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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努力掐算中请稍后...

裕兴湧汽水工厂是哈尔滨历史上著名的饮料生产厂商,由山东平度人王金相创办于1916年,厂址在道外承德街,主要生产销售汽水和格瓦斯,其“裕”字牌产品畅销哈埠市场,还在绥化设有分厂。1947年由松江省政府接手经营,改名为“荣养军人工厂”,继续生产汽水,约在1950年代初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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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湧汽水工厂承德街旧址,现存。

裕兴湧作为哈尔滨历史上著名的由民族资本开办的汽水工厂,经营时间长达30余年,却只留下一些简单的工商信息,1941年《哈尔滨商工名录》上记载有“裕兴湧”,经理人为王金相。而没有较详尽的史料,对于哈尔滨饮料历史是一种缺憾。直到2017年,美食地图在《章回小说》5月号发现了王金相儿子王林松先生的回忆文章,他记述了父亲王金相的经历和裕兴湧的兴衰,裕兴湧尘封的历史终于被揭开。

为了求证文章描写的内容是否是史实,美食地图专门电话采访了现在牡丹江生活的王林松先生,王先生是王金相的二儿子,生于1938年,他证实他的文章内容基本真实,只有王金相早年在俄罗斯的经历经过加工演绎。

王金相(1977—1942),字吉斋,19岁“闯关东”第一次来哈。1897年到海参崴,在一个俄罗斯人的木工作坊学徒,后来娶了其女儿为妻,期间学会了格瓦斯的制作。1910年岳父母和妻子先后染病去世。1913年回国,1915年第二次来哈,先是以木匠手艺为生,后在道里向外侨售卖用木桶盛装的自制格瓦斯,1916年在道外南马路生产瓶装格瓦斯,并注册商标“裕”字牌,1918年买下承德街一处二层楼房,正式建厂。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时已经成为哈尔滨大型饮料厂之一。1942年10月,他被伪满警察以“经济犯”罪名逮捕入狱,出狱后因受刑染病去世。

王林松先生还补述了当年裕兴湧是如何制作格瓦斯的:

生产格瓦斯所用的面包干是向俄侨收购来的陈面包干,洗刷干净,放入布袋里,然后再放入盛上水的柞木桶(1米6、7高)浸泡,浸泡好后经过过滤就是面包液,兑“大头梨香精”灌入黑色玻璃瓶(6、7两),然后放入发酵室的货架,发酵好就是成品格瓦斯。

最初格瓦斯发酵后气体很大,开瓶窜起很高,经过研究改良,玻璃瓶放入加入80度左右开水的铁槽子内发酵,目的是用温度杀灭减少发酵菌,使其不产生大量气体。格瓦斯刹口主要来自发酵后产生的气体。

回忆文章中还提到“在道里区的繁华地段买下了华丰楼饭店”,应该是入股,是股东之一,不是创办人和经营者。

经王林松先生许可,现将其回忆文章《王金相的格瓦斯》转发在美食地图微信号,并配以美食地图所收集的其历史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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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相的格瓦斯(王林松)

格瓦斯是一种俄国的传统饮料。这种饮料由于是用“列巴”干浸出液酿制而成,酸甜可口,还兼有自然发酵的碳酸气,故而深受人们喜爱,用现代话说是“纯绿色的生态饮品”。这种饮品在俄国有近千年的历史,都是民间自制,家庭自酿自用,每家都各有特点,风格迥异。

十八世纪末或十九世纪初,哈尔滨就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俄国人,格瓦斯也随着人口迁徙进入了东北。这些人进入城市,生活习惯也有所改变,酿造饮料的也少了,只是相互交流但无交易。现在要说的是把这种饮料推向市场成为一种商品的第一人,一个闯崴子并在崴子生活了十三年的山东人。

一 双腿闯关东 成就崴子梦

王格瓦斯名字王金相,字吉斋,是我的父亲,1877年出生在胶东半岛的平度城,那年是清光绪二年。在他十岁那年,由于伊犁条约的签订,山东人民生活极其艰苦,他没钱读书,拜本村木匠师傅学木工,学艺七年出徒。这年爆发了中日海战,战场就在山东的威海卫,邓世昌率舰撞沉吉野,虽然轰动举国上下,但1895年日军还是占领了威海,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割地赔款,开放口岸。山东百姓的日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年他十九岁,决心出走“闯关东”。

家里典当了七分地,凑了点盘缠,他拜别了父母姐妹,随身只带了木匠工具,腰里别了把斧头,决定走旱路,靠双腿去闯世界。一路行来目标就是出关到东北,边干活,边乞讨,走走停停。过了辽宁后听人说哈尔滨日子好混,钱好挣,终于在冬天来到了真正的冰城。从春天走到冬天,带的两双鞋都有帮没底了,一件旧布棉袍,一条破布缠头,简直形同乞丐,年轻英俊的模样没有了,一脸胡茬子,长头发,好歹总算来到了哈尔滨。

在付家甸的钱塘街,乞讨时在一家大饼子铺无意中碰到了老乡。虽然不认识,但乡音把两人牵在了一起,都是平度人,在千里外的异乡,乡情胜似亲情,两个大饼子、一碗豆腐汤救了命。掌柜的说起东北的天气,建议他“猫”一冬,如果走到山里,赶上大雪封山,再刮起大烟泡十有八九就回不了老家了。当夜他在铺上留了一宿,第二天找了点活计,做点木工,给周围的店铺收拾破旧的桌椅板凳,挣点饭钱,攒点盘缠,第二年开春拜别了义兄(和老乡认了亲),上路直奔边境。沿途他有意识地专找俄国人家做活,好学点毛子话,真到了“崴子”怎么也得多少会点儿,免得受憋。在横道河子一家俄国老两口家修马车、修家具干了半个多月,给了不多工钱,管饭、管住,但能接触学话,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一路走来在绥芬河的铁路工地上又干了一个月,了解了周围的环境,终于在1897年的初秋由绥芬河过境来到格城。他多少会点儿毛子话,打听到海参崴的走法,三天后“闯崴子”成功,到达了目的地——“符拉迪沃斯托克”,即中国人俗称的“海参崴”,简称“崴子”。

那时海参崴小城不大,紧贴着大海,已经有了铁路,而且火车也是在海边通过。中国人不少,尤其闯崴子的大部分是山东人。1897年父亲时年二十岁,在异国他乡干什么?先不说挣钱,想想怎么糊口吧?!想自己有一身木匠手艺,和俄国木工肯定不一样,按匠人打工恐怕没人敢用,还是再学徒吧!最后找了一家木工作坊,制作各种车辆,先从做车学起。掌柜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经过困难的交谈,弄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来龙去脉,知道是带艺投师,说明没低看了俄国手艺,于是高兴地收了这个徒弟。

师傅家就老两口和一个姑娘,临街一排木制的门市房,敞亮的房厅中展示着三种常用的车辆。后院是一个小型的储木场,大部分都是圆木,现解现用,两侧是作坊,后趟房才是老板一家的起居间。师傅领着熟悉环境,尤其看到这么多木头和作坊的格局,这个山东小木匠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在后院见了师母,一个胖太太,特爱说话,并引见了姑娘列娜。初次见面,姑娘眼神冷漠,不屑多看。只是老爸告诉她这是新来的徒弟,去收拾房子,赶紧安排住下。娘儿俩在作坊旁的一间闲屋中打扫收拾,并找了行李。初秋时节,天气尚暖,院中有压井,小伙子趁夜色彻底清洗了一遍,把半年来的积尘除掉,又用师傅的剃刀刮了脸剃了头,换上从哈尔滨旧货市场买来的裤褂,在脸盆中一照焕然一新。第二天早饭时,姑娘的眼睛就不断地上描下扫,与昨天初见时简直判若两人。

二十岁的王金相,身高一米七十五,中等个,身材匀称,因为自小劳作而且习武,所以显得孔武有力。一身的青裤褂腿带子,洒脱,看起来利索。再加上身上有七年的木匠功底,所以从师傅到师娘到师姐,都刮目相看。早饭后,列娜翻箱倒柜找了两条挂毯,把小屋又重新修饰了一番,添了些常用的小东西。这一夜放松地躺在床上踏实地睡了一个好觉,初步圆了闯海参崴的梦想。

二 梦中情缘来 学艺收爱情

姑娘列娜比师弟大一岁,纤细高挑的身材,脸上长了少许的雀斑,活泼好动,中学毕业后就在家帮工。突然间有个师弟,心里实在高兴,尤其师弟小她一岁,人又体面漂亮,高大帅气,而且又有手艺,干活实在,父亲又非常器重他,所以从第二天洗净后见面就芳心暗许,默默地为师弟创造最优越的生活条件,体贴地做着每一件事情。

老掌柜对这个徒弟十分满意,因为他无论什么活计只要教几遍就会,而且做得像模像样,其中还融进了许多中国手艺,师傅也受益匪浅。

在春天的某一天夜里,列娜实在耐不住寂寞,加上俄国女人比较开放,从窗户钻进屋里,趁师弟熟睡之际钻进了被窝,成就了床上好事。此后两人感情逐步发展,上街购物、出外游玩都双进双出。其实两个老人早就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终于在夏季给两人按俄罗斯风俗在教堂举办了婚礼,给女婿赐名:伊凡。婚后两人浓情蜜意,无论伊凡干活还是上街,列娜都寸步不离。

伊凡不仅勤劳朴实,还有做生意的头脑,把作坊里的活计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还外包了许多活计。铺子不远有一个俄国兵营,里面的营造、修缮等活计都由伊凡去做,兵营里的官兵对他很好。他手艺好,兵营认同,交流顺畅,所以收入也還算丰厚。每次在家还是出去都要带一罐饮料,那就是家里自酿的格瓦斯。伊凡对这种饮品情有独钟。列娜知道丈夫喜爱,就每次都要带,而且每到兵营去干活,要用瓷桶装上格瓦斯带去给大家品尝。久而久之,这个作坊不仅木工活计出名,就连格瓦斯也闯出了名堂。既是爱喝、好喝就不能放过这种手艺。老岳母是制作里手,夏季是喝格瓦斯的旺季,差不多十几天就得做一茬。伊凡因为喜爱就格外注意。从选料、晒料、浸渍到过滤、发酵、勾兑,都认真学做。老人教得仔细,女婿学得上心。时间长了不仅学会了,还改进了一些步骤、方法,制出的格瓦斯更醇厚可口。全家人一致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伊凡在格瓦斯的酿制上已经超过家族的手艺。左邻右舍也都给了很高的评价。

婚后的列娜和岳母总惦记要一个孩子,老太太一再催促丫头要努力,可依然没有结果。

在岳父的木工作坊的最初几年,伊凡最在乎的是学艺,三年就基本上掌握了俄罗斯木匠的全部手艺。尤其是打造车辆,无论是农田用的平板车、槽子车还是乘用的斗子车、轿子车都精熟于心,就连关键部位的轮子、弓子,师傅也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所以在滨海一带,伊凡竟然成了造车的名人。列娜一家人也为此感到骄傲。

日子过得很快,衣食无忧、快乐的生活转眼过了十三年。

一九一零年,老岳父在六十六岁时感染了当地流行的一种传染病。那时的医疗条件匮乏,医治无效,岳父、岳母相继过世。半年后的深秋季节,列娜由感冒引发了传染病。这天夜里伊凡搂着列娜发烫的身体,要带她去医院,但妻子已经感觉到将不久于人世,一再告诫丈夫:“我恐怕不行了,你准备点盘缠回中国去吧!这病很厉害,我如果没病也要和你去中国的。”发病不到一周她也随父母走了。伊凡埋葬了妻子,在坟地足足坐了三天,欲哭无泪,只是默念着:“伊凡想你啊!”

三 沙皇驱华人 求生渡三江

这时正是清王朝末年,民国初兴的混乱年代。俄罗斯的沙皇政权也处在大动荡时期。随着十月革命运动的愈演愈烈,当局怕华人也参加革命运动,就变本加厉地驱赶华人回国。父亲只好告别生活了十三年的海参崴,第一次乘火车经乌苏里斯克来到哈巴,1913年在伯力边区给人家做了半年工。可时间不长,就听说当局驱赶华人过江,淹死了七千多人,形势變得越来越严峻。华人们都生活在惊恐之中。这天,父亲从比力比詹到哈巴罗夫斯克打听消息,正赶上俄兵驱赶华人,回国不能坐火车,不能乘船,所以只能冒险泅渡。好在是初秋,天气不冷,父亲仗着身体好,一小在河边长大,有一身好水性,只是木匠工具带不了,只能弃在俄国了,长衣服包起背在肩上,游过去算命大。因为哈巴一带正处在三江汇合处,江面很宽,好在是枯水期,拼了,几个人搭伴往对面游去。经过两天的搏击,在中途就失散了,也不知伙伴们是何时不见的。到同江下游就只是一个人,在岸边的浅滩上躺在水中睡了一天,被打鱼的赫哲人(鱼皮鞑子)救起,算捡了条命,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身无分文,只剩下几件随身衣物。打鱼的两兄弟听了他的诉说,很是同情。虽然同情,但这两兄弟也只有一条破船,一个江边搭的马架子,是每天靠打鱼维持生活的穷光蛋,过得很苦。既然救了他的命,暂且先收留他吧!三个人叙了年龄,打鱼的老大四十一岁,弟弟三十二岁,捡来的是二弟三十四岁,于是三个跑腿挤在一个窝铺里,每日靠打鱼维持生计。虽然他们在屯子里有一处土房,但也很少回去。那时是民国初年,各军阀只顾争权夺地,无暇顾及这边远蛮荒之地,所以相对还算安定。但那时在那个地方也有历来的规矩,外来流浪汉,在当地没家口的,村屯里是不予收留的。那哥儿俩最后想出了个招,屯西头老牛家,当家的两年前打鱼出事过世了,留个媳妇守寡已经两年,没孩子,有房子,还有一条小船,只是在当地寡妇嫁人太困难了,没人敢要。二人一合计,让老二娶了吧,也好过日子。这样由老大做主,并去做媒,一拍即合,二人见面都很满意。女的中等个头,人还算俊俏,长年在江边劳作,皮糙肉厚,一看就是一个过日子的人。女方看男方虽然衣服破旧,胡子拉碴,可身板硬朗,听说还是一把打鱼的好手,就这样在入冬之前就结婚了。婚后收拾房子,修理门窗,打柴收地,安然地过了头一个冬天。

虽然是二婚,但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用农村的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两个人干柴烈火,浓情蜜意,生活得非常和谐。苦日子有苦过法,苞米咸鱼大酸菜,开春又抓猪又打鱼,房前屋后种点菜,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两年生了两个孩子,大孩是男,二孩是女。第三年把媳妇托付给大哥,要出去找点活计,想办法挣点钱,总不能穷死在边荒之地。

四 实干兴业路 回头闯关东

1915年春,王金相为谋求一条新的创业道路,告别妻子只身来到哈尔滨。十三年的异国生活,三年的江边流浪,终于在阔别了十六年后又回到了可以有所作为的故地,山东人心目中的关东圣地——哈尔滨。

这次回到哈尔滨,看到的、听到的都不可与十六年前相比,变化太大了。付家甸子现在叫西付家区,老乡开的大饼子铺在钱塘街,也今非昔比变了模样。只是大饼子铺人去房空,义兄也不知今在何处,真是遗憾,还没报恩就失去了踪迹,后来听说是回了老家。

溜达了几天,蹲了几宿车站,发现了一个可以谋生的职业,先租了房,再租套车,上车站去拉活,来回接送上下车的旅客。看人家赶车的每天怎么也收个几块、几十块钱。第一次他到车铺租车人家要“铺保”;隔了几天又去,看到车行有几辆破车,这回去修车,因为有做车的手艺,所以修起来是轻车熟路。车铺院中有六七辆用坏的破车,他灵机一动,和老板商量:“我给你修好这几辆车,你出料,我出工,你管吃管住,我不收工钱,只是修好后你得租给我一辆拉活。”老板一琢磨:“好哇,看你人挺老实,如果能修好,我按你说的办。”两天一辆,用了半个月修好车,自己选了一辆双马四轮轿车,讲好了一个礼拜一付租金。就在离车行不远的南马路上租了一间地下室,好在有一个院子,放车、放马没问题,起早贪黑一天接早晚两头的站点。这车老板挺实在,拉客不太计较给钱多少,一来二去就有了信誉,回头客也逐渐多起来,生活也开始宽余,重新置办了木工家什,和房东商量又租了另一半地下室和院,挂起牌子开了一间小木匠铺,带料加工和出售一些业余打制的小桌、小凳、小家具。每天早晚拉活回来白天的时间就干起了第二职业。

接站接触的人多。那时哈站是中东铁路的一个大型枢纽站,客货两旺,过往的俄国人也多。这个车老板接站时能喊一口俄语,一来二去就结了俄国缘,每天都拉客去道里,有时还到客人家唠唠家常,结识了很多俄国人。一次无意中听说哈工业大学修楼招木匠,就去应聘。偏巧主管是一个俄国工程师,一问一答之间显示了纯熟的俄语功底,再加上深厚的木匠手艺,又会看图纸,当即拍板,明天上班。工程很大,是哈工大理工学院的主楼。工程师指派了活计,想看看是不是嘴上功夫。一周以后他升任木工班主管,每天给木工们派活,并外出采购临时短缺的小料,工程进展顺利,俄工一再表扬,工作就成了上午安排,下午购料,每天只上半天班,给家里的木匠铺做活创造了条件。

入冬时考虑同江的房子过冬太冷,就请假去江边搬家,接回了“王牛氏”。这回是家有家,业有业,牛翠花持家是好手,儿子送去南马路小学上学,自己三个职业齐头并进。开春了,常在道里俄国人家聚会,知道了格瓦斯这种民族饮品,已经很少有人酿制了。朋友们听他白话做格瓦斯的工艺流程,相信他是制作格瓦斯的里手,怂恿他回家做点儿大家尝一尝。各家凑了两麻袋的列巴干,回去打造了两个柞木桶,每个桶能装十喂大罗的水,在院中砌了水灶,说干就干,加上有帮手,干起活来出奇地顺溜。十天后就用大木桶拉着新酿制的格瓦斯,在道里的高士街一带沿街免费品尝。“玛达姆”们高兴坏了,拎着罐端着盆,两个小时一大木桶约三百斤格瓦斯底朝天,赢得了一片欢呼。俄国人认为味道是正统的俄罗斯风味,建议多做,我们花钱买,不让你白做。他无意中推开了第四种职业的大门。这回看到了商机,卖水的看大河,这都是钱啊。干好三种职业,积极筹备第四职业,利用每天下午打造了六个柞木桶,每桶的容积都在三百斤,重新修建了烧水灶,除了自用泡料的开水,还让媳妇卖开水,挂上开水幌子,每天都能听到开水的汽笛叫声,牛翠花也有了职业。

五 移植新产业 饮品成商品

两次闯关东以来,经过这几年的拼搏,他的事业小有成效,和到哈尔滨的初期已不可相比。三个职业积累了初步的创业资本,所以第四职业是在顺境中发展起来的。地下室虽说少见天日,但比较恒温,对于生产格瓦斯非常有利,无论冬夏很容易控制温度,头茬产品虽说试产免费,但从中也得出不少制作上的經验,比如原料较杂,收集的列巴干基本是每家剩余食品,和“崴子”的原料不同,那是纯正的黑麸列巴,晒干后浸渍。这种杂列巴干,出来的味道很难保证原风味;再者发酵,浸渍用桶,必须使用橡木桶,否则风味不纯。经过若干项改正,第二茬产品比之前要好得多。

这次送货鸟枪换炮了。原租的车样式、空间都不适宜,现在有木料,有制车的专门手艺,自己打造了一辆十分考究的四轮马车,轮毂、辕弓都是亲手制作,在辕弓上特别吊上一个口径两寸的纯铜铃,马跑起来铃声传出很远,尤其在道里的石头道上更是铃声悦耳。时间一长,代替了叫卖声。崭新的马车,气派的木桶,打磨锃亮的桶匝,两个大桶每个下部都嵌有“葛兰”(水门),这下这一带的老俄罗斯居民,男士用俄语问候,女的争抢放格瓦斯。老王用俄语诙谐地声明:“这次要收钱了。”从此,“王格瓦斯”成了他的名字。

这种俄式的民族风味饮品也由家酿自用变成了商品,而后又改为小型黑瓶,王格瓦斯也成了能用俄罗斯手艺、俄罗斯语言推广这一民族商品的第一人,一个中国山东人。

这一年是一九一六年,推广工作只在道里的俄人居住区,而中国人对这种饮料知之甚少。就在居住和制作格瓦斯的南马路,起初也只是在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发酵的香甜味道。周围邻居有时到水铺打水时也询问,老板娘经常拿格瓦斯请大家品尝,介绍饮料的制作。当大家知道这是用“老毛子”的黑列巴制作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在中国人中也就知道格瓦斯了。后来扩大再生产,买了一台灌装机,订制了专用的格瓦斯瓶,由白瓶改深褐色瓶(可避光延长保质期),出品了瓶装格瓦斯,经卫生部门检验,工商部门登记,注册商标为“裕”字商标,这才正式成为公认的商品。

这些年可以说是实干兴业,用勤苦铺路,多职业赚钱,钱袋逐渐鼓起来,又有了新的想法。父亲不懂政治,但知道,事业发展了才是硬道理。

六 寻求新商机 置业再创业

1918年,经人介绍父亲买下了对面承德街的一栋二层小楼的一半,房屋面积上下两层约有一千平方米,院子很大,约有两千平方米。楼上收拾为住房和账房,楼下改造成车间,同时贴院墙加盖了锅炉房和辅助车间。楼下车间的一千多米分成三部分,制作车间、洗瓶车间和配料室。当时为保证水源有低温井水,在车间的地上挖了一口十米深的大口井,用清一色的黄花松大板镶嵌,井成后经化验井水为优质饮用水,常年水温保持在10℃以下。新建车间还准备生产汽水和其他碳酸饮料。当时哈市的汽水厂有三四家,经过一番考察,产品达不到标准的居多,主要是汽水的混溶程度低,打开瓶一股汽加水冲出瓶口后,瓶中的汽水就不再杀口。为改变品质,创出名牌,掌柜决定买最好的设备,订购了瑞士生产的混合机、日本生产的旋灌机和德国的多级尘土过滤泵。格瓦斯的生产在后盖的新房中安排高压蒸汽锅炉,煮料车间、发酵室、发酵瓶架,采用瓶装后发酵,所以又新设置了成品灭活槽。院中有两套马车,专门送货用。这一套设备齐全的多功能饮料厂,也算耗费了巨资,房产五千大洋,其他支出一万多大洋,除自己攒的钱以外还临时借了点短期的外债,因为一旦开工,周转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样大手笔投入,朋友们多为他提心吊胆,他却得意地说:“放心吧,既然舍得孩子就一定能套住狼。”

选择建厂生产饮料,父亲的信心是十足的,事前经过详细考察,用现代话说是经过多方论证才下的决心。无论中外都有一个不成文的定律——历来卖水都是赚钱的。关键是产品的品质必须保证,这一点他还是心中有数。在外厂挖了两名技术人员,都是山东老乡,另外在老家招聘了七八个年轻人。他有一个原则:不是山东人不用。约法三章:一不准留头,二不准用香胰子和雪花膏,三不准夜不归宿。

精心筹备后,生产的第一批汽水请行业协会和有关人员品尝后公开评价:品质优良。这才对外宣布开业,在门洞上方悬挂了工厂的招牌,红地黑字——“裕兴湧汽水工厂”。两年后又买下了另一半楼房。产品也在提档升级,除了格瓦斯、汽水以外,增添了碳酸水(苏打水)瓶装和锡罐装。另外还有番茄酱、布乍(一种含乳饮料)等,一律使用“裕”字商标。每天送货的车辆由两辆增加到四辆,到三十年代达到了鼎盛。在道里石头道街开张了一家商店,名叫甲能商店,在绥化建了汽水分工厂,在道里区的繁华地段买下了华丰楼饭店。

福祸不单行,有福必有祸。在发展的一片叫好声中,迎来了窝心事,老婆牛氏得了一种急性病,住院半月不治身亡。悲痛过后,自我安慰,老牛跟我没少遭罪,后来也算享了几天福。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老婆子走了,而是儿子思念母亲不去上学(已考上工大一年级),整日哭哭啼啼抑郁成疾,病了。这可吓坏了老头,安排最好的医院,请了名医,最后也没能留住,随母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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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兴湧“兰芝汽水”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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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兴湧“梨檬サイダー(汽水)”标,上面的制造人王林茂是王金相的大儿子,生于19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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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兴湧生产的糖果标

七 为求子嗣旺 迎娶新人归

“好日子刚刚开始,事业兴旺,不再为钱争争吵吵,可说走就走了。你自己走就走吧,干吗把孩子也领走啊?丧良心,成心让我没后。”在坟地,一个大老爷们痛哭流涕不是单纯的悲伤,是真情的流露和发泄。虽然生活中有时闹点别扭,但还是恩爱和睦时多。毕竟是共同生活了十八年,熬过了艰苦的岁月,却没有享着福。最为放心不下的是春发(孩子名王春发)也走了,才十八岁,刚刚上了工业大学一年级。春发平时少言寡语,总是默默地不声不响地学习,这一走实在是揪心的疼痛,创再大的产业将来交给谁?硬汉子也开始失眠了。但有一条,只要接触到工作,就来了精神,时间一长也就一门心思干活了。

也就在这年,柜上经理给他介绍了一个人,是一个姓赵的女人,虽然才十七岁,可是在苦日子中熬出来的。随父母由奉天迁来哈市。她父亲整日游手好闲,靠姑娘一个人缝毛衣维持全家人的生活。这个叫赵俊亭的女人(我们的生身母亲)年轻漂亮,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天足”(大脚),性情泼辣,做事很有主见。两人相见,一拍即合。父亲虽然年岁比她爹大,但人长得年轻,况且有一个绷直的好身板,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也就心满意足了。我父亲这年已经五十三岁,但自恃身体强壮;姑娘虽小,但挺精神,人也漂亮。只要努力还怕生不出儿子?老头子把心思都放在生儿子身上。也难怪,圣人曾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当然,赵家老头从中捞到了一笔不菲的聘礼。

结亲时王金相五十四岁,转过年生了一个男孩。也就在这年,1931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哈尔滨,从此又开始了噩运,老百姓们的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八 艺高胆气豪 胡匪带伤逃

在日本鬼子进街的前前后后,哈尔滨经常遭胡子的打劫,尤其付家区的承德街,地处比较偏僻,而且相对肃静,加上这两年折腾的名声在外,成了外人眼中的老财,所以胡子(土匪)就动了绑票的念想。

夏末的一天,夜里打更的老孙狂喊失火了。因为天热,掌柜的只穿了一条短裤,听见喊声出来查看。刚打开楼梯的板门,两个身穿蓝布裤褂的大汉戴着黑色的头套,手里各握一把锃亮的驳壳枪,用枪抵住他,一人一边架起胳膊就往楼下拽。楼梯是木制的,中间有一个拐台,栏杆也是由木方打制。本匠出身的掌柜对于楼梯栏杆了然于心,掂量一脚就可踹开,于是毫不犹豫,在踹开栏杆的同时,两肘用力,两个肘锤同时打出,匪徒一愣的工夫没抓住,因为光着身子,满身是汗,溜滑的,想抓也抓不住,抽出手一个通天炮。你想他自小练武,至今也没有放松过,这一拳得有多大的力量。就在匪徒张皇失措之际,他瞅准机会夺下一只手枪,顺势跳下楼去,因为掌柜在“崴子”兵营干活时学过打枪,冒蒙回手一枪就冲向后院的废玻璃堆(瓶碴子有三米多高),光着脚就爬上去跳墙逃走了。据打更老孙头说,他们先是敲门要买汽水,后用枪逼着喊失火了。没办法只能喊了两声就藏在门洞里,掌柜那一枪好像打在一个土匪的耳朵上,看他捂着出血的耳朵跑出大门,骑马向南跑去。

事后派出所收去了驳壳枪给换了一只“狗牌撸子”,事迹登在哈尔滨晚报上。

都传江北的胡子不开面。经此一闹传得玄乎,这胡子真就没再照面。加上日本鬼子进街以后,他们也打怵,害怕进城打劫再碰上日本宪兵。这样也好,只专心对付鬼子,不用害怕胡子了。

一场虚惊过后,生意倒比以前更兴旺了,原因就是这场事故被传得沸沸扬扬,人怕出名猪怕壮,加上报纸一登,倒把这场要命的险情变成了广告。行人们路过时都要进门洞瞧上一眼,看看楼梯的破栏杆,还有后院和院墙一样高的玻璃碴子堆,同時也不时发出赞叹:“别说光脚,就是穿鞋也不敢上啊,老掌柜是不是练了铁布衫、金钟罩的功夫,刀枪不入了。”

此后工厂不断扩大,碳酸水(无糖汽水)的销售尤其火爆,瓶装的不算,光桶装水就增加了二百个“瓷淋子”。专门请了一个俄国老技工,修理检验,因为这种桶属于压力容器,每次灌装前都看挂锡有无破损,打压不低于三个大气压,否则不能出厂。这种水的买家多是工厂消暑或者再随意勾兑成各种口味的即兴汽水售卖。很有一派欧式风格,曾经风行一时。此外,二楼的一侧接通了高压蒸汽,安装了夹层的挂锡铜锅,直径得有一米,用作熬糖,设立几条工作案,生产各种糖果,品种有六七种之多。包糖的女工三十多名,都是附近农家女孩,也有年岁稍大的,随来随包,包完检斤付工钱,解决很多家庭的困难。

多做善事,必有福泽,新媳妇不到十年生养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家庭还算和睦,由于夫妻二人年岁的差异,也有争吵,但总的来说是恩爱多、怨恨少,衣食无忧。我们也就在这种比较优越的环境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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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8月9日,裕兴湧向同记商场供货发票,显示发去“头号大汽水”和“芝兰小汽水”各150瓶。

九 宪兵下命令 警察来抓人

1940年以后,日本鬼子加剧了对中国的盘剥掠夺,满洲国这傀儡政府为虎作伥,经济萧条,物价飞涨,日本人对咱老百姓动辄“经济犯”,就连吃一顿大米饭也在经济犯罪之列——因为大和民族吃大米,大米都要运到日本去,中国人不能吃米,只能吃混合面。

对于工商业一律采取统配政策,一切生产原材料都由日本人的株式会社说了算,给你什么,给多少,只能按他们定的实行配给,如果越界,就是经济犯罪。饮料行业配给最严格的物资就是白糖,因为白糖是日本人重要的掠夺物资。工厂利用原来几条购进白糖的地下渠道,时不时地给同业公会搞点白糖大家串换着用。另外由于白糖减量供应,汽水里也添加糖精等甜味剂,株式会社配给的糖精只推销他们的国货日产糖精,这种糖精易生苦味影响汽水的品质,同业公会请父亲出面购买进口的孟山都牌糖精,时间长了就影响了株式会社的效益,因此会向日本宪兵队告黑状。宪兵队刻意向汽水厂派征二百箱优质白糖汽水搞集体庆祝,而汽水厂又不能及时送到,耽误了庆祝会,随即通知南岗警署以经济犯的名义抓人,要严讯成罪。于是在1941年10月秘密逮捕了“裕兴湧汽水厂”的东家王金相(字吉斋),拘押在道里头道街监狱。由南岗警察署过堂审讯,严刑逼供。

掌柜被抓了,工厂、家里乱了套,一时间塌了天。工厂那边平时除了东家掌管以外尚有经理、襄理和监理几个人掌管生产、销售和理财。逢到这种变故就乱了阵脚,工厂临时停了产。家里主事人只有王赵俊亭,这时的夫人经过十多年的磨合,遇事比较冷静,马上召开了负责人的联席会议。会上大家基于平时对太太的了解,知道这个女人不一般,有主见,一致表示在这种关键时期,代理东家非王赵俊亭莫属。那时妈妈心里也是恐慌混乱,但硬着头皮做了决定,头条就是马上恢复生产;二条就是分头出去探听案情,制定营救策略;三条就是设法打通狱警,疏通关系亲自去探监,视情况再做下步打算。按照这三条意见,大家赞同分头去做。

这时王赵俊亭只有二十七岁,在这种形势下发挥了潜藏的睿智和魄力,在第二天听了三伙人的汇报,最后决定,对策只能是找主管此案的南岗署署长崔××登门求告,再见机行事。事发后的第三天早晨六点钟,只让车夫赶车陪同去见警长,随身只带了一个手包和衣料盒,盒中装了两块上等衣料,一套男料一套女料。警长家离警署不远,上班前行人稀少,正是送礼的好时机。按响了临街一栋小二楼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位女士,趾高气扬地问:“找谁?”王氏赶紧登上台阶礼貌地问:“您是崔夫人吧?我想见一下署长,请给通报一声。”随手递上礼品。夫人一看马上脸现笑容,道了一声:“屋里请。”崔署长正准备用饭,已经猜到了来意,直截了当地说:“你是王夫人吧?这个案子才转下来,很棘手,是皇军宪兵司令部交办的,我研究了一下案情,不单纯是汽水误事,里边恐怕是株式会社告了状。这样吧,你回去,留下电话听信儿。“王氏忙从包中拿出二百绵羊票递过去:“请笑纳买烟抽吧,这两天能安排我看看他吗?”“听信儿吧。”崔夫人送出门,母亲又赔笑求道:“您多美言几句。”崔夫人很有热度地说:“我会的,你放心。”车停在拐角处,车夫远远看见东家出来紧跑两步:“可吓死我了,我扶您上车。”

入狱四天,来电话告诉可以去探监,这次是去监狱。一个女人拉着经理壮壮胆,虽说胆大敢闯,毕竟没见过世面,尤其在那个殖民时代,涉及到官司有理没理也得扒层皮。她在道里的华丰楼打点一个食盒,装上掌柜平时爱吃的食物,十点钟来到头道街监狱,按警长电话告诉的找到接洽人,在地下室见到了虽然才四天没见的老掌柜,已经认不出来了。他躺在墙角蜷缩着,水泥地上只有一块破麻片,天气已经开始结冰。看守推醒他:“家里来人看你了。”王氏麻溜掏出五块大洋,塞到狱警的手里:“买壶酒喝,谢谢你的照看。”高经理扶起东家:“受苦了。”东家抬头看着太太,有气没力地说:“俊亭,你怎么来了,让他们来就行了。”妈搂着爸的头哭了:“得罪谁了,遭这么大的罪。”爸气愤地说:“得罪谁,除了狗日的鬼子,谁还有这么大的权势。”“能吃点什么吗?”“不行,舌头都肿了,把东西给看守吧。”“听崔署长说拿两千大洋可以先保释出去?”“不行,告诉你,一分钱都不行,咱一不犯法,二不贩毒,凭什么拿两千!”“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犟!”“不行,你们真要拿钱我就不出去了。”媽气得在心里嘀咕,这山东棒子又犯犟眼子了,没办法,再疏通看看,这两天只能求狱卒宽容点。回到家,马上去警察署,找到崔署长,先谢了允许探看的恩情,又表明了掌柜的态度。崔署长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不好办,两千大洋不是警署的意思,昨天和上边汇报说用刑也不招供,不认罪,后来日本人回信说罚两千大洋放了吧。这咋办?!”接着说:“王太太,你先回吧,我再想想办法。”

三天后监狱直接把电话打到家里,告知病重可以把人接回家去,马上派车去了四个人,在监狱黢黑的地下监舍中只有极微弱的光从小圆窗透入。因为去过一次,妈妈在前面领路,却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低头仔细看是一个人,一个半死的人,是父亲。鼻孔和嘴角淌着血,看来是用过刑,已经不能说话。几个人用破麻片兜抬着抱上车,妈妈抱着他急忙回家。

十 怒恨伤寒病 含泪托孤去

家里乱成一团,太太告诉周妈快准备热水,找出棉花亲自洗伤。头面鼻孔尤其是嘴里舌头都肿得胀满了口腔,用镊子棉花一点一点洇水洗净,告诉高经理打电话请协和医院、德俄医院的院长赶紧来,就说东家病重。两位院长一位中国人,一位俄国人,都是父亲的好朋友,下午两点带着护士和药品匆匆赶到,看到老朋友躺在床上已经脱形了,眼睛也湿润了,连忙做了全身检查,最后的结论是病情十分严重,用药物维持也只是三五天,回天乏术了。致病原因结论,一是狱中受过刑,而且是重刑;二是金相这山东脾气害了自己,气性太大,怒火攻心;三是天气已经冷了,狱中潮湿寒冷侵入肌体,诱发伤寒。两位院长留下一个护士和必备的药品告诉太太:“嫂子,准备后事吧,不要住院,就在家好好看护吧。我们回去了。”

后半夜,大家休息,只有母亲和周妈在床前守护着,摸摸额头高烧有点退了。扒开嘴喂水时,舌头小了点,但口腔都烂了,照回来时稍有点精神,还是说不出话。天亮时护士给打针、喂药,看样子吸气少、出气多,已经在逐渐地消耗着生命,到下午六时就不行了。家人谁也不敢离开,守护在他的周围。父亲在拼最后的能力,维持着残存的意识,用无力的手拽住母亲的手,口中咿呀着有满腹的话想说,但说不出,强打精神睁开眼睛,看着我们五个孩子,大的十一岁,小的才一岁多,整齐地站在他身边,看出来他是想摸摸我们,几次都举不起手。真不想走啊,抬眼瞄着母亲,眼角淌下了两滴浑浊的泪水。母亲拉紧了他的手,知道他的心里惦记着孩子,说:“他爹,你放心吧,我头拱地也要把孩子拉扯大,你放心,他们永远不会改姓。”

十一 孤儿寡母恨 举债大发丧

母亲这年二十八岁就成了新寡,比肩的五个孩子几天中就失去了父亲,成了孤儿。虽然身后有一个工厂支撑着,接踵而来的麻烦和困难是难以预料的。眼下这丧事怎么办,就颇有争议。在联席会议上,多数人反对大操大办,理由有二,一是办大了怕日本人找麻烦,二是柜上为赎回东家已经花了近三千大洋,现下资金周转很拮据;另一些有火气的人主张办大点儿,不然显得我们太窝囊,没钱大家捐款也应该,不然对不起老掌柜。这时母亲的态度至关重要,在会上明确了两点:“一是今后请大家直呼我的名字,王赵俊亭,老东家虽然走了,名字前的王氏不能丢。从今天起大家亦可叫我东家;二是丧事必须大办,我这些日子憋屈死了,七天吃了三顿饭,这口气一定得出。死者是我的亲人,死得窝囊,至今也只是日本人给强加的一个‘经济犯的罪名,口供上根本没有任何依据,我不怕他们再找麻烦,反正我一个寡妇领五个孩子也没什么好怕的。现在柜上周转金困难我知道,把家里的存款拿出来,再变卖些首饰凑五千大洋,准备再借五千大洋,豁出去了,用一万大洋一定把丧事办得像样,也给死者出口气。警察署的路引我去办,死活也要办出体面,让他爹风风光光地走。”

这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妇女的话,这种气度赢得了参加会的所有人的赞同,表示:“东家既然这么想,我们大家一定办好这丧事。”

我家房子在承德街,大门正对着南马路口,小二楼的中间是一个门洞,两扇铁木黑门,四米宽的门洞有九米深。在院中紧贴门洞搭建灵棚,摆放灵柩和供桌,前后几排拜垫一应俱全,全部由租赁行打点。门洞两侧挂满了挽帐,门前人行道左右各一个颂经棚,一拨和尚,一拨道士再加上吹鼓手,院中和门洞外棚都拉电灯,昼夜通明。由十一月三十日到十二月十三日发丧,停灵十四日。

发丧的前三日王赵俊亭身着黑棉袍,腰扎白布孝带,出于礼貌考虑没穿孝服到南岗警察署找到崔署长,请求发给出殡路引,要求送殡人数不低于五百;路线承德街、景阳街、正阳街(现靖宇大街)而后绕行南岗到铁路义地下葬。崔署长开始不同意走正阳街,当局就怕借此掀起其他高潮而演变成游行。最后反复交涉,终于同意了咱们提出的要求,但必须派警察开道和维持秩序。

十三日这天是正日子,筹备几天的事情在天亮时就有序地摆开了。队伍的前导由各种旗幡和纸活开道,棺椁在龙头凤尾棺罩下,四十八杠抬行,后边是送殡人群和家属备用的马车十几辆。从承德街的南端直延到草市街、延爽街,全长一里多地。队伍中除了家人和本厂人员以外,大部分是王金相生前好友,其中有俄国人、德国人、犹太人,甚至有日本人。同业公会号召饮料行业同仁多有参加,总人数达五百三十多人。

这次出殡是日本人占领哈尔滨以来十多年中少有的大型殡葬活动。为给好友、同仁们一个永久的留念,请了当时知名的照相馆,技师用座转机拍了照片,在照片中可以看到,除了没有横幅标语和反日反满口号以外,实际上表达了对殖民者和伪政权的愤慨和不满。

父亲的一生就体现了一个“闯”字,从闯关东到闯崴子,从闯情关到闯市场,一步一步地想一個“裕”字的梦,此梦难成,那个时代没有美梦,注定了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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