的戏码每日都上映,简直无趣至极,皇后得了沈留那老狐狸的警诫,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我,却又因娇宠宠出一身火爆脾气,忍不得我在她面前炫耀,便三五时找找茬。

我都习惯了。

今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我打了个哈欠,由阿蛮扶着往外走。

然而还未出大厅,我却突感手脚发凉,腹中宛如千刀万剐,剧痛难忍,不由得踉跄倒地。

阿蛮扑下来垫在我身下,顾不得痛呼,急忙抱住我,浑身颤抖,只慌乱地喊太医。

殿中乱做一团,嘈杂不安,耳边嗡鸣,我疼得几近抽搐,冷汗一滴一滴地掉落,腿间有温热的液体留下。

我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我涩然一笑,对阿蛮道:“别怕。”

眼前一黑,我晕在她怀里。

3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进宫。

进宫前,我爹怕我陷进这吃人的地方,千方百计走了宦官的路子,折了大半的家财。

然而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些银子终究要打水漂。

盖因这个皇帝,我认识。

我在我爹的嚎啕大哭声中踏入了这偌大的禁宫。

太宸殿中,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赵容。

他麒麟锦袍,玄晶发冠,虽面色苍白,身姿清瘦,但眉目间的漫不经心,一瞥一挑,皆藏着皇者不容挑衅的威严。

像假寐的巨龙,沉睡的雄狮,不动则已,一动则是雷霆风暴,把敢于挑战他威严的敌人撕碎。

我想起朝堂内外对雍熙帝的“身体羸弱,平和中庸”的评语,内心一颤,深深地低下头。

堂上的帝王看着我微微一笑,缓步走下来,金边缠丝革履靴站在我眼前,我听到青年帝王淡漠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问:“你可还记得那日你说过的话?”

那日花灯长河边上,我被阿蛮拉住往家去,途径过长河边上,一男子站在岸边之上,随风轻轻晃荡,宛如下一刻就要掉进水里去。

我不经意间抬头一瞥,男子的眉眼熟悉得让我不由得站住了脚。

我挣脱阿蛮的手,冲上前去一把把他往回拉,他被我拉得踉跄后退,皱眉抬头看着我,我顿时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咳,竟是认错人了。

我支吾两声,脸在夜色里有点烫,幸得不明显。

我原以为竟是如此有缘,还能与花灯长街上那美少年碰上,却没料到这一瞥认错了人,这名学子脸色苍白,身姿清瘦,明显是常年带病,与药相伴之人。

细细一看,远看上去的七分相似便被这身孱弱气质折了一半。

我顿时清了清嗓子,问道:“这花灯玉树,热闹人间,何故想不开要在这喜庆日子投河?”

男子微怔,莫名看了我一眼,又轻轻垂下眼帘,声音似透着无尽的苦闷:“我父母早逝,家怀巨财,却恶仆盛行,仆大欺主,我却有一副不争气的身子,细细道来,满腔酸楚,不知该当如何?”

我眉头紧锁,半晌疑惑地抬起头:“就为这个,你就轻生?”

看着他那副俊秀模样透着“可怜”,我有点很铁不成钢:“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为大罪过,你家这恶仆要治也不过小事,何至于你寻死觅活?!”

他“哦”了一声,显然等着我的下文。

“两个法子,其一,捧杀,其二,辖制。”我自小就不爱那些女德女训那些狗屁玩意,到对治国之道很有心思,治国治家,在我看来也不过一类的东西,“你把那恶仆高高捧起来,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他自会自鸣得意,不知节制,最终犯下大错,你便捉住他的痛处,就此杀了。”

我道他人生死太过轻描淡写,人命宛如草芥,惹得他又看了我一眼,“又或是,你扶持另一波势力,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也必是两败俱伤,你稳坐鱼台,便能把两起人都收拾了,岂不也妙?”

许是夜色太朦胧,我好似在他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意,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深深地看了我半晌,最终勾出一个笑,笑意捉摸不定。

就如我此刻跪在他面前,他也是这般笑着问我:“爱妃可要记得才好。”

我在帝王的威势下,控制不住地轻颤,嘴唇发白,重重地磕了个头,算作回答。

他这才柔和了面容,把我搀扶起来。

动辄断人生死,视芸芸众生皆为蝼蚁,如此轻描淡写,不容置喙,这,便是至高无上无可挑战的皇权吗?

我也缓缓勾起一个笑,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东西再也压抑不住,悄然涌动。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东西,叫野心。

4

我昏昏沉沉被灌了一碗药,腹中疼痛渐解,阿蛮端着一盆热水,用热帕子替我擦净身子。

帕子浸入水中,将满盆清水染红,她的眼泪掉下来,又急忙擦掉。

赵太医收起帕子,出门对着皇帝摇了摇头。

赵容的脸色骤然阴沉,看着跪在殿中的皇后,眼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狠厉。

皇后发髻略微凌乱,面容惊惶,眼中含泪,被皇帝的目光刺得心头发慌。

“陛下,陛下!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怎么会这么蠢直接在自己的宫里给那贱奴下毒?!我冤枉啊陛下。”

“你放肆!”赵容骤然怒喝,“这里面躺在的是朕的贵妃!你身为大庆国母,动不动就把贱奴挂在嘴上,可还曾把朕放在眼里?!”

赵容猛地摔了茶杯,杯子在她身前碎裂,让她吓得一个哆嗦。

赵容目光沉沉:“你宫里的丫鬟已经招认,你嫉妒昭贵妃荣宠,暗地得知她有孕,忌怕她诞下皇子,威胁太子的位置,便先下手为强,出手暗害。”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面上怒容极盛,“朕还没死呢,你们沈家就已经迫不及待拥立幼主,真是好心思!”

皇后瘫软在地,大哭喊冤,不管是“谋害皇嗣”还是“意图谋反”,哪一项都是大罪,她哪担得起?!

赵容眯了眯眼:“来人,把皇后……”

皇后猛地尖声打断他:“陛下!我身为皇后,太子之母,怎么会这么冒失去算计一个还未生下,不知男女的孩子?!我冤枉!”她涕泗横流,扯住赵容的长袖不放,“我沈家满门忠心耿耿,陛下这是要寒了臣子的心啊!”

赵容听得此言,目含雷霆,沉沉压下她,正要开口。

内侍却疾步上前,低声禀道:“陛下,

沈中书沈大人求见。”

赵容怒火微敛,眼里透出讽刺,冷笑道:“消息真是好灵通。”

他长袖一甩,看都不看地上的皇后,大步离去。

5

申时,赵容来看望我,拉着我的手,柔声安慰:“莫要太过伤心,孩子以后会有的。”他忍不住咳嗽两声,脸色有点白,下午生了一场大气,素来羸弱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他的眉眼间都是疲惫。

我心疼道:“陛下也莫要太过伤心,要顾好自己的身子,才对得起天下百姓。”我垂下眼,声音很弱,“是我没福分。”

我已经知道了皇后的处置结果。

禁足宫中。

沈留用沈年的五城兵马司换取了皇后的赦免,五城兵马司如今由诚王接手,这位诚王,名

赵诚,是赵容同胞亲弟,五城兵马司无疑已被赵容纳入掌中。

君臣的一场交易,皆大欢喜。

筹码不过是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多划算。

我摸着肚子,看着帷幔出神,赵容早已离去,阿蛮进来为我点灯,见我醒着,忍住难过劝慰道:“小姐,以后总会有的,您别伤心太过。”

我轻笑一声,为阿蛮的难过感到好笑:“傻丫头,以后不会再有了。”

阿蛮惊诧,连连摇头道:“怎么会呢?皇后虽给您下了毒,但你喝的量少,孩子没了,不至于损伤身子的。”

我勾了嘴唇:“是啊,但毒害不了我,所以太医出手了。皇帝不会让我有孩子,既有现成的借口,这不趁机绝了我的念想都不是他的作风。”我摸了摸肚子,意味深长地道,“皇后不至于蠢得明目张胆地下手,最不想让我诞下皇子的,可不是她。”

“她啊,早被陛下捏在了手心里却不自知,真是蠢得……不像沈家人。”

阿蛮手脚发凉,眼里浸出泪来又死死忍住,哽咽道:“为什么?您,您那么好。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大概,是我太好了,让他心慌了,忌惮了。”我捏了捏她的脸,哼笑道,“没什么可哭的,人总是有舍有得,若有了这孩子,我才要没命。”

半年前,我便暗中帮助赵容处理朝政。

赵容的身子是先天带出来的体弱,又和一群大臣成日里相互算计,身子早已承受不住繁重的朝政政务。

他不容自己在沈家人面前显露弱势,唯恐沈家像闻着血腥的恶兽扑上来把他啃噬干净。

太子已经八岁,被教育得亲近沈家,若是此刻上位,那这江山是姓赵还是姓沈有未可知。

而今不过短短半年,我对处理朝政已经驾轻就熟,手段和心术已远远超过赵容的预料。

他唯恐我有孕,脱离他的控制,再成为第二个“沈家”,甚至成为超越沈家的庞然大物。

毕竟,沈家接触不了中心的朝政。

而我可以。

赵容算计我,却也没想到我也不过顺水推舟,早已看清他的打算。

我清楚地知道,在这巍巍皇城里,赵容的信任,才是我的根基。

6

皇后犯错禁足,赵容命我统摄六宫,又把太子入住东宫,令孟大相公教导为君之道。

此二举,令甘露殿中的皇后乱了阵脚。

太子此前一直住在甘露殿偏殿,由她手把手抚养,入住东宫也罢,但禁止太子入甘露殿看望无疑是戳了皇后的心窝子,更何况谁人不知孟大相公寒门科举出身,与沈家向来政见不合,积怨已久?皇后怎么坐得住?

她当即要闯出甘露殿,又被内侍拦下,大发雷霆。

沈留暗恼,却还沉得住气。

然而三个月后,东宫传出太子抨击“世家乃国之蠹虫”的诛心之言,让沈留摔了一套天青瓷壶。

太子乃沈家之女所出,沈家乃世家之首,此言一出,就是离间沈家与其他世家的联盟!况且太子是未来之君,一旦真对世家不满,沈家定然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世风光戛然而止,这不是沈留百般谋划,心计耗尽求得的良果!

赵容知道,沈留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他在等,我也在等。

可我没想到,这把刀对准的不是赵容而是我,痛且狠。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下,狠狠握住自己颤抖的左手,右边跪着一道人,仇恨地看着我。

沈留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怒斥“妖孽!”

我并不敢抬头看年轻的帝王的眼睛是否含有杀意,沈留的声音阵阵传入我的耳边,让我浑身发冷。

“陛下,杨家才是欺君之罪,这杨颂柒乃是我府上马夫杨示之女,当初杨示因失手杀人叛逃,不过是为掩饰她‘弑主’命格,虽说‘阴阳逆行,女主天下’之言荒谬,然命理之说宁信其有啊陛下!”他跪下稽首,对着赵容高声道,“如此看来,此女必定有损皇家气运,皇后不但无错,还有功!”

一旁的道人随着沈留的话落用力磕头,额角红肿,他含泪控诉:“陛下明鉴!当初我师傅是被杨示那贼人亲手用板斧砍杀,小徒当时因酒误事,迟了与师傅的约,到时正瞧见杨示行凶,却也恰好逃过一劫。”他打了个哆嗦,像是想到那副场景,脸色发白,语带哽咽,“我不敢出声,就藏在树后,死死捂住嘴,唯恐再惊扰这杀人疯魔,无人为我师傅鸣冤!”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本

染血信纸,颤抖地呈上:“我在师傅袖子上找到这副正要告知观中的信纸,藏了许多年,日夜不得安寐,却听说杨示那贼子加官进爵,深感痛恨,只求陛下能为我师傅做主,铲除奸佞,草民死而无憾!”

赵容接过那封染血的信纸,信纸泛黄,确实是多年旧纸,他脸色淡漠,一目十行地看完,眼里像是积压着沉沉灰霾。

他看了一眼我,我心内一凉,再次感受到睡在我身旁五年多的男人不仅是我依靠的丈夫,更是一念之间伏尸百万的天子。

我低低冷笑,挺直了脊背,扬起了高高的脖子,对上赵容的眼:“何其可笑?

沈大人为了洗干净皇后,竟连‘女主天下’的荒谬之言也能随意胡诌了!”我一把指向那道人,嗤笑道,“仅凭这小小道人一番随心之言,一封做旧的信件便要定我的罪?!我大庆泱泱大国,却能被这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左右吗?!”

我深吸口气,重重磕头,再扬起头,让高高在上的君王看清了我含泪的眼:“陛下,臣妾伴陛下五年,自认与您多年情义不假,我父亲此生只我一子,爱之深关之切,当初玉青指着臣妾说‘命格刻薄’,我父亲自是气不过,追着上前理论,因而错杀,也不过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后来他虽当贼匪之名,但行仁义之事,天下感念他活命之恩者众,又怎么会是这道人口中的奸佞?!”

“何况,若真如他所说,臣妾父亲是杀人灭口,又怎么会留下这明显的信纸,再等着你们告诉天下人吗?!这到底是我父愚钝不堪,还是沈大人明明白白地糊弄欺君?!”

道人额角逼出汗来,支吾不言。

沈留猛地拂袖怒喝:“一派胡言!你身为逃奴之子,其父杀人在先,你狡言擅辩在后,也改不了你‘女皇’命格。你父亲不过一届马夫,杀人心慌留有破绽更是正常,事被告发,你还不知悔改,反口污蔑,果真是一匹毒狼!”

“够了!”赵容淡漠喝止,忍不住咳嗽两声。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事情未曾明朗,昭贵妃幽禁关雎宫,无诏不得探视,杨示下昭狱,待审明再做判决。”

他拂袖而去,我瘫软在地,心内却缓缓松了口气。

至少,赵容不想要我的命。

7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个道理,赵容懂,群臣也懂。

关雎宫向来是宫中女子趋之若鹜之地,如今却芳菲残尽,满地秋黄。

宫人已经散尽,只有阿蛮陪着我。

皇帝封禁了我的言行,然而我还是能听到朝堂关于我的纷争。

皇后日日派人在墙边向我绘声绘色地汇报“战果”:命理之说流传于京都,百姓议论纷纷,一半大臣跪在太宸殿外请求诛杀我,而皇上至今未曾表态。

我知道沈蔷的险恶用心,却还是夜夜难寐,梦中惊悸,那梦里血淋淋的都是我杨家人的鲜血。

半月下来,我心中焦虑,难以下咽,消瘦得几近脱相,阿蛮不知如何劝慰我,只能夜夜睡在我的脚踏上,伴我度过这漫长又孤寂的黑夜。

这日我神思昏沉,模糊间似乎见到了赵容,又自嘲自己做梦,直到脸上传来温柔的触碰,我才怔怔回神。

我倏尔起身欲跪,赵容却用力托着我,他捏住我的手腕,皱眉道:“怎地瘦了这么多?”

我却不答,转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七喜公公,赵容今晚只带着他悄然到来,我便已明白他的意思。

“陛下是来给臣妾一个痛快的吗?”

赵容神色一淡,松开我的手:“你有怨?”

我勾起一抹牵强的笑:“臣妾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会。”

我又沉默下来,唯恐再说多错多,误了双亲性命,但我和赵容朝夕相处五年,在这无尽深宫中,相互防备猜忌,又搀扶着躲过一轮轮算计,我自以为守住了初心,然而在这一段孤冷的幽禁日子里,我想起最多的还是他握住我的手,一撇一捺地教我奏对之法。

此时此刻,我已然不知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陛下相信我和我父亲的清白吗?”我盯住他,哑声问道,“哪怕陛下对我有一丝信任?”

烛光照在赵容身上,他坐在上座,面容隐在昏暗里,半晌轻轻转了下茶杯,杯子里是冷茶随摇晃起伏,不由自已。

宛如我一颗滚烫的心,渐渐冰冷。

他没回答,我却已经明白了答案。

我低头嘲讽一笑,挺直了脊背缓缓跪下。

“陛下,那年元宵花灯玉树前,我与您结了前缘,那时不知天高地厚,随口一番治家之言,却不知言中了陛下的心思。”

我抑住泛红的眼眶,直言道,“后来入宫选秀,我爹花了大半家财,不求我入宫光耀门楣,只求我安稳一生,然而我知我卷入这朝堂纷争,已是脱不开身,只望将来若我折挂,他不至于被我这不孝女牵连。”

“我求陛下看在我这么多年扮好了一枚棋子,做了该做之事,答应我两件事情。”

赵容轻敲着杯沿,沉默半晌,方道,“说。”

第一件,这些年我从未为家里谋求过半分好处,我爹娘也已过知天命之年,求陛下留他们一命,剥去官身,赶出京都,余生做个平头百姓,知足常乐。这第二件……”我抬头看了阿蛮一眼,“阿蛮这丫头自小随着我,忠心护主,我实在不忍她在深宫中蹉跎一生,求陛下降个恩典,放她出宫吧。”

阿蛮一惊,猛地跪下,哭喊:“娘娘,奴婢不走,奴婢跟着您一辈子。”

我闭了闭眼,冷声喝道:“闭嘴!我不需要你跟着,你出宫去,若念旧情,便看顾我父母一二,也算全了我们一场主仆之情!”

我看向赵容,对着他重重磕下。

这一磕,磕断了我们之间的情义。

他叹了口气,哑声道:“准。”

说完,他便起身跨步离去,走过我的那一霎那,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当初入宫虽非我所愿,但入宫五年,与陛下相识相遇,我从未后悔。”

赵容倏地握住拳头,半晌,又一点点松开,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踏入夜色之中。

8

三天后,我等来的不是一壶鸩毒,而是一纸废入冷宫的圣旨。

废入冷宫,终身幽禁。

八个字便已可窥见我的余生的孤寂落魄。

阿蛮抱着我失声痛哭,替我不值,我却明白,这已是赵容极致的宽宥。

这大庆的江山是属于赵氏的,赵容容不得他人的一丝觊觎,沈留的一番话虽是做戏,但确然触碰了赵容的逆鳞。

哪怕他有一丝顾虑,都不会让我活着,如今能给我留一条活路,已然是天大的恩德。

圣旨下来的第二天,我把阿蛮送出了宫,收拾行李之时皇后便派人过来盯紧我,阿蛮最终只拿走了两件衣物。

真正分别的那一刻,阿蛮哭得不能自已,我强忍眼泪,握起她的手,在宫人看不到的地方捏了捏,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阿蛮哭声未停,眼里却流露出一丝疑惑,我便悄悄在她的手心上写了个字。

“诚。”

见阿蛮微不可见地点头,我便露出点浅淡的笑意。

我在监视下只挑拣了几件素淡厚实的衣物,皇后巴不得我死在冷宫,一丁点财物都不允许我带进去。

我已预料到之后的艰难,然而还是低估了冷宫的荒僻困苦。

皇后多年被我压住风头,如今我一朝落魄,她日日派人过来羞辱我,内务殿得了吩咐,对我格外“照顾”。

饭是馊的,水是冰的,棉被是潮的。

冷宫常年阴暗潮湿,我缺乏挡寒的衣物,不过两个月,我的腿便在夜晚隐隐作痛。

然我心头怒斥着一股不甘,让我咬牙挺了下来。

我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如今日日磋磨,竟磨出了一股韧性。

我逼着自己吃下冷饭,咽下苦水,没有遮寒的衣物,就把冷宫的杂草晒干铺在身下,苦熬过一个凛冬。

夜深人静之时,我枕着枯草,冷风从破落的窗边吹进,刮在我身上,如刀如剑,我痛到极致时便蜷缩着身子,一遍遍地喊爹娘,喊阿蛮,眼泪忍不住一颗颗往下掉。

然而阿蛮的名字喊得愈来愈少,我已然意识到什么,却仍抱着微小的希望。

直到除夕宫宴后,皇后特特来看我笑话。

阿蛮出了宫,如今当了诚王妃,与诚王两情相悦,夫妻恩爱。

据说诚王在那年元宵灯会与她相遇,自此倾心,多年来一直在打探她的踪迹,寻觅多年,甚至蹉跎婚事。

如今偶然重遇,喜不自禁,亲自跪求陛下赐婚,赐予出身。

皇后看着我衣发凌乱,失魂落魄的模样,呼出一口畅快之气,嘲讽道:“如今你的奴婢有了高贵的出身,走到了你一辈子触不到的高位,真真好造化啊。不枉你为她谋算一场,只是可惜,当了王妃,便对你这个主子失了忠心,唯恐受你连累,避之不及。”她“啧啧”两声,掩唇笑道,“你好可怜。”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在宫人的搀扶下,仪态万千地走出冷宫。

“回吧,以后不用来了,自生自灭随她去吧。”

我浑浑噩噩地等她走出冷宫,耳边嗡鸣,几乎天旋地转。

虽早有预感,我却还是在这一刻觉得心肺都苦得拧在了一块,痛得我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艰难喘息。

我踉跄地走回床上,看着屋顶怔怔出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昏沉间我沉沉睡去,梦里光怪陆离,妖魔鬼怪都向我扑来。

我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浑身发烫。

周围没有人,没有水,只有瑟瑟冷风的一座冷宫。

如同囚笼。

9

我大病一场,几乎以为自己要丧命于此。

然而老天大概还未让我承受够苦难,没有轻易收了我的命。

我熬了半个月,又渐渐活了过来。

自此我沉下心思,真正为在这冷宫生存竭尽思虑。

我要活下去。

我和看守冷宫的老太监渐渐熟稔起来,他入宫四十多年,伺候过多任主子,后来新帝登基,他便求了个恩典,只求在冷宫安稳养老。

这样的人,才是这深宫里最大的宝藏。

我拜托他帮我打探一些朝堂之事,这些事对宫人不难,对我却难如登天。

老太监看了我一眼,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却什么都没说,只每日挑拣一些消息,只当琐事与我闲聊。

我方才知道,沈家与赵容的博弈已到了白热化之时。

前些日子,赵容生了场重病,时常缠绵病榻,朝政之事多由几位中书大人商议推行。

沈留气焰渐高,时常和其他几位大人政见相悖,打压异己,扶持派系。

赵容因病之故缺了两日早朝,第三日忽然呵斥太子不孝,打杀了东宫一批属臣。

君臣之争愈发尖锐,朝堂之上风雨欲来。

我知道,赵容的棋已经下定。

死局已布,待君入瓮。

果不其然,时局胶着半年,在赵容意图废储之言传出后,沈家再也沉不住气,于元宵宫宴那日发动了宫变。

我站在冷宫的墙下,听着远方刀剑相触,高喊声不断,拂了拂长袖,一步一步踏出了冷宫的大门。

距离我被关进冷宫的那日,已是足足两年有余了。

我站在冷宫的大门前,头高高昂起,深深地吸了口气。

看门的老太监没有拦我,他微侧身子避开我的目光,随即四肢跪伏在地,向我行了个大礼。

我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往皇城中心的太宸宫行去。

黄昏日暮,残阳似血,金光洒遍白墙黑瓦,四面高墙下皆是残尸断臂,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皇权纷争,向来血流成河,踩在脚下的,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沈家借调了世家五千精兵,一路自北门攻入,被拦截于内门之外,与东六宫只有一墙之隔。

皇后沈蔷奉父命早已暗中给赵容下了毒,只待赵容一死便拿取玉令开却内门,领兵入内,扶植太子上位,待一切尘埃落定,太子登基,沈家摄政,她便是皇帝之母,大庆最尊贵的女人,不用再受人辖制!

未时三刻,她推开太宸宫大门,志得意满的神情却被端坐在上的赵容吓得瞬间褪尽。

赵容未曾束发着袍,闲适地撇了撇茶叶,轻轻抿了一口茶,看过来的目光让她浑身发凉,被冷汗浸湿了后背。

如若皇帝没中毒,那此前太宸宫传出的“病危”的消息无疑是个饵。

一个引诱沈家“自尽”的毒饵。

一道雷光劈开了混沌的脑海,皇后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赵容的这一年来的隐忍不发,赵诚手里握住的五城兵马司恐怕并未被调开,他们潜伏在黑暗里,宛如等着机会的毒蛇,要狠狠咬死沈家。

沈家完了!

沈家完了啊!

她癫狂大笑,半晌又呜呜痛哭,指着赵容嘶声大喊:“陛下,你好毒辣的算计啊哈哈哈。”她拔下金簪扑向赵容,意欲同归于尽,又被侍卫拦下,推碾在地,她一头乱发,挣扎着爬过去,“是你,是你步步逼出我们的野心,至今日犯下滔天大罪,彻底走入你的死局……呜呜呜……沈家,爹娘!”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半晌站定,突然望向东宫方向,又转向高座上的帝王,喝笑一声,猛地向柱子撞去。

“嘭”的一声,皇后已然下了死力气,前额骨被撞得凹下,惨不忍睹。

此等伤势,必死无疑。

她不得不死。

此刻死了,能为太子求得一线生机,谋逆之罪在沈家,她已是谋逆罪人,若活着被皇帝赐死,便是太子头上的利剑和耻辱。

赵容只有赵承佑一子,她一死,赵容自然会对太子宽宥一二,将来还有继承大统的机会。

她“嗬嗬”喘息,双目圆睁,努力看向赵容的方向,吐出一句支离破碎的话。

“陛下,佑儿,无,无辜。”

说完,她紧握的双手松开,绝了气息。

大殿之上空寂无声,气氛如同浸了冰,赵容神色淡淡,眼里却翻滚着黑色的浓潮,令人心惊。

“以庶人之礼下葬,不必入帝陵。”

帝妃不入帝陵,相当于否定了沈蔷的皇后名分,此后雍熙帝的传记中都不会有她的存在。

殿中众人噤若寒蝉,七喜弓腰应下。

赵容咳嗽两声,正欲站起,却一阵眩晕,胸口骤然一疼,猛地呕出一口血。

茶杯被扫落在地,众人被惊醒,七喜尖叫一声,急急搀扶赵容,赵容使尽全力推开他,又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溅在被茶染湿的地面,渐渐变了颜色,赵容倏地睁大双眼,又惊又怒。

“毒!”他止不住地咳嗽,瘫软在地,疼得浑身颤抖,“毒不是下在药里,是,是下在茶里!叫太医,太……医!”

“不,不对!若,若是如此,沈蔷不会自绝!”他惊疑四顾,颤抖着手,厉声命令,“叫太医!”

然而七喜脸上担忧焦虑之色不减,却一动不动。

“不必叫了陛下。”清朗的女声倏尔响彻大殿,御前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猛然拔刀,下一瞬,身侧生死与共的同僚已举刀屠来,猝不及防间便丢了性命。

剩下的侍卫整齐有序向中心拱卫,单膝下跪。

我一步一步走进大殿,时隔两年,再次站在大庆最至高无上之地,尽情呼吸属于权利的空气。

血腥,诱惑。

如此令人着迷。

我微微一笑:“陛下为沈家反贼所害,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即刻通知诚王,诛杀沈留一党,所有参与谋逆之人,格杀勿论!”

赵容怔怔看着我,突然喘息冷笑:“竟然是你,竟然是你!”他哈哈大笑,半晌喉间发出低吼,“朕错了,朕错了!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我心下平静,这双从来无争的双眼终于压抑不住滔天的野心,明晃晃地昭示我的疯狂。

“可惜,我博的就是陛下的一分心软。”

我走上御案,七喜扶着赵容退到一旁,我捻起狼毫,在空白的圣旨书写,赵容在七喜的“搀扶”下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我写下“杨氏封后,太后摄政”,脸色已然青白。

一年多处理政务的经历,我与赵容的笔迹早已一般无二,即便是日日奏对的内臣,也只会怀疑这是我和赵容的一场戏,而皇帝只是被沈家意外毒害。

我淡淡一笑。

玉玺举起又重重落下,便注定了这巍巍皇城的下一任主人。

为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

我看向赵容,他唇色青紫,奄奄一息,曾经坐拥天下的王者如今生死不过我一念之间。

“陛下,这场纷乱的皇权争斗,你可曾想过,最后会输在我的手里?”

10

我从进宫的那一日,便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赵容不仅把我当成捅向沈家的一把刀,还把我当成了新帝的一块磨刀石。

若是哪一天这把刀钝了锈了,远远一扔,便是我一生的价值;可若沈家倒了,赵承佑是赵容唯一的子嗣,若将来他登基,杀亲之仇梗在我们之间,我和杨家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可我不想如了赵容的愿。

我在棋局中挣扎良久,最后生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爹在我入宫前曾告诉我,我自出生便有一个致命的痛处,这个痛处让人知道,我必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我苦思良久,却发现我的一线生机也系于此。

于是我把这个刀主动送到了沈家手里。

沈家之所以容我与沈蔷分庭抗衡,是妥协于帝王的平衡之术,然而若这平衡的一端本身就有了致命的龋洞,他们又怎么会再容忍我当一块碍脚石?

站在大义的立场,赵容也不能不退让!

没人知道赵容深夜到访关雎宫的那一刻,我的心是多么不稳。

成,名垂千古,败,一副枯骨。

我一字一句念出在心头百转千回的话,捕捉到赵容漆黑的双目里闪过的那丝动容时,我心中贪婪的浪潮悄然翻涌,又悄然隐没。

我赌赢了,我终于博得了这分生机。

顺理成章退出这场君臣之争,退居冷宫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赵容双目血丝弥漫,猩红的双目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相见之时他看着我,眼里的惊艳、激赏、羞恼、杀意交织在一起,最后选择把我锁在厚重的宫墙之下。

他知道,到了这一刻,我定然不会让他活下去。

我也确实没打算让他活过今晚。

如今大戏即将落幕,他眼里的激赏又渐渐盖过杀意,我扶着他躺下床,亲自地一点一点给他擦净脸,他的双目平静地看着我,眨都不眨,沉默半晌,最后只低低一笑:“你做得比我想的还要好。”

毒性沁入心肺,他嘴角溢出黑血,弥留之际,却还执着地看向我,死死地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腕剧痛,却一声不吭,半晌,才低低道:“这江山,终归姓赵。”

听闻此言,赵容的双目彻底涣散,最后的那一瞬间,他轻轻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我的脸颊,手至半途,又颓然落下。

我怔怔出神,一摸眼角,一滴泪悄然滴落。

七喜悲怆痛哭,瘫软在地,他颤抖着爬上前,看着赵容的遗容呆滞在原地。

他本是无根之人,得赵容多番照拂才在这吃人的深宫走到今天,然而最后的毒酒却由他亲手端上。与他而言,无异于剥皮抽筋,万刀凌迟之痛。

他突然笑得癫狂,指着我恨声道:“你若违背当日誓言,我必定化作厉鬼,永生永世让你不得安宁!”

他猛地对着赵容磕了三个响头,悲声大喊:“陛下,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您的原谅,但愿上天有灵,奴愿堕十八层炼狱,受烈火焚身,油煎凌迟之痛,只愿来世能再追随于你,做牛当马,再报您的知遇之恩!”

说完,他一咬唇角,吞下封喉毒药,不过半刻,便七窍流血,气绝而亡。

我右拳紧握,心中倏地生出一股悲愤,于胸口横冲直撞,心痛如绞,看着檐下的鎏金铜炉,突然冷笑一声:“凭你,也配追随他左右?”

“既行背主之举,又想成全一番忠全之名,何其妄想?!”我抬手,御林军迅速上前把七喜的尸体拖走,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厉目如刀。

“沈留窜通内侍七喜,毒害陛下,陛下……不幸殡天,此等谋朝篡国之徒,活该千刀万剐,人人得而诛之!传本宫喻令,整肃御林军,接应诚王,合围诛杀叛军!杀沈留者,本宫为他赐爵封候!”

“杀!”

11

赵容视七喜为左膀右臂,信任有加,盖因他六亲俱绝,孑然一身,这样的人,只要施加恩惠,他会是一把锋利又不伤手的刀。

然而这一把刀,若是哪一天有了软肋,便会变成一副暗器。

而我,拿捏住了七喜的软肋。

——阿蛮。

我遇见她的那一日,她被锁在笼子里,骨瘦如柴,拳头紧握,鲜血淋漓,只一双眼睛大的出奇,透着死寂,见到我的那一刻,浓烈的求生欲触动了我。

她自此跟着我身边,十年如一日地照料于我。

我后来知道,她一家子因匪祸而死,她懵懵懂懂便被转手卖了几趟,手都握得死紧,人贩子以为她手里握着什么宝贝,几番毒打,均打不开她的拳头。

她分明还不记事,却记得那是极重要之人给她,是她宁愿被打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这样

小蛮牛一样的死犟性子却莫名中了我的胃口,我便给她取了“阿蛮”一名。

后来我找大夫为她正骨,掰开她血淋淋的双手,她手里握着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个编的歪歪丑丑的络子,被血染的深红。

阿蛮早已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却时常把这条络子串成手链挂在腕间,七喜第一次见到时,那瞬间的失态如刀般刻进了我的心头。

我托我爹查清了两人的关系

七喜当初被卖入宫前,曾是个小地方的富商公子,家境富裕,双亲恩爱和睦,还有个三岁大的妹妹,回家奔丧时,途径西南一带,遭遇横祸,一夕间家破人亡,父母被害,他以丫鬟代主,救了妹妹一命,又为引开匪寇滚下山坡,辗转卖入了宫里。

后来官府查案时,为图尽快结案,直接记录了阿蛮的死讯,七喜自此成为了孤儿,无亲人在世。

他进宫之后万念俱灰,凭着不要命的狠厉入了赵容的眼,自此一飞冲天,权掌禁宫。

这样风光无限的人物谁会想到他傻得自毁命途?

然而他别无选择。

满朝文武,谁都看得出我是皇帝拢住沈家的绳子,却没有谁看清了绳子下的尖芒。

只有一个七喜,看穿了我孤注一掷的癫狂。

满宫皆知阿蛮是我的心腹,若我输了,她也必死无葬身之地。

那晚七喜拿着纸条枯坐良久,天亮时分,火星燎尽这一纸密信。

后来,赵容的餐桌之上,添了几道不起眼的小菜,让赵容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折磨。

饮食相克,便是慢性毒药,即便微量不起眼,天长地久,便是最有效的杀人手段。

那时正是与沈留相争的关键之时,赵容不肯示弱,我便顺理成章,走到台前。

12

当晚,皇宫厮杀声不绝,血流成河,通天楼上丧钟敲了三万下,响彻京都,天下瞩目,也拉开了中兴盛世的序章。

然而临朝第一日,我不置珠帘,与帝座平行而坐之举瞬间引发了半数朝臣的反对,当日朝堂之上便有御史触柱血谏,指责我“牝鸡司晨,祸国殃民,天下之不幸”。

我冷冷一笑,拂袖而去,第二日便定了赵承佑的名号作“庆庸帝”,一众老臣半数气病。

“庸,无能者。”

这是我向朝臣,向天下明晃晃的宣召:沈家已灭,在座的小皇帝不过是我杨颂柒圈养的猪羊。

这天下是男权天下,站在朝堂之上的群臣无一不是这偌大皇朝里走出的佼佼者,心高气傲,怎么能接受一个女人踩在他们头上?

这是我与老臣,与天下的较量,我必须强硬到底,把群臣乃至赵承佑的反心踩下去,我才能在这至高之地站稳!

然而一日过后,京都一夜流言四起,称圣旨有假,我乃沈留余孽,毒害先帝,捏造懿旨,是谋朝篡位的主谋。

杀人诛心之言,我却毫不在意,只轻笑一声。

称心跪在我床下低着头,听到我的轻笑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她是我摄政后提拔的贴身女官,本事虽不小,却没有阿蛮的胆气。

然而满宫有这份胆气的寥寥无几,逼宫那晚,血溅红了皇宫的半边天,满宫宫人至今心有余悸。

我不怪她。

我赤脚走下床榻,关雎宫铺了厚厚的毛毯,通了地龙,踩上去暖如春意融融,而去岁的我,却还蜷缩在冷宫的破床上,瑟瑟发抖。

这就是权势的滋味,叫尝过的人上刀山受酷刑甘之如饴,死也要抓在手里的东西。

我拿脚尖抬起了她的头,歪头一笑,惬意道:“怕什么呢?不出一日,自会有人替本宫解决,等着就好。”

宫女拿着熨烫好的朝服进来,朝服上双龙吞珠金丝刺绣熠熠生辉,宛若衔火而生的神灵,蔑视着庸碌的世人。

勿怪乎群臣欲诛我而后快,实在是我从不屑于掩饰我登封的野心,然而君臣纲常,天下读书人认的是赵家的正统,受的是赵家的君恩,所谓忠孝义,忠字放在前,可见忠君在读书人心中之重。

所以我不得不把赵承佑推上帝位。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赵承佑“弑君逆父”之嫌,哪怕知道我把持皇城御林军,“挟幼帝令‘诸侯’”,赵承佑只是我手里的提线木偶,但只要他姓赵,流着赵家人的血,坐在赵家人的位置上,与我这个

鸠占鹊巢的侵略者相比,也值得大臣们隐忍。

何况赵家除了赵承佑,还有个掌管五城兵马的赵诚。

我知道那班老臣的打算,因而逼宫那晚,赵容一死,我便以假诏要求赵承佑就地登基。

赵诚领着五城兵马司杀进来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赵承佑便是天授皇权,大庆新一代的正统!

而废帝,又谈何容易?!

我抚了抚朝服冠珠,眼里闪过厉光,尚服宫女吓得一抖,我才淡声道:“拿下去,传令下去,陛下身体突感不适,罢朝一日,让百官回去。”

称心小心试探道:“那可要传令太医去太宸宫诊治?”做戏做全套,帝王既然“有疾”,便该做出个样子,否则百官不服,京都又要遭乱。

“就是要让它乱起来。”我勾了点胭脂,在眉间画了个火焰花钿,镜中女子稚气尽褪,面容灼然,眉梢上挑,便是凛凛威仪,高贵不可侵犯。

大臣们一早便被戏耍一遭,怎么可能忍气吃下这个下马威,京都流言纷纷,暗潮汹涌,皆传我乃窃国之徒。

此前“女主天下”的命格之说再被翻出,学子们自诩爱国忠军之士,被煽动于

神武门绝食奏议,势要诛杀我这个妖妃,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我听闻此言冷笑一声,却也不去驱赶,不过短短三日,那群呆生便已饿晕了一半。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御林军坐在神武门前与之对峙,却不敢随意驱赶下狱,若以暴治罪,那就是寒天下举子的心,笔言如刀,民反必招致动乱。群臣纷纷力谏我自证清白,退出朝堂,隐居

玉清山避世,以平天下民愤。

我依旧笑意盈盈,只把上谏的大臣一一抄录,留中不发。

这场权利硝烟之争,群臣掌文,我掌武,两方僵持,大庆君臣失和,京都风云诡谲,危机暗生。

谁也没想到,打破这一僵局的,是本应站在群臣一方的赵诚。

他持刀于神武门前,一把斩杀了这场“奏议”中屡屡大放厥词之人,学子们的血染红了神武门的长街,赵诚于血雨之中,举刀向天,立誓怒喊:“‘女主天下’乃罪贼沈留猖狂之计,乃是先帝谋算,本王和太后只照指令,太后摄政也乃先帝临终钦点辅佐新帝之策!尔等未知全貌不便是非,多次口出狂言,太后宽宥却不代表本王要忍下你们的愚蠢无知!”

称心把话传给我之时,我重重写下名单的最后一笔,刀枪剑戟的锋冷之气扑面而起。

“传,再有妄议者,杀!”

此言瞬间流遍京都,京都惊惶者众,群臣瞬间沉寂。

直到我以“杀人”罪名把赵诚下狱,大臣们猜测我想斩草除根,纷纷跪在太宸宫外哀求我留情。

此前的一跪,是傲然的胁迫,如今这一跪,却是无可奈何的哀求。

他们不能让

赵氏皇族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

不过短短半月,我便打断了群臣的骨头,捻着他们的脊骨站稳了脚跟!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赵诚动辄杀人,无疑得罪了天下读书人。

学子最忌碰上暴戾君主,寒窗苦读十几载,若一朝为官做宰便因谏言断了命,怎么能不心颤?

赵诚的上位之路已经被自己亲手斩断。

13

大臣们原以为我会借此大肆清洗朝堂,收拢皇权,已然颓唐认命。

然而三天之后,当世儒学文坛大家陈松先生于玉清生上题书“君子自勉,立身以不妄语为本”,疑是回应神武门之事。

意思就是身为读书人,未知全貌便肆意抨击。连君子的立身之本都忘了。

陈松作为文坛坛首,是天下学子敬重的大学士,桃李满天下,被他否定品行,科举参政也会因此质疑学子的“德行”,这几乎已是绝了入仕之路。

此事一出,京都噤若寒蝉,早前酒楼茶肆生意冷清过半,无人再敢诟病“诚王杀人”一事。

陈松先生的门生上奏天听,以无罪释放诚王。

我就此下令斥责京都向学风气,问罪国子监太史令,学子惶惶不得安。

三日后,为安抚天下学士,又于三月加开恩科。

这番又拉又打,恩罚并行之举彻底让朝臣见识到了摄政太后的心术,心中不忿渐消。

成平元年,我于朝廷之上宣布设锦麟十三司,不拘世家寒门子弟,以才能遴选,此十三司直接受命天子,监察文武百官,位比天子近侍,开始收拢皇权之路。

又命赵诚官复其五城兵马司之位,让其兼任锦麟十三司副统领。此番的委以重任让朝臣,天下学子看到了我对赵氏皇族的“宽待”之心,为君者的开明。

天下非议轰然而起,却悄然湮灭。

群臣自此心悦诚服,再无胆气触碰我高筑的皇权围城。

14

三年之间,我掌握锦麟十三司和五城兵马司,彻底拔除了世家之争所留痼疾,所有顽固老臣杀的杀,贬的贬,朝堂已被我握住手心。

唯一不变的是我对赵诚的信重,我不顾心腹臣子的劝阻,执意要把监察百官之职交到了他手里,此份信重早已超越对心腹之臣的界限,我甚至知道天下之人对我和赵诚的暗地揣测。

然而即便我让他留宿太宸宫,我们之间也恪守着那条线不敢逾越。

赵诚爱我,但却更对仙逝的赵容心怀歉疚。

沈留逼宫那晚,若不是他听信七喜那贼人的话,延迟了一刻钟进宫救驾,他的皇兄不会因毒无治而亡。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刺。

我是赵容“爱重”之人,所以他信我,爱我,却也敬我。

我确信他不会背叛我,哪怕他手握千军万马。

因而西南大旱民反之时,我还是不顾朝臣的反对,把大庆三十万兵马交给了他。

朝臣叹气之余,却不免为我的这份魄力折服。

京都之下风云涌动,随着一场谋逆沉寂下的世家,静静地把目光聚在了我的身上。

世家传承千百年,骨子里就刻着赌徒的疯狂,他们已经静待时机,要赌一场繁兴百年的从龙之功。

我却知还未到时机。

我像个窥测天机的赌徒,正等着我的时机,亦或者反噬。

直到赵诚不幸被暴民生擒,自尽而亡的消息传回了京都。

天下哗然。

我悲痛难抑,于朝堂之上痛哭不止,回宫便大病一场,接连罢朝三日。

半月之后,我一意孤行,亲征西南。

我自西南长大,熟知西南暗道密林,用兵诡谲,不过半月,便屠尽西南三州匪寇反贼,亲自将赵诚的尸首迎回京都。

回京途中,每到一地,当地百姓便自发聚集劝慰我,让我哀痛又自傲。

这场哀事才真正让天下人正视了我在民间的威信,如今的庸帝不过是占着皇位的一个符号,早无人把他放在眼中。

而我摄政三年,天下太平,教化百姓,荡平西南祸患,早已成为百姓心中的“无冕帝王”。

我知道,我的时机快到了。

归京之后,我枯坐太宸宫半夜,次日下旨将诚王之子接入宫中,下喻令,封诚王之子为“太子”。

这份筹码彻底让庸帝断命。

三年之后,庸帝因病被废,在位仅仅七年,成为大庆朝最短命的皇帝,也是唯一被废的皇帝。

15

内侍去接诚王世子入宫之时遭到了诚王妃的阻拦。

她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端着一杯毒酒,告诉内侍,她要见我。

不然这杯毒酒会一滴不剩地流进到她们母子的肚里。

内侍不敢擅作决定,唯恐诚王世子出了丁点意外。

皇宫内外早已心知肚明,这是太后上位的真正筹码,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内侍低着头向我禀告,我听完放下奏折,眼神深测难辨,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

我到诚王府时,阿蛮已经把来吊唁的宾客赶尽,灵堂上白幔随风轻荡,她独自一人,身着麻衣,跪在赵诚的牌位上烧纸钱。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给了我一把元宝,我拿起,看着赵诚的牌位良久。

我想起赵诚死前眼里的平静,他说:“我死后,你不要来拜我,我不需要你廉价的同情,你将来是万万里河山至高无上的帝王,无人再值得你弯下双腿,包括我。”

我掐紧手中纸钱,闭了闭眼,终究没有放进火盆。

阿蛮突然轻声道:“小姐,你的目的达到了。”她抬眼看着我,无意识笑了笑,“什么被‘暴民所杀’,我估计他都不曾走出京城,出京那晚,出去的不过是一个傀儡,真正的诚王早已长眠于京都。什么‘情深义重’?”

她大笑不止,笑得眼泪从眼角滑落:“都是笑话,都是笑话哈哈哈。”

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指着赵诚的牌位道:“他为你背叛亲兄,抛弃江山,心甘情愿当你安抚天下的棋子,利用怠尽又被你弃如敝履!到如今,你竟连把纸钱都不愿意为他烧,这份情深义重何其廉价?何其廉价?!可笑天下人都看不清,看不明!”

内侍要上前制止,我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阿蛮呜咽着喃喃自语:“他看得明白却甘心当个傻子,为一份不可能的爱飞蛾扑火,好笑,好可怜。”

她恨得将唇角咬破,血浸出来,如同一层血色唇脂。

我垂下眼,看着她癫狂的样子,心里平静无波:“那你呢?十几年姐妹情义,为了一份本不属于你的爱,把我抛弃在冷宫里孤零零等死,这也是你的情深义重?”

我拉起她的手,这一双手,柔嫩纤长,明显是养尊处优,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娇嫩,哪里还有从前操劳的茧子?

“我从前对你讲过那晚元宵灯会,你听了,也记了,于是你拿了我向赵诚求救的玉佩,凭着这份记性,冒认了我的身份,嫁给了赵诚。”

我骤然松开她的手,让她看清我眼里的嘲讽,“高高在上的诚王妃比做奴婢好吧?我一届罪人,背着‘女皇’的命格,谁跟我扯上关系,下场都不会好。于是你掐灭了我的求救信息,遮住了赵诚的眼睛,捂住了他的耳朵,就怕与我有星点牵连,受赵容猜忌。”

“那时的你又可曾想过我对你的活命之恩,优待之情?!”

我冷笑一声,一把把纸钱甩到她的脸上:“我们真不愧是相伴多年的姐妹不是吗?”

阿蛮苍白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落骤然青灰,她神色凄然,不由自主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过,我没有!”她眼神闪躲,惊慌解释,“我是想,等过些年,那命格之事淡了,忘了,我就求王爷,让你‘病逝’,换个身份生活!”

“够了。”我骤然开口,淡淡的话语让她一颤,“到了今天,还何必自欺欺人?冷宫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沈蔷怎么会放过折辱我的机会?且不说我是否在那里活得下去。你最了解我的骄傲,我怎能忍受余生活得如阴暗里的老鼠?”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掉,阿蛮心底的阴暗骤然曝晒在阳光下,明晃晃地羞愧难堪让她倏尔失了言语,久久难言。

半晌她哑声开口:“是啊,小姐的傲骨我最明白,所以即便置之死地,你也会爬起来,爬得高高的,再把所有欺辱背叛你的人都踩在脚下。”

她捂脸痛哭:“我也不愿意背叛你,可是他那么好那么好,好到我一颗心都陷了下去。从前,阿蛮是路边的野草,然而有朝一日我被他捧成天边的明月。”她哭得悲痛,又似想到了什么怔怔地笑,“我那时刚出长街,便被皇后派来的人擒住,是王爷打马路过救了我,你给我的玉佩便是那么巧,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我还记得他当时重获至宝的眼神,那么狂热,那么炙诚。”

“他说他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自那年花灯之下便悄然动了心思,多年来从未放弃寻找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姑娘,越找不到便越想找,入了心,成了执念。”

“那段日子真快活啊。”她目光眷念,勾起一抹怀念的笑,“他真诚的像个少年,把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我的面前,谁能忍住不动心呢?”

她的双目突然暗淡下去:“可是新婚那晚,他却突然变了,他甚至不愿意碰我,若不是我给他下药,我甚至连睿儿都不会有。”

阿蛮抬起眼紧紧盯着我:“我自认与你一同长大,了解你最深,自信我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过破绽,而你身处冷宫那个鬼地方,到底是如何告知他你的身份?!”

内侍早已悄然退下,这个大堂只有两个活人,一个冷冰冰的牌位,我看着牌前香炉香烟盘旋一瞬又消散,心中一片平静:“我从前告诉你的那句诗,是错的。”

那时我爱同阿蛮说话,花灯之后便被她捉住训诫了一顿,我为了转开她的话,笑吟吟地道:“我戴着面具往长街上一钻,竟打碎了个美少年的好玉,你猜我怎么脱身的?”

阿蛮歪头,我便活灵活现地翻了个白眼,道:“我说:‘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从前之事还恍若昨日,如今却物是人非,只余一声怅叹。

“潇洒美少年,举觞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阿蛮喃喃这句诗,双目睁大,“没有‘白眼’二字,没有‘白眼’二字!难怪,难怪,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她从前与赵诚念过这句诗,哪里能想到会这句诗露了破绽?她的身份并不难查,宫里罪人的奴婢,如果她不是赵诚心心念念的那人,却又知悉相遇的一切,那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

她的眼泪骤然滚落,怔怔地看着我:“原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原来我也只是你的一枚暗棋!你,你好深的算计!”她低下头,身躯控制不住的轻颤,“你藏得好深啊!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是我害了王爷。”

她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身躯瘫软,爬过来抱住我的腿,“小姐!陛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但王爷对你情深意重,他对你有恩啊!”她抓住我的裙摆,双手用力到泛白,“陛下,陛下!我求你看在王爷的对你的这份恩义,将来饶了睿儿一命,饶他一命,我求你!我求求你!”

我静默半晌,在阿蛮的神情已然死灰之际,最终叹了口气。

“罢了,我答应你,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保他性命无虞,富贵一生。”我弯下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一如当年初见之时,她的手握住一根歪丑的络子,如今握住的,是我们主仆十多年的情分。

松了,便散了。

阿蛮看着她的手出神,眼泪滚烫,我却已不愿意再看一眼。

“你也不会死,本宫曾经答应过某人,要送你平安一生。今日之后,诚王妃已死,你便是个富贵寡妇,去江南吧。”

阿蛮已然灰暗的双目迸出一抹亮光:“是王爷对不对,是他让你放了我的!是的,肯定是的,这世上只有他还会念着我!”

她快活大笑,倏然转头看了牌位一眼,眼神怔怔地痴狂,又突然撞向墙柱。

那一声响声让我控制不住地一颤,我回过头,却见阿蛮已倒在地上,额角的血止不住地流。

我一瞬间怔在原地,难以动弹。

她却看着我,突然很轻很轻地问:“小姐,那年的元宵灯节,你和他们的相遇不是意外对吗?王爷和陛下长得很像。”

我握住她逐渐冰冷的手,感觉喉咙被东西堵住,心口有温热的东西在猝然消散:“是或不是,如今还重要吗?

她听得此言,露了个笑,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眼前渐渐模糊,她用力转头,双眼执着地睁大,看向檀烟后的那个名字,双目微微睁大,“嗬嗬”地道:“王爷,你来接我了。”

怀中人的手掉下去,我突然觉得一阵孤凉,看着空无的一点出神:“你分明看得明白,却总是要自欺欺人,到死也不愿明白。”

我枯坐半晌,直到内侍接过阿蛮的尸首,我才猛地回神,一看天色,竟是天光放明,红霞满天。

我抬头看向云霄上的朝霞,踏步往外走,再不回头。

“杨颂柒,既选了这条路,便千万不能回头看。”

这帝王,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16

赵诚爱我,我却不爱他,我爱的,是他赵家人的位置。

赵诚确实不该死,然而他却不能活。

只要他活着,哪怕我掌握了朝堂,也只能是个摄政太后。

这天下姓赵,断然没有在拥有成年王爷的情况下,允许一个外姓嫔妃坐上皇位。

大军开拔除逆贼的前一晚,大雨滂沱,我冒雨走进了锦麟司。

赵诚看到我脸色很平静,甚至带有一点惊诧,他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为我倒上热茶,我伸手接过,内侍要取银针试毒,我挥退他,将茶一饮而尽。

赵诚的眼里便浸出一点笑意。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自己会从百里之外的营地,一夜间来到锦麟司。

我们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即便这默契已让他猜到我对他的杀意。

我问:“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摇摇头:“其实自睿儿出生的那一日我便想过了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只要他一死,赵氏皇室便只余下一未满周岁的幼儿,生死皆拿捏在我手里,大臣即便有心簇拥他上位,也会怕他是否能养得活,我是否会掐灭这皇室最后一点血缘传承。

我作为女子之身登基,已不是痴梦。

赵诚想了想,柔声道:“其实你不必来,锦麟司办事向来万无一失。但你来了,我还是好欢喜。”

他在我面前总是称“我”啊“我”的,年近而立,言语里还带着少年人的天真意气。

如此可贵的品性。

却唯独不适合皇家。

“我原以为你会在剿反贼时再动手,但看来,你还是不愿冒半丝风险,很好。”他显得有点难过,又有点欣慰。

茶烟氤氲间我突然避开他的目光,半晌摇头自嘲一笑:“我也不知道。”我抬眼看向他,“你应当恨我,但我不悔走这一步。这古往今来皆是男权天下,女人只是个附庸之物,我看过太多的悲惨和不平,也明白许多道理,然而我依旧不平。”

“这天下,为何男人坐得,女人坐不得?!”

我知道锦麟司办事向来不出差池,我本可坐在太宸宫里等待着传讯,然而我还是来了,坐在这里时,我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却知道自己唯独没有悔意。

赵诚感受到我眼里刺出的刀,锋利刺骨,却歪头一笑,突然道:“须臾便是四年了,上月听说冷宫的那老太监因病去了,这也很好,不用再为我这个旧主子伤心一场。”

我生性多疑,诸般算计,阿蛮说我心思深沉,确然不错,相伴十余年,我仍旧防备她,算计她。

我诚然不知她会背叛我,但我仍旧为她埋下了一枚钉子。

老太监向来在冷宫中冷眼旁观,却唯独对我照顾有加,我便猜到了是他。

能于深宫中埋下一枚几十年的棋子,除了赵家人,别无他想。

我甚至在刻意引诱赵诚的真心。

我跟老太监说我的政见,说朝堂泥沼,说世家沉珂,展示我的柔弱和无助。

或许从前他对我只有一分执着,我便要费心算计,将它变成十分痴恋。

我百般优待他,信重他,却只是杀他的铺垫。

四年后的今日,天下人也不会相信是我的毒手,我会是他们心中宽宥仁善,有情有义的好皇帝。

而赵睿,成为我与大臣们默认的一层遮羞布。

阿蛮自死才明白,她千方百计求来的孩子,恰恰是赵诚的催命符。

锦麟卫端上一壶鸩酒,赵诚端起倒满酒杯,又缓缓向我一敬:“陛下,我这一辈子都在软弱逃避,七喜来传信要我延迟一刻钟进宫驰援时,我明知有疑,却徘徊不定,以致于皇兄惨死;我明知我该接任大鼎,为兄长报仇,杀了你这个罪魁祸首,然而我依旧怕自己做不好天下共主,怕赵氏皇族断在我手里,怕你真的因我而死,我怕得太多,所以我在神武门外杀学子,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他看着我轻轻一笑:“然而我这懦夫唯独不后悔遇见你,把你推上去,你是古往今来唯一奇女子,千百年后,也不会再有一个杨颂柒。”

他的声音沉沉,宛若远古穿越了时光,传到我耳边:“我赵诚爱你,此生不悔。愿一死告诉你,帝王家,亦有真心。”

说完,他一饮而尽。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蜷缩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静静放在桌面上。

走出锦麟司的时候,赵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说:“你将来是万万里河山至高无上的帝王,再也不需对人跪拜了。”

是啊,我再不需要为谁弯下双腿。

我将山河枕在身下,即便孤寒独衾,我亦甘之如饴。

17

史书有载:

成平七年,杨太后杀庸帝,废太子,以女身问鼎天下。

她励精图治,兴武重商,灭胡虏,平海寇,推女子教育,大庆自此开始了女子为官的“中兴盛世”。

在位四十余年,后世所称“赢德帝”。

作者:糖丝大仙

标题:《孤枕天下》

版权属于: 自由随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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