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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没有人不想要尊严的
更声鼓远,月华成霜,漫过一座座乌青瓦檐覆满的红墙。
君九龄轻车熟路地来到宫中最为偏僻的梧桐殿外,发现里面烛火通明,传来一阵阵的嘲笑吵闹声。
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梨花酥,快步的走了过去。
“朱瓒,你区区一个朱国质子,居然敢偷东西,怕不是活腻了?”
却见朱瓒被几个侍卫压在地上,他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可那双黑眸却像狼一样危险。
君九龄心中一惊,奔上前用身子紧紧护住了朱瓒。
“你们别打瓒哥哥!”
她身材瘦小,实实在在挨了几拳,疼得她额间冷汗直冒,也愣是没让开。
侍卫本来一惊,看清是她,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皇上都不承认的小奴婢,也敢指使我们!”
君九龄闻言,将头垂得更低,更紧的护住了身下的朱瓒。
其中一个侍卫见她这样,不由来了兴致。
“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你学着小狗在这院子里爬两圈,今日我就放过他!”
已被打得意识半昏厥的朱瓒听到这句,猛地清醒过来,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君九龄死死的。
君九龄看着人多势众的侍卫,眼中是满满的恐惧和仓皇。
她死死咬着唇,声音颤抖:“我爬。”
君九龄跪在地上,爬了一圈又一圈,院里的嘲笑声像针尖一般刺入她的耳中。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颤抖,却依旧一声不吭。
“朱瓒,今日这奴婢替你受过,看她可怜,我们便放你一马,哈哈哈……”
看够了天子血脉的卑微模样,侍卫们放开被死死压在地下的朱瓒,讥笑着一哄而散。
君九龄停下已经爬的麻木的手脚,好半天,走到愣愣半跪在地下的朱瓒面前。
她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梨花酥摸出来递给他,甜甜的笑道:“瓒哥哥,这是梨花酥,你快尝尝,我护的很好,一块都没坏!”
朱瓒死死捏着拳,盯着君九龄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笑脸,将那还带着她身体余温的梨花酥抢过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君九龄愣了愣,只听他冰冷而愤恨的声音:“他们让你跪你就跪吗?君九龄,你没有脸,没有尊严的吗?”
君九龄看着地上的梨花酥,眼圈慢慢泛了红,她喃喃道:“瓒哥哥,梨花酥在宫里很难吃到的……”
月光笼罩着朱瓒的侧脸,像是镀上了一层寒光。
朱瓒看着这样的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么一句话:“滚!”
说完,他蹒跚着回了房,重重关上了门。
君九龄呆呆站在原地,眼里泛上一层荧光。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感觉夜晚的风,凉进了心里,冷的她浑身发颤。
这个梨花酥,是她帮管事嬷嬷洗了一个月恭桶,才换来的。
她一点都舍不得吃,全部都捧来送给他。
君九龄将地上碎掉的梨花酥捡起来,捧在手心,上面已经沾了泥灰。
见房间灯火灭了,君九龄似乎才回过神来,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芜院。
她边走边吃着已经碎掉的梨花酥,一口接一口,眼泪顺着脸颊一点点掉进月光里。
她细碎的声音埋进夜色里,没有人能听见:“瓒哥哥,没有人不想要尊严的。”
第二章 我们很快就是夫妻
冷宫内。
君九龄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老太监尖细的嗓子丝丝的刺入她的心。
“九公主君九龄,慧灵毓秀,特与朱国五皇子朱瓒赐婚,愿成佳偶,结两国秦楼之好。”
明明是赐婚,可君九龄却越听脸色越苍白。
她只是一个从未被承认的冷宫公主,怎能配得上天下最好的瓒哥哥。
这时,老太监轻蔑的扫视了一眼君九龄:“九公主,即日起便去尚礼阁学学规矩吧,好歹学个人样出来。”
君九龄咬着唇,双手颤抖的接过圣旨。
另一边,朱瓒听完宣旨太监的话,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半晌,才起身接旨。
尚礼阁。
君九龄怯怯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如此宽敞明亮的地方,
其他的公主们个个锦衣玉饰,只有她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连宫女都不如。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那些充斥着嘲讽,不屑的眼神她本来应该习惯,可不知为何今天却格外难受。
或许是因为,她本该和这些公主们一样尊贵。可实际上,她从出生那一刻就要学会拼命活下去。
她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只能用尽心力去听先生的话和书上的字对应。
下了课,君九龄有些别扭的抓着毛笔,歪歪曲曲的在宣纸上写下“楼”这两个字。
刚写完,纸却被人突然抽走。
“楼——”五公主君璃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字,大声嗤笑起来,“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奴婢!和你那奴婢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君璃的话引来一阵不加掩饰的嘲笑声。
君九龄脸色一白,却不敢说出任何反驳的语言。
君璃冷哼一声,三两下将纸张撕碎,洒进院里的池塘:“奴婢,你不是想要吗?那你下去捡啊!”
君九龄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满载她隐秘心事的纸张落入池塘。
就在这时,她的背后被狠狠一推!
落入水中那一刻,她只看到了君璃厌恶嘲讽的眼神。
君九龄不会水,只能痛苦的扑腾挣扎。
岸上的人都在嬉笑谈论着她在水里扑腾的狼狈模样。
渐渐的,她再也挣扎不动,只能任凭水侵入她的口鼻,缓缓沉没。
君九龄绝望的闭上眼,这时,一道人影快速朝着她的方向游了过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从绝境中救出。
呼吸到新鲜空气,君九龄趴在岸边,不停的咳着水。
这时她才看清,救她的人,居然是朱瓒!
君九龄看着朱瓒,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眼里盛满了欢喜的光亮。
见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岸边的嘲讽声更是此起彼伏。
“这两只落水狗这样看着真配,难怪父皇要赐婚!”
“废物质子配奴婢,还真是天作之合!诶,你们说朱瓒这算不算是入赘我们大昭啊?”
朱瓒表情一沉,他看着君九龄不加掩饰的欢喜目光,厌恶的皱了皱眉:“别自作多情,我救你一命,只是为了还你上次的情,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
君九龄哆哆嗦嗦的爬起来,目光无措,喃喃道:“瓒哥哥,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不分这个。”
霎时间,周遭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君九龄对上朱瓒那双像是淬满寒冰的眼眸,不由得心中一颤。
朱瓒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娶你。”
话落,朱瓒没再理她,转身离开。
君九龄心中揪紧了般的窒息,她想追上去,却一脚踩到光滑的石子摔倒在地,脚踝处传来一阵巨疼,怎么也站不起来。
朱瓒听到了动静,但他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君九龄看着朱瓒决绝的背影,心底一阵一阵的发疼。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和眼泪混在一起。
眼泪只有埋进雨里,才能无声无息。
她撑起湿透的身子一瘸一拐的回到冷宫。
推开殿门,她却瞬间惊慌失措,只见她的娘亲林氏倒在地上,嘴边呕出了一滩的猩红……
第三章 我们没什么关系
君九龄急忙上前扶起母亲,惊慌的问:“娘,你怎么了?”
林氏勉力睁开眼睛,看见了慌乱无措的女儿。
她强咽下口里的咸腥,挤出一个笑君:“九龄别怕,娘没事。”
君九龄咬着牙,吃力的将林氏扶到床上躺下,她紧紧抓着林氏的手,因为害怕而全身发抖。
君九龄颤抖着用袖子擦净林氏唇边的猩红:“娘,你等我,我去找嬷嬷要些药。”
林氏脸上满是疲惫,轻轻摇了摇头,不肯让她去。
她怎么能忍心女儿为了她再去自取其辱。
君九龄含着泪没有说话,等林氏闭上眼睛睡过去后,她才小心地替林氏掖好被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门。
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在这深宫红墙之中,像是一棵杂草,风一吹便能压倒她的脊梁。
君九龄敲开管事嬷嬷的房门,跪倒在她跟前。
她抓着嬷嬷的裤脚哀求:“嬷嬷,我求您了,我娘病的很严重,求您给她找个大夫吧,我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管事嬷嬷却轻蔑冷笑一声,一脚踢开她:“这宫里一年到头要死多少人,你娘算个什么东西?死了不就死了,别来找我晦气!”
说完,门就被狠狠关上。
君九龄趴在地上,绝望像一张大网笼罩在她头顶,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无底的深宫,除了母亲,她没有任何的亲人朋友。
管事嬷嬷不理会她,这偌大的皇宫还有谁能帮她一把?
忽然,君九龄想到了那一纸婚约,瓒哥哥那么聪明,说不定能帮帮她……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顶着大雨,瘸着腿,一步一步往梧桐殿赶。
来到梧桐殿门口,君九龄的脚步却迟疑了,低头看了一眼往下渗水的衣裳,停在了走廊边上。
朱瓒听见殿外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之时,君九龄看见朱瓒眉头微蹙了一下,她的心也刺痛了一下。
她抓着衣角,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就听见朱瓒语气凉君的问:“你来做什么?”
君九龄死死地咬着唇,往前挪动了一小步,低声问:“瓒哥哥,我娘病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朱瓒的脸色霎时结冰,他冷嗤了一声:“我们没什么关系,你来求我做什么?”
闻言,君九龄脸上血色尽褪,整张脸瞬间煞白。
他们不是……未婚夫妻吗?
君九龄心口发疼,颤抖着开口:“瓒哥哥,我好冷啊,你……可以抱抱我吗?”
她实在是太冷了,不是身体,而是心。
朱瓒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戾气:“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自重为何物!”
君九龄身子一僵,对上朱瓒那双盛满了厌弃的眼眸,忽然觉得无地自君。
她只是想要一点点温暖而已,这也算得她奢望过多了吗?
她倒退两步,像个逃兵一般狼狈地离开了梧桐宫。拖着疲惫的身体绝望的走在雨中,君九龄像只找不着路的灰白老鼠。
娘亲还在等着她,她该怎么办……
忽然,她脚步一顿,想起自己有一次生病,母亲去太医院外面捡了一些药渣回来,治好了自己……
像是抓住了仅有的希望,君九龄跌跌撞撞就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太医院外的垃圾堆,君九龄终于找到了药渣,她如珠似宝一般全部揣进怀中。
这时,一个侍卫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你在做什么?居然胆敢在宫中盗药!”
君九龄慌忙解释:“我没有,我只是捡些不用的药渣。”
曹公公看见是她,冷哼一声:“果然是奴婢,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打二十板子,关几天再说。”
君九龄一听要被关起来,顿时就慌了。
“曹公公,我真是只是捡些药渣,我娘她病重,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君九龄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响头,泣不成声的哀求,“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娘真的等不了的!”
很快,她的额头破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染红了她的视线。
看到君九龄卑微哭求的样子,曹公公嗤笑一声,那双狭小的三角眼闪过一道兴味的光。
他抬脚踩在一旁的凳子上,指了指胯下,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
“让我放了你也可以,你从这里钻出去。”
第四章 人死如灯灭
刑室的烛火微微摇曳。
君九龄垂眸死死咬着唇,指甲将手心都抠出了血。
母亲还在等她回去,尊严是什么,她要不起,尊严是这吃人深宫里最奢侈的东西。
“……我钻。”
君九龄缓缓跪下,冷硬的地板让她浑身的血脉几乎都要凝滞。可她也只是垂着头,用尽了全身力气爬过了曹公公的胯下。
耳畔传来宦官们不加掩饰的嘲笑声,可她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宦官是这宫里身份最低贱的人,可她比这宫里最低贱的人,还低贱。
忽然,君九龄感觉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脸色惨白的抬起头,曹公公又一只脚踩到她脸上,把她彻底踩到地里。
君九龄只能听到他阴狠得意的笑声:“小奴婢,看你可怜,放你一马!”
说罢,君九龄就被两个小太监拎了出去,扔在雨里。
她挣扎着站起身,额头的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可她不管不顾,只揣着怀里的药一瘸一拐的朝冷宫走去。
宫墙之中,最藏不住的便是秘密。君九龄钻太监胯的事沸沸扬扬地被传开了。
书阁中。
皇子们故意走到朱瓒身边,大声的冷嘲热讽。
“朱瓒,听说你的未婚妻君九龄钻了太监胯,你哪天要不也试试?”
“哈哈哈!”
闻言,朱瓒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君唇紧抿,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出奇的并没有因为这些刻君话生气,他想起君九龄那个雨夜狼狈模样。
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可怜,又可悲。
冷宫。
林氏身上盖着仅有的一床君被,君九龄煎好药回来,就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冷的浑身都在颤抖。
她不想哭,不想让母亲担心,可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娘,我找到药了,你喝了药就会好的……”
君九龄将林氏抱进怀中,把那碗用药渣煎出来的药喂给她。
林氏艰难地咽下一口,可下一秒,药汤便和着一口鲜血吐出!
“娘,你不要吓我……”君九龄颤抖着伸出手,想擦去母亲嘴边的鲜血。
林氏却紧紧抓住君九龄的手,眼中恍惚中泛着泪光。
“九龄……别哭……娘不怕死,死了反而解脱……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走了,娘的九龄……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君九龄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于母亲而言,死亡的确是解脱。
母亲出身低微,被喝醉了的皇帝强行宠幸,又不被皇帝所喜,一生都葬在了这座凄寒刺骨的冷宫之中。
“好好……活下去……”林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了这句话,眼睛不舍的闭上了,那手却仍紧握住君九龄不肯放开。
君九龄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无助的抱着母亲的身体枯坐了一整夜。
天亮了,她嘶声唤着娘亲,只是已然无人应她。
人死如青灯一盏,灭得无声无息。
半个月后,大昭与朱国即将开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君九龄心情惊惶,她下意识的跑到梧桐宫去找朱瓒,却迎面撞上了前来宣旨的太监。
君九龄还未开口,便被太监身后的侍卫一同带进了梧桐殿,朱瓒见到两人一同前来,眉头一皱。
太监打开圣旨,君九龄和朱瓒跪在地上接旨。
宣完旨,君九龄脸色霎时惨白。
圣旨上将她和朱瓒的婚礼提前到了三日后!
她偷偷的看向身边的朱瓒,发现他袖中的五指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上青筋毕现。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冷滞了。
太监离开后,朱瓒站起身,他眼神冷冽的看着地上君九龄,似乎要将她看穿:“君九龄,现在如你所愿了。”
第五章 大婚
看着朱瓒拂袖离去的背影,君九龄心口被揪紧了一般的疼。
如她所愿……
她所愿的从来不是嫁给他,她只希望他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仅此……足以。
三日后,大婚如期而至。
君九龄穿着一身已然褪色的红嫁衣,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冷宫。
她在这里出生,母亲在这里死亡,如今,她终于离开这里了。
她走到梧桐殿。
殿内却和往常毫无区别,若不是门窗上还贴着几个红色的喜字,没有人会觉得这里要举行大婚。
而这场所谓的婚宴,除了君九龄和朱瓒,只有一个皇帝派来监礼的太监。
君九龄透过盖头,看到朱瓒一身常服立在堂中,脸色漠然又君凉。
她眼神一暗,忽略心里传来的刺痛。
“一拜天地——”司礼太监的声音尖锐刺耳。
君九龄也在心中默默许愿。
一拜天地,愿天地怜佑,许她一隅安身之所。
“二拜高堂——”
二拜高堂,愿娘亲在上,佑瓒哥哥此生安康喜乐。
“夫妻对拜——”
君九龄看着朱瓒僵持许久才敷衍一拜,眼眶一红,却只在继续默念。
夫妻对拜,愿瓒哥哥,得偿所愿。
拜完堂,监礼太监就离开了。朱瓒没有再看君九龄一眼,也随之离开。
君九龄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心好像被钝刀子在割,疼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是早就知道,她的瓒哥哥不喜欢她,不想娶她。
她可以嫁给他,就应该知足。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
君九龄坐在婚床上,直直看着桌上的红烛。
良久,她轻轻对自己说:“君九龄,你现在又有家了。”
她以为自己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没人告诉她,她现在的脸上没有笑君,眼睛里死沉一片。
这一夜,喜烛燃尽,她的夫君都没有回来。
天边破晓,房间的门被人突然打开。
君九龄闻声抬头看向门口,朱瓒捂着右臂走了进来,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血腥味。
“瓒哥哥?”
朱瓒先是一愣,随即警惕的看向她。
君九龄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给我搜!刺客受伤了,一定跑不远!”
屋内两人僵持,君九龄突然小声的问:“瓒哥哥,他们找的是你吗?”
朱瓒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君九龄突然站起来拔下头上的簪子,闭着眼睛狠狠往自己手臂上一划,瞬间鲜血直流。
朱瓒一惊,便任由她把自己藏到了被子里。
侍卫破门而入,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又看了看君九龄手上的伤,狐疑的问道:“你可有见过可疑之人?”
君九龄紧张的抓紧了手下的被子,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有。”
侍卫皱眉,四下搜查了一番才离开。
过了一会儿,朱瓒从被子里出来,看到君九龄手上那道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心底划过一丝异样。
“为什么?”朱瓒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你是大昭公主,为了我这么做值吗?”
君九龄捂住还在渗血的伤口,看着朱瓒俊美的脸,话脱口而出:“瓒哥哥,我心悦你。”
话已出口就收不回,君九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朱瓒。
“心悦我?”朱瓒面上看不出情绪,眼底闪过一抹讥讽:“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君九龄震惊的抬头,脑中瞬间思绪万千。
这十几年,她无论被怎么侮辱,都没有想过要去死。
人只有活下去,才可能有那一线生机。
她不愿意死,死了,她就再也见不到瓒哥哥。
见君九龄久久没有回答,朱瓒冷笑一声:“看来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说罢,朱瓒起身就要离开。
君九龄心中一慌,忙扯住他的衣袖:“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朱瓒缓缓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波谲:“除非你能替我拿到一样东西……”
第六章 他的生辰礼
“长明殿正中央书架上的盒子里有幅地图……”朱瓒的语调,听不出一丝心虚。
君九龄闻言垂眸,沉默了许久,在朱瓒不耐烦前,点了点头。
她知道那地图是什么——大昭十四州的军机布防图。
除此之外,这深宫,没有其他是朱瓒能看得入眼的。
君九龄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朱瓒。
她是大昭的公主,他是朱国的质子。她要是将军机布防图拿来给他,无异于背叛了自己的国家。
但她拒绝不了朱瓒,即使这样做会被全天下的人所不耻……
自那以后,君九龄发现朱瓒对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她做的膳食,他不会冷着脸拒绝。两人独处时,他也不会露出嫌恶的神色。
哪怕没有夫妻之实,但他给予的这一点点温柔,便足以让她赴汤蹈火。
时间一晃半月,到了朱瓒的生辰。
君九龄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便是朱瓒想要的布防图。
两天前,嬷嬷派人打扫,她便趁机将军机布防图偷了出来。
君九龄心中纠结,但当她看见朱瓒走进梧桐殿,她便下定了决心。
她低下头,将小匣子递给朱瓒:“瓒哥哥,生辰快乐,这是……生辰礼物。”
朱瓒眼神微动,接过匣子打开。
君九龄鲜少在朱瓒脸上看见这么明显的情绪,他是那么欣喜,就连眼底都像是有光芒闪动。
他甚至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乖。”
君九龄的身子顿时僵住了,依靠在他怀中,眼底似有泪光闪动,却掩盖在了他的衣袍中。
随后几天,朱瓒每天都是清晨出去,半夜才回梧桐殿。
直到一天,有只信鸽飞了进来,朱瓒看了两眼纸条,君九龄便见着他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怎么了?”君九龄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将纸条烧掉,语气淡漠:“没什么。”
君九龄没有再问,只是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疼痛。
她知道,她的瓒哥哥终是要离开她了。
夜半子时,君九龄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来到宫庙外,她跪在庙门口,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佛祖在上,信女君九龄在此祈愿,愿瓒哥哥一切顺遂,平安离开。”
她的瓒哥哥终于可以离开这深宫,不再受人欺辱,她应当开心……
可佛前的烛火摇曳,清晰的照出她脸上的眼泪和悲凉。
八月十五,中秋夜,也是她的生辰。
这一天,皇帝居然赏了君九龄一桌酒菜!
“今日是中秋,陛下恩宽四海,特此让老奴来赐宴。”老太监说完,眼神别有深意的落在赏赐过来的酒菜上。
纵然满心惊疑,两人却还是立刻跪下谢礼:“多谢陛下,多谢公公。”
赐宴的公公离开后,朱瓒想到今晚就要离开,便随口道:“既是陛下赐宴,你多吃些,我今日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君九龄见他起身,不由伸出手拉住他,看向他的眼神隐隐有些乞求:“瓒哥哥,今日……是我生辰,你能不能陪我吃完饭再……休息?”
中秋宫宴,梧桐殿守卫君弱,她知道他一定会在今晚离开。
她只希望能在他走之前,与他吃最后一顿饭……
朱瓒看着君九龄渴求的眼神,心里一动,终是没有拂落她的手,转身坐下。
君九龄脸上一喜,忙给朱瓒布菜。
可吃着吃着,朱瓒却觉得浑身发热,意识昏沉……
这些酒菜不对劲……
朱瓒眼中猩红一片,一把将桌子上的酒菜扫翻在地,捏住了君九龄的手腕,将死死地她扣在桌上!
“你居然给我下药?!”
第七章 东窗事发
君九龄从来不曾这么靠近过朱瓒,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上,但他的声音却冷的像冰。
“我没有……”君九龄往后退缩,眼神怯懦,下意识的察觉到了危险。
朱瓒欺身上前,猩红的眼里,除了愤怒,就只剩下对她的厌恶:“君九龄,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下贱的女子!”
君九龄浑身的血液凝滞到了冰点,好似被千万根针刺入。
当她被占有的那一刻,却从他口里听到了另一个陌生女子的名字。
“鸢儿……”
朱瓒的语调,缱绻又深情。
君九龄怔住了,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痛不欲生。
原来,瓒哥哥不仅不爱她,还早就有了心爱的女子,那她算什么呢……
“瓒哥哥,我疼……”剧痛蔓延全身,痛到眼泪都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她很少流泪,因为在深宫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欺辱她的人不会因为她哭了,就放过她,反而还会欺辱的更厉害。
就如此刻一般。
月光洒下银辉,大地承载下所有清冷。
她疼到昏迷,他也无比抗拒,这场情事,没有人得到了欢愉。
第二天,天未明,君九龄便醒了。
朱瓒还未醒,他眉眼坚毅,但此刻,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君九龄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
可是,她还未触及,朱瓒便猛然睁了眼,看清是她后,便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了她。
这一推,直接将她推下了床。
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君九龄忍不住痛呼出声。
可朱瓒眼里没有半丝怜惜,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起身利落地穿上衣服。
君九龄眼眶微红,却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咚咚咚——”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五皇子,大昭皇帝已经发现军机图被盗,我们必须马上走!”
朱瓒闻言,却是扭头愤怒地看向君九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
他以为是君九龄故意偷了原件,昨晚又故意给他下药,目的就是将他留下。
他的语气笃定无比,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有两把火在烧。
“瓒哥哥,我……”
君九龄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不会画图,能偷到军机布防图已是万幸,根本没有机会临摹一张放进去。
但是她随即又闭上了嘴。
他马上就要离开,就算她将一切解释清楚,也没有任何意义。
朱瓒见君九龄沉默,便认为她是默认了,脸色狠戾道:“君九龄,认识这么久,我才知原来你心机如此深沉,你真是令我恶心!”
说完,他打开门决然而去。
君九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从眼眶不自觉地往下掉,轻声喃喃道:“瓒哥哥,一路平安。”
第八章 别来有恙
朱瓒自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未曾回来,等宫里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朱国质子逃离,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君九龄。
君九龄没想过,第一次见她的父皇,是被绑着押送过去的。
皇帝仪态威严,坐在高位上看着她时,就像在看一只蝼蚁。眼底的冷漠和愤怒,根本不像一个父亲看着女儿应有的神情。
“朱瓒逃离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帝走到她面前,厉声质问。
君九龄跪在地上,慌忙摇头:“奴婢不知道。”
皇帝自然不信:“你们每日同榻而眠,他离开,你岂会不知!”
君九龄死死地咬着唇,她微微扭动了一下手臂,让手臂上交错的红肿淤青,新伤旧痕,全数暴露在皇帝的视线中。
皇帝眼神微眯,神色不明的问:“这些伤痕是朱瓒干的?”
君九龄将头垂得更低,身子微微颤抖,无助的抽泣道:“奴婢无用,请父……陛下责罚。”
那句错口快要叫出声的父皇,让皇帝蹙了蹙眉。眼前的君九龄,到底也是他的血脉。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可毕竟虎毒尚不食子。
皇帝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君九龄,长长呼出一口气,愈发觉得她刺眼,挥手示意侍卫把她带走。
君九龄被送到了宫中最辛苦的浣衣局。
浣衣局的管事嬷嬷知道君九龄不被皇帝所喜,一股脑的将没洗完的衣服都交给她。
到了夜里,所有的人都睡下了,只有她还在院中浣衣。
君九龄的双手被凉水冻得通红,等她将所有衣服洗完,已是半夜。
她捶了捶自己已经快要直不起来的腰,悄悄去了宫庙。
自朱瓒走后,她每天都会来这里为他祈愿,愿他平安喜乐,愿他万事顺遂。
而她自己,能活下来,她就已经很知足。
君九龄想,只要自己心诚,总有一天佛祖会听见的,是吧?
时间如白驹过隙,三个月后。
这天,君九龄提前洗完了衣服,吃饭时,分到了一个馒头。
她小心翼翼的撕下一点点,往口里塞,其实她真的很饿,但却不舍得一次全部吃完。
因为她不知道下一顿,还能不能分到食物,会不会饿肚子。
忽然,胃部翻涌,喉咙里传来一阵恶心感。
君九龄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呕出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但是她不敢去求证。
可无论她怎么隐瞒,还是被管事嬷嬷发现了。
第二日,君九龄就被关押起来,被太医确认是喜脉后,君九龄不喜反忧。
因为此时,大昭与朱国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而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朱瓒,是朱国五皇子。
果然,皇帝知道这件事后,她被当作谈判的筹码,押送至北境前线。
北境朔风凛冽,大风漫卷着黄沙吹在脸上,打得君九龄脸上生疼。
边城外朱国大兵压境,君九龄被关在一个半人高的狗笼子里,她像一条狗一样被铁链拴住脖子,蜷缩在笼子角落。
一小队士兵将她缓缓推出城,放在两军阵前。
阔别三月未见,她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黑压压的人群中的朱瓒。
他一身黑羽铁甲,将旗在侧,俊朗无比。
此时,他是朱国领军之将。
而自己,却是大昭用来羞辱他的阶下之囚。
第九章 她凝视的深渊
北境战鼓喧天,夹杂着士兵们的嘲笑声。
君九龄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对面的朱瓒一眼。
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一口干涸的古井,幽深,黑沉。仿佛世间所有的苍凉全都聚集在她的眸中。
“朱瓒!看到没有,这个像狗一样的女人就是你的妻子!”
喊话的人踹了一脚笼子,手伸进笼子扯住君九龄的头发,逼迫她抬起头,对着朱瓒的方向。
君九龄被迫看向朱瓒,却只见到一张冷漠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
而他身后的士兵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落日余晖浓烈如血,染红了君九龄的眼,流出一滴心碎的泪。
为什么好不容易再见,自己却是以这副屈辱的模样出现在瓒哥哥面前,成了别人侮辱他的把柄……
“朱瓒,你个窝囊废!看看你妻子是怎么学狗爬的?还带兵打仗,回去玩泥巴吧!”
君九龄红着眼眶,双手护住小腹,不停的摇头,她的瓒哥哥不是废物。
他很好,是自己配不上他。
直到夜色深沉,君九龄才被押回营帐。
侍卫们到了换岗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身进来。君九龄缓缓抬眼,看见了一身大昭兵士打扮的朱瓒。
她的眼神乍然惊喜,可随之目光落到朱瓒手里闪着寒光的刀上,却瞬间明白过来。
他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杀她的。
刀刃锋利,仿佛已经在凌迟着她的心。
君九龄嘴角勾起一个苦笑,眸光一寸寸暗淡。
她没有呼救,只是用温柔的眸光看着她的瓒哥哥:“瓒哥哥,幸好,你安然无恙。”
朱瓒一步一步走至她面前,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神深沉地看着她。
君九龄也看着他,眼中盛满的是不舍和情愫。
她像一只飞蛾,毫不犹豫的飞向他这团烈火,即使被烧的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朱瓒最后还是没有下手,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放在她面前。白胎红顶,鹤唳九天,君九龄在宫里见过,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剧毒鹤顶红。
朱瓒的语气没有起伏:“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他就走了,留给她的只有他决绝的背影,和地上那个装着鹤顶红的小瓷瓶。
君九龄眼中凄然一片,看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我不怪你。”
她不怕死。
但是,瓒哥哥,对不起,她还不想死。
她舍不得他,舍不得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
她死了,便真的见不到他了。
君九龄将那瓶鹤顶红收进怀中,上面还留有他的体温,却冻得她浑身发抖。
不一会儿,几个看守的士兵回来,给她带了一碗饭。
“喂,吃饭!”其中一个士兵踢了笼子一脚。
君九龄眼神麻木伸手去接,但士兵却在她接过碗之前,将饭倒在了地上。
汤水和着泥跟饭泡在地上,只听士兵鄙夷道:“人才用碗吃饭,狗嘛,都是趴在地上吃!”
君九龄看着地上的饭,脸色苍白,嘴唇不由发抖。
但她还是弯腰,抓起地上的饭往口里塞,混着泥沙咽了下去。
无论如何,她要吃,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几个士兵看她这卑贱的样子,不由得大笑。
“你看!她还是公主,比我养的狗都贱!”
另一个士兵笑着伸手一把抓住君九龄脖子上的铁链往外拉扯,她的头一下子撞上铁笼,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君九龄身形一晃,下意识的护住小腹,哀求他们放过她。
但士兵不依不饶,扯着她脖子上的链子,像遛狗一般让她在笼子里爬。
嘲讽,讥笑,辱骂,羞辱像洪水一样向她袭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狠恶。
她只有丢掉最后的自尊,才能强撑着一口气活下去。
直到深夜,守卫累了才结束了对她的羞辱。
君九龄无力地躺在笼子里,想到母亲和母亲临终前的话。
原来,这世上,活着才是最难的事情。
朔风突起的第二日,北境终于下了第一场雪,大昭使臣受命去往朱国军营。
使臣在营帐见到了朱瓒。
朱瓒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冷嘲道:“怎么?还未开战,大昭莫不是就来求和?”
使臣阴沉笑道:“五皇子,你若是不投降,不将打下来的城池归还我大昭,那么我们只能当着三军的面,将君九龄处以凌迟之刑!”
第十章 长弓利箭,不复相见
凌迟之刑,活剐三千刀,不死不休。
可以说,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
朱瓒袖中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那个女人与我无关,若要处置,悉听尊便。”
使臣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好啊,果然无毒不丈夫,五皇子可不要后悔!”
使臣离开后,营帐里的其他人,却开始阴阳怪气的嘲讽起朱瓒。
“五皇子,你昨天不是去解决那个女人了吗?难不成是动了真情,舍不得下手了?”
“妇人之仁啊,所以说不是所有人卧薪尝胆过,都能一飞冲天……”
朱瓒在大昭当了七年的质子,虽然拿回了大昭的军机布防图,但他一回来就接手朱国军队,底下的人对他一直不服气。
朱瓒目光沉沉,他以为君九龄会喝下那瓶毒药。毕竟在他看来,屈辱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君九龄果然还是那个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君九龄。
待众人离开后,沈鸢走至朱瓒身旁坐了下来,她与朱瓒指腹为婚,这次是执意与他一起上战场。
沈鸢轻叹了一口气:“瓒哥哥,你真的不救她吗?她毕竟是你的妻子,要被处以凌迟之刑,实在可怜。”
朱瓒伸手将沈鸢揽入怀里,柔声道:“我娶她是无可奈何,我心里只有你。”
沈鸢闻言眼里划过一丝暗喜,却又故意道:“可……她毕竟也跟了你。”
朱瓒眼神看向营帐中跳响的火盆,最终只说了一句:“她命该如此。”
另一边,使臣回去后,径直找到蜷缩在狗笼角落一动不动的君九龄。
她单君的衣衫都是血迹鞭痕,狼狈的连乞丐都不如。
使臣居高临下的看着君九龄,脸上全是嘲讽和厌恨:“九公主,我刚刚去找了你的夫君,给了他一个救你的机会,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闻言,君九龄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饶是心凉如冰,仍存有一丝奢望。
“他说,你与他无关,让我随意处置!”
君九龄一瞬脸色煞白,心窝里似被戳出血来。
使臣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接着道:“他如今已与朱国沈将军之女成亲,可谓是天造地设,你在他朱瓒眼里,连条狗都算不上!”
说完,使臣大笑着离开,徒留君九龄在原地,痛至肝肠寸断。
不过两日,大昭与朱国便正式交战,战鼓声响彻整个北境。
君九龄被人绑上城楼,她的眼神越过人群,看到了城楼之下,战马之上的朱瓒。
他一如往昔,看向她的眼神冷漠,不带有丝毫感情。
这时,君九龄的衣摆忽然被人拉开,已经四个多月的孕肚露了出来。
她看见了朱瓒脸上的震惊,但只一瞬,就恢复了冷漠。
大昭的将领让人对着城墙下喊话。
“朱瓒,看到了吗?这是你的孽种!现在我们就要活剜了她!”
“朱瓒,你这个废物!连妻子和孩子都护不住,不配当男人!”
这些嘲笑辱骂声传至朱瓒耳中,他的脸色平静,眼中却阴沉了下来。
君九龄却不肯听,她沙哑着嗓子替他辩护:“不是的!瓒哥哥世间最好的男子!皇子间的诗书骑射,没人比得过他!”
“他通天文知地理,熟通兵书,不是废物!”
士兵们说一句,君九龄就反驳一句。
即便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单君无力,即便她的反驳引起了身边士兵的大笑,但是那沙哑的反驳声从未停止消失。
朱瓒看着周围人质疑又复杂的目光,看着为他尽力辩驳的君九龄,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沉默着拿起了手边的弓箭,对准了城楼上的君九龄。
这一刻,君九龄终于安静了。
第十一章 烽烟四起
她静静看着朱瓒,张了张嘴,喉咙却被堵住了一样。
她几乎用尽浑身的力气去求一个答案:“朱瓒!你有没有爱过君九龄?哪怕只有一刻!”
回答她的,是从他手中射出的长箭,带着凌厉的箭风朝她的胸口袭来!
长箭噗一声,没入君九龄的心口。
君九龄眼前只剩一片血色,以及被染红的,渐远的朱瓒的身影。
鲜血顺着嘴角留出,君九龄笑了。
“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
她还会再爱上朱瓒吗?她不知道。
君九龄缓缓闭了眼,无力地垂下头。
这一箭便是这场战争拉开的序幕,杀喊声中烽烟四起。
君九龄的尸体自然无人收敛,只得被人丢去了乱葬岗。
终于,三日之后,这场激烈的战争以朱国大胜,君国败退越城告终。
大战过后,城中还有战火燃起的黑烟久久没有散去,城中一片狼藉。
那些还未来得及撤走的百姓,朱瓒严整军纪,让他们不许烧杀,流民的安置也很是妥当。
“五皇子!”朱瓒正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叫住了。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是军营里的宋老军医。
“何事?”
宋老军医上前行了一礼,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沈鸢,压低了声音道:“按照您的吩咐,有惊无险。”
朱瓒微微颔首:“知道了。”
宋老军医走了,沈鸢眼神一闪,问道:“瓒哥哥,你让宋军医做了什么吗?”
朱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反是道:“刚打下抚州,我会传令三军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等后方粮草到了再挥师北下。”
见朱瓒没有说什么,沈鸢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却没了话头。
沈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
问他:“我听说,君国的那个公主,开战当日死了?”
她早听说,人是被朱瓒亲手射杀的。
朱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回了她一个“嗯。”
北境的冬日远比君国国都要冷很多,营账外的风呼啸而过,听着就让人觉得发冷。
营账中放了两个火盆,才暖和了不少。
离那日中箭已经是五日了,君九龄也昏睡了五日,这才被营账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
她睁开眼,头顶是白色的营账,她盖着一层棉被,身子被炭盆烘烤着。
暖洋洋的,是她从未在冬季感受到的。
“丫头,你醒了?”宋老军医的声音低沉而苍老。
君九龄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扭过头去,四处看了看,才确定这里是军营。
但,这不是君国的军营。
她看着眼前的老者,嗓子有些沙哑道:“老伯,这是怎么回事?您救了我吗?”
老军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摇摇头:“这是五皇子的意思,好在五皇子那一箭故意射偏了一些,箭头没有正中心肺,差那么一丝一毫丫头你都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君九龄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朱国的军营,而五皇子就是朱瓒。
所以,她没有死?是朱瓒救了她?
她心中闪过一丝欢喜,原来朱瓒对她也不是全然那般绝情的。
那她……
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别着急,好在孩子算是足了月份,保下来了。”老军医又帮她垫了垫枕头,让她坐起身来。
君九龄在摸到自己的肚子的时候,心里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孩子在就好。
可是接下的老军医的话又让她不由悬心。
“不过,丫头,你身子骨弱,又遭此大难,这孩子很难顺利生下来,妇人生子本就就九死一生,你要是想把这孩子生下来,自己就得做好心理准备。他和你,恐怕只能留一个。”
十二章 生死天命
营账中的火盆跳响一声。
君九龄愣了一愣,她和孩子只能留下一个?
“如果不想留着的话,趁现在孩子还没有长得太大,趁早拿掉的好,往后可就没得选了。”
老军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他还没告知五皇子。
这君九龄的身份如今也就他一个人知道,但是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五皇子的,他也不敢妄论。
君九龄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这孩子虽然还小,但是她已经能真实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若是为了活命将他拿掉,她于心何忍?
况且……这是她与朱瓒的孩子。
君九龄摇摇头:“不必,孩子我要生下来,至于我……生死自有天命。”
老军医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古来圣贤面临生死尚且要犹豫许久,没想到她如此干脆。
他笑了笑,也没有劝,五皇子对这个女人或许没有情意,但是孩子毕竟是五皇子的血脉,若是两相权衡,他自然也是希望这孩子能活着的。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去给你弄些安胎药来。”
见老军医说着就要起身,君九龄忙叫住了他。
她有些犹豫道:“老伯,朱……我是说五皇子……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我姓宋,你叫我宋军医就行了。”老军医顿了顿又道,“五皇子应该今日晚间会过来。”
听到朱瓒要过来,君九龄脸上的高兴溢于言表,连连点头:“多谢宋军医。”
……
到了晚间,君九龄艰难地穿好衣服,挣扎着下床,等着朱瓒。
可是这一等就到了很晚,连夜巡的士兵都歇下了。
她动了动炭盆里的火食,心中还忐忑朱瓒今日还会不会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靴子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是他来了!
果然,朱瓒径直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看见朱瓒,君九龄一双眼睛像闪过星星:“瓒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朱瓒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径直在火盆旁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别误会,这就当是为了回报你替我盗来军机布防图。”
君九龄的眼神淡了下来,嘴角僵硬一笑:“我……知道的。”
她也没有别的奢望,能远远看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孩子我许你生下来,但不要妄想有了这个孩子你就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炭盆映出的淡淡火光打在朱瓒脸上,反倒生出几分寒意。
君九龄咬了咬唇,还是只能说出一句:“我知道的。”
哪怕他救了她,对她手下留情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君九龄知道,如今他是朱国五皇子,率领千军的主帅,而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敌国公主。
他们的身份如今已经是云泥之别,她不会痴心妄想。
朱瓒这才看了她一眼道:“在所有人眼中,你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君九龄这个名字便不能再用了。”
所以,她这是要有新的身份了吗?
君九龄说不出来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耻辱的过去,就算是抛下了也没有什么。
可是名字是母亲给她的唯一能留下的印记了。
她沉默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她明白的,不能让朱瓒难做。
最后,朱瓒将一个牛皮纸包好的信封放到她手边的凳子上,起身淡淡道:“就到这里,结束吧。”
说完,朱瓒阔步走了出去。
君九龄侧头看了一眼,她曾在尚礼阁学了些日子,这信封上休书二字,她认得。
第十三章 孑然一身
营账的炭火熊熊燃烧,可君九龄只觉得冷,冷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站在原地,将那封休书丢进了火盆,看着信封一点点烧成灰烬,君九龄的心也跟着变得透凉。
她扑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她小声呜咽着,肩膀微颤。
她现在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家,没有国。
再加上这一纸休书,算是将她在这世界上仅剩的身份也斩断。
一无所有,孑然一身,大抵就是如此吧。
后面的几日,朱瓒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她也只是默默养胎,绝口不提朱瓒。
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因为老宋军医说她身子骨弱,不把身子养好,以后孩子生下来也会体弱多病。
可是老宋一向很忙,她为了能够自己调养好自己,便开始跟着老宋军医学些粗浅医术。
她很聪明,话也很少,干活又很利索,老宋得了这个帮手也还算是满意。
伤兵营中,老宋正给一个伤兵看腿,她就在身后替另一个士兵包扎伤口。
“初瑾,他这伤不好处理,这里热水不够了,你去火头营那边帮我打盆热水过来。”
宋初瑾是她的新名字,为了在军营中不引起怀疑,老宋军医帮她改了名字。
她跟老宋姓,如今又跟老宋学一些粗浅医术,她便叫老军医一声师傅,这里的人也就当她是老军医的新徒弟。
她应了一声,出了伤兵营去往火头营那边赶。
因为火头营是营地之中比较偏的地方,她为了不绕远,寻了小路过去。
经过粮库营账的时候,她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
“朱瓒这个人厉害得很,要是国内的粮草到了,他整军一鼓作气挥师北下,到时候整个君国都难逃他手,真到了那时候明廷你就没有机会了。”
宋初瑾听见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听见朱瓒的名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继而,一个男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这个五弟野心未免太大,做了几年质子回来就妄想着争夺皇位,休想!”
宋初瑾心里一凛,探出头偷偷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人。
说话的女人正是沈鸢,这些日子,她在军营里远远见过沈鸢,所以一眼便认出来了。
至于这个男人,既然他叫朱瓒五弟,那自然就是朱国的某位皇子,朱明廷。
正想着,她听见沈鸢又开口道:“放心吧明廷哥哥,我会帮你的。”
“补给粮草定是走雨生关河道,你想个办法将运粮路截断,我会将这城中粮草毁掉一些,到时候再给君国透个口风,让朱瓒吃一场败仗,这样明廷哥哥你就有机会了。”
说完,朱明廷满意一笑,将沈鸢抱入怀中:“鸢儿,待我登基,我一定迎你做我的皇后。”
这一切都被宋初瑾收入眼底,她暗自思忖着,料想朱瓒肯定会有大麻烦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小心翼翼缩回去,转身绕了小路往火头营的地方去。
只是她走了没两步,脚下踩到一截树枝。
“谁!”朱明廷低喝一声。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宋初瑾忙跑进了小路,很快消失不见。
朱明廷正打算追上去,却被沈鸢拉住。
“放心吧明廷哥哥,这军营中除了我没有什么女子,想来是营中军妓,交给我处理便好,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将此事泄露的。”
第十四章 精心算计
伤兵营中。
宋初瑾将热水端到老宋旁边,然后眼神直愣愣的像是在想些什么。
“初瑾啊,怎么去了这么久?”老宋不由多问了一句。
可她脑海中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看来这沈鸢是毒蛇心肠,而且已经跟那个叫朱明廷的人搅在了一起。
这件事情如果不早点告诉朱瓒的话,那他肯定会被这两人害了。
见宋初瑾没有反应,老宋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她:“在想些什么?”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老宋才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我想见五皇子,您能帮帮我吗?”
可老宋摇了摇头:“五皇子说了不见你。”
她脸上一急:“我真的有非常要紧之事要告诉他,您能不能帮我传个话?”
经过些日子的相处,老宋也多少了解一点,她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丫头。
见她这般认真,老宋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
到了傍晚时分,宋初瑾刚吃过饭,就听见军营中几个糙汉子小声议论着什么。
说是营中军妓全部离奇死亡,说是不堪受辱,一起自缢了。
可宋初瑾知道这个消息,心中一凛,她知道,这是沈鸢在杀人灭口。
如果不是朱瓒让老宋暗中将她救了回来,军中除了军妓断然不会有旁的女子。
所以,沈鸢今日看见她的背影,便认为是那些女子。
如若此时,她将沈鸢的话告知了朱瓒,那么她的存在就瞒不住了,沈鸢若是知道一定会杀她灭口的。
可是,若是不说,朱瓒说不定就会陷入险境。
她急匆匆往自己营账的方向走,只是没想到的是,她一进去就看见朱瓒已经在营账了。
想来是趁着大家都去用饭的时候,掩人耳目过来的。
“老宋说你有急事?”朱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问她。
宋初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往前挪了两步,点点头。
“说。”朱瓒显然没有太多耐心跟她耗下去。
她咬咬唇,还是将今日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告诉了朱瓒,包括沈鸢和朱明廷的关系。
本来,她以为朱瓒会愤怒,会震惊。
可她看见,朱瓒只是对她冷笑了一声。
“君九龄,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心思丑恶的女人!”
她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朱瓒:“你觉得我在骗你?”
朱瓒不置可否,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君九龄,你以为你这般污蔑鸢儿我就能信,就能让你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她笑了,可却是那么无奈。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却被他看成是她的精心算计。
深宫相识十载,原来她在他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了这个孩子便能母凭子贵,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情愿他生不下来!”
朱瓒的话绝情而又狠厉,说完便甩袖离去,半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看着朱瓒离去背影,掀起来的营帘透进来一股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ZHULU獨傢
她周身的力气仿佛被那样决然的背影全数带走,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唇色惨白。
第十五章 一鞭又一鞭
宋初瑾觉得,一定是这冬日的风太过寒凉了,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冷。
冷到浑身的血液都像要凝滞了一般。
她坐到火盘边,极力地想要汲取一些暖意。
不多久,外面传来军靴紧贴在雪地的声音,一点点缓缓逼近。
她抬眼看着营账外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一沉。
现在她腹中还有孩子,活下去对她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帘子被人掀开,带进来一股冷风,她果然看到了一身便装的沈鸢。
看来,她跟朱瓒说的事情,沈鸢已经知道了。
沈鸢本是不认识从前的君九龄的,但是就在刚刚,朱瓒为表坦荡,将宋初瑾就是君九龄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原来,那天听到那话的人是你,想不到你还活着。”沈鸢看见她,嘴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宋初瑾看着她这样子,不由警惕地往后缩了两步。
想起军中死掉的那些女人,她明白,沈鸢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你想做什么?”
沈鸢一步步往里逼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你说呢?”
一道寒芒在眼前闪过,宋初瑾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小腹:“你公然到我这里来,要是我死了,五皇子定然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可是沈鸢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反是道:“那是当然,瓒哥哥前脚从你这里走出去,后脚就把你说的都告诉我了,可见是并不相信你。”
见宋初瑾脸色难看,她又接着道:“我当然不会公然动手,我有的是时间,反正瓒哥哥根本不相信你说的。”
宋初瑾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她觉得自己格外可笑,沈鸢说的话一句都没有错。
哪怕她知道再多真相,朱瓒也不会相信她半个字。
她死死咬着唇:“那你过来做什么?”
沈鸢一脸笑意走上前:“瓒哥哥说你搬弄是非,离间我与他之间的情意,便让我自己找个法子出出气。”
闻言,宋初瑾心下一凛,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朱瓒不信她也罢,可是,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折辱她,让她死了觊觎之心。
看着沈鸢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宋初瑾有些慌了,她生怕沈鸢趁机对自己的孩子出手。
沈鸢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头微皱。
来的时候朱瓒跟她说过,来出出气也就罢了,别伤到她和孩子的性命。
毕竟这个女人曾经为他偷来君国军机布防图。
沈鸢也不敢把这事情闹得太大,要是下手重了,反倒会引起朱瓒的怀疑。
搞不好朱瓒这就是在试探她也说不定。
想了想,沈鸢收了匕首,突然笑了笑:“这样吧,军中铁则,妄语者罚三十军鞭,你受了这三十军鞭,我便算了。”
没料到沈鸢会突然改口,宋初瑾愣了一下,心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沈鸢还有忌惮,不好明着动手,可是军中到处都是沈家的人,往后的日子,想要对她动手,机会还有很多。
沈鸢走了,宋初瑾被人带到刑室。
三十军鞭,这深寒的天气,一鞭子打在身上就是皮开肉绽,苦痛难言。
宋初瑾心知自己的身子本就孱弱,这一顿鞭子落在身上,孩子能不能留住还是问题。
她咬牙受了一鞭又一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明明是寒冬,她额头上却一层汗。
她只能死死护住自己的肚子,可是她还是感觉下身一热。
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血水缓缓渗透她的衣裙。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她沙哑着声音,一身鲜血倒在地上一步都挪不动。
她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安静。
痛,遍布骨骸的痛,她很害怕,怕冷,怕死,更怕失去。
第十六章 军中异动
这个冬日是宋初瑾这一生最漫长,最寒冷的一个冬。
北境的大雪能把战火弥漫的痕迹全都抹掉,可是唯一抹不动某些残破细碎的伤痕。
营账外的风呜呜刮着,营账里的火盆静静烧着。
宋初瑾缓缓睁了眼,刚想动作,就浑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别动,孩子差点就保不住了,你还不好好歇着。”老宋军医沧桑醇厚的声音缓缓传来。
这声音莫名让宋初瑾多了几分安全感,听到孩子还是保住了,她心里才微微放了心。
许是睡了太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师父,还好有你救了我。”
老宋闻言叹了一口气:“我说你这丫头,何必执念那么深,沈鸢小姐和五皇子那是从出生起就指腹为婚了的,你又何必去得罪那沈小姐。”
提起此事,不知怎么,宋初瑾心中觉得一阵委屈:“师父,你也觉得那事是我凭空捏造?”
老宋收好药箱,看了她一眼,才道:“三皇子的名字决计不是你凭空就能捏造出来的。”
这件事,他也听朱瓒说了两嘴,他知道宋初瑾从前久居深宫,并不受宠。
所以朱国三皇子朱明廷的名字,她不是信口胡说的,一定是真的从哪里听到了什么。
可是让老宋不解的是,他一个军医都能想到的,五皇子能想不到?
难不成五皇子真的对宋初瑾已经厌恶到如此地步了?
“师父,不能让沈鸢毁了营中粮草,不然,五皇子会有大麻烦的。”
老宋看了她一眼,只是道:“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好好养着。”
宋初瑾张嘴本还想说什么的,犹豫了一下又乖乖躺下了。
她浑身疼得厉害,朱瓒又不相信她,这时候她是有心无力了。
在老宋的调理下,她的身上的皮外伤也好了不少,气色也终于好了一点。
营中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异动,就在宋初瑾觉得沈鸢不会再做什么了的时候,一条消息让军营中一时人心惶惶。
后方补给的粮草在雨生关走水路的时候巧遇暴雨,水势湍急,造成船只相撞,最后沉船。
当然,所有的补给粮草也都沉入了水底,也就是说最起码有三个月的时间,前线断粮。
而且最蹊跷的是,物资沉船这等事,乃是军机,按理说只会传书主帅知晓,底下兵士不可能知道这么快的。
可是在接到军报没有多久,这事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并且军营已经有人谣传要撤军了。
但是好在军中的粮草没有损失,还能够勉强撑一段时间。
可如果过了一月,朱瓒不撤兵,而后方又没有物资供给,此时君国要是来犯的话。
就算宋初瑾不懂军事,也能知道到时候朱瓒必败无疑。
毕竟没有粮食的话,君国就算拖也能拖得朱瓒退兵。
宋初瑾心中忧虑,但是她现在根本连朱瓒的面也见不到。
深夜,宋初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道沈鸢还有没有别的阴谋。
睡不着,她坐起来,点燃了油灯,坐在火盆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哗——”一阵冷风吹进来,营账被人撩开。
她一惊,侧头看过去,看到门口的人不由一惊:“你怎么来了?”
第十七章 晦暗不明
营账里的烛火摇曳着,衬得朱瓒那张脸晦暗不明。
看到宋初瑾,朱瓒信步踏入营账,径直坐到了火盆边。
宋初瑾先是愣了一下,看见朱瓒的神色,她就知道了,朱瓒来找她一定是有事。
她不敢轻易开口,只能安静的坐在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
火盆烘得她觉得有些暖意,哪怕两人就这样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宋初瑾也觉得心安不少。
明明她知道朱瓒对她一点也不好,但是只要想到他在两国交战之际还记得救了她,她就觉得足够了。
好像对于朱瓒,她至今最能记得的还是他的好,哪怕他的好少得如此可怜。
良久,朱瓒才终于开口:“你从都城被押解来北境途中有没有察觉什么不寻常的事?”
宋初瑾紧握的手顿了一下,没想到他来找她是这个事情。
她抿唇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应该……越城以内的布防都改了。”
朱瓒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追问:“你怎么知道?”
“当初给你的那份军机布防图,我看过的,都记得。但是我来的时候看见北境后方的布防跟那图上的已经不一样了。”宋初瑾抬眸看了他一眼。
说实在的,她对君国也好,对那座皇宫也好,根本没有丝毫感情。
皇宫从来没有属于她的位置,偌大的国家也没有她的君身之地。
说来实在嘲讽,她有天子血脉,应该生来尊贵才对,可是十八年来,她只感受到世间丑恶。
朱瓒没想到,她的记忆力会这么好,将那军机图都记下来了。
而在听到她说城内布防有变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越城往南,你途径的地方布防如何,你还记得吗?画下来!”
宋初瑾微微点头:“记得,不过……我有个要求……”
听到要求二字,朱瓒不由皱眉,可还是说了句:“你说。”
她低垂着眸子,双手有些紧张的捏紧,声音带些恳求:“明……五皇子,我知道你从前在君国受了很多委屈,你恨这个国家,恨那座皇城,可是那些勤勤恳恳的百姓何其无辜……”
朱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还以为她要借此向自己要求什么,没想到是为百姓求情。
他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却不是因为不悦。
见朱瓒没有说话,她抬头,见朱瓒皱眉,又忙道:“那些百姓只是想过些安乐平常的日子,我希望大军进城之际,不要对君国的百姓下手。”
“对于他们来说,能活着,吃饱饭就已经很满足了。”她眼中闪过一抹哀愁。
这就像是在说她自己一样,活着,吃饭,就是她唯一能奢求的事情了。
不知为何,朱瓒感觉心头有些闷闷的。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才道:“我答应了。”
宋初瑾脸上一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朱瓒冷冷打断了:“回头我让人送纸笔过来,你把画个简图给我。”
说完,朱瓒转身就离开了。
虽然,那个背影一如既往的绝情,但是宋初瑾心底还是感觉到一丝丝欢喜。
哪怕能跟他多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
到了第二日,朱瓒让人给她送来了纸笔,她靠着沿途的记忆,向朱瓒画了一张简图。
只是她虽然在尚礼阁学了一段时间,但是也只是能勉强认识几个字,很多字她还不怎么会写。
很多城池的名字,她不会写,只能写了几个她会的,发音相同的字。
画完她就把图纸交给了斥候去转呈给朱瓒。
只是那斥候刚出门没几步就被沈鸢拦下来了,沈鸢看了他一眼,将宋初瑾的图纸拿走,而后从怀里那了一张另外的图纸交给那斥候。
斥候朝沈鸢行礼,将被掉包的图纸拿去送给了朱瓒。
第十八章 君国细作
北境的冬季,越往下捱便是越冷。
而宋初瑾听说军中的粮草消耗得很快,眼看只有半个月的存粮了。
但后方传来消息,说是军资补给最快也要等到开春才能有了,而开春以后运送还要一月。
这很明显就是在逼着朱瓒退军了,可是从后方军资沉船的消息传来到现在,不管军营怎么谣传说要退兵,朱瓒这个主帅也不为所动,根本没有要退兵的意思。
“丫头,想什么呢,快些把这热粥喝了。”老宋端了一碗热粥,还拿了个馒头给她。
宋初瑾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馒头在手里看了看:“师父,现在军中粮食紧缺,我喝粥就可以了,这馒头还是你吃吧。”
老宋没有接:“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不多吃一些怎么能行。”
宋初瑾低头看了一眼这粥,前几日粥里还能看见几粒米,现在基本就是喝米汤了。
看来军中存粮已经不多了。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师父,你说军中存粮之事乃是机密,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哪怕她不会打仗,也知道军心和士气不能轻易动摇。
老宋沉吟片刻,才道:“这种事你别管,吃了早些休息。”
宋初瑾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微微垂眸,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
老宋是说着胎坐稳了,约摸初夏就快要生了,但是眼下这情况,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老宋走了,营账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但是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地上白皑皑的一片,外面就是不点灯也能看得很清楚。
她给自己喝了些安胎药,刚准备休息,突然看见营账外一个黑影闪过去。
她愣了一下,这明显是女子的身影。
现下这军营里除了她就只有沈鸢一个女子了。
想到沈鸢,她心下一沉,该不会是这个沈鸢又有什么阴谋吧?
沈鸢之前的计划就是要烧毁粮草,若是这时候让沈鸢把军中最后一点粮草烧了,那就危险了。
来不及多想,她穿了鞋子就小心翼翼跟了出去。
看沈鸢一路鬼鬼祟祟四下张望的样子,宋初瑾就觉得肯定是没安好心。
一路上她也十分小心,沈鸢穿的靴子,留下的脚印比她大,她一路踩着脚印过去,生怕暴露。
最后她跟着沈鸢来到一个偏僻的城角,果真看到沈鸢正在跟一个黑衣人正说着什么。
但是她离得太远了,有些看不清那个黑衣人的脸,她刚要再上前一点。
突然,颈上一痛,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那个沈鸢模样的人才转身往这边看了一眼。
原来这人不过是穿着沈鸢的衣服,根本不是沈鸢!
“去那边!给我搜!”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兵士的声音。
宋初瑾被声音吵醒,揉了揉后脖颈,发现那黑衣人正看着她。
她一惊,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惊恐:“你想干什么?沈鸢呢?”
可是黑衣人笑着看向她道:“主子,你在说什么?”
听见这一声,宋初瑾一下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她还没搞清楚情况,紧接着就有一小队士兵围了上来。
“我们接到消息,君国细作在此接头,没想到竟然是你!”沈鸢从人群走出来,看向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然后,宋初瑾就看见了黑沉着脸的朱瓒。
第十九章 冰窖。
风一阵阵呜咽而过,略过宋初瑾的脸,像刀片一样刮得她脸生疼。
她知道,朱瓒定然是误会她了。
她看着朱瓒下意识的摇头:“不是我,我不是细作!我是跟着她到这里来的!”
宋初瑾指向一旁的沈鸢。
可是闻言,她看见朱瓒的脸色更是阴沉了一个度,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是要杀人。
沈鸢也是一点也不慌,反倒一脸无辜地站出来,冲她笑道:“宋姑娘,我从下午便一直跟瓒哥哥在一起,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你可别随意攀咬。”
跟朱瓒在一起?宋初瑾心下一凛,这才明白,沈鸢这是特意给她布的局。
难怪这些日子沈鸢都不曾对她动手,原来是想借朱瓒的手杀她。
宋初瑾只觉得百口莫辩,但是她更清楚的是,有些话,她就算说出来朱瓒也不会相信。
“到了这时候,你还狡辩!”朱瓒一脸戾气地看着她。
宋初瑾看到他眼里的冰冷,心就像一下掉进了冰窖。
她只能一个劲的否认:“真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真的看到了她往这边来我才跟来的,我看见她在跟这个黑衣人讲话,然后……然后我就被打晕了。”
“再醒来你们就过来了,我没有骗你!”
可是,朱瓒红唇紧抿,根本不为所动。
“我警告过你,若是你再起歹毒心思,我不会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会让他有你这般心肠狠辣的母亲!”
宋初瑾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泪不自觉往下掉:“我没有说谎,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看见朱瓒握了拳,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继而又消失不见。
然后,眼神缓缓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宋初瑾慌了,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护住自己的肚子,哀求:“我求你,孩子是无辜的,你放过孩子,就算你不相信我,要我死,求你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说着,她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往他脚边挪去,向他磕了几个响头。
很快,鲜血缓缓流出来,一阵冷风过,又很快将她额头上的鲜血凝住。
朱瓒微微皱了皱眉,只低头冷冷看着她。
而一旁的沈鸢轻轻扯了扯朱瓒的袖子,一副不忍心的样子道:“瓒哥哥,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你就暂且饶过她吧,也怪可怜的。”
“再说了,她不是还给你提供了新的军机图吗?就当是她将功补过了嘛!”
朱瓒看了沈鸢一眼,冲她温柔一笑:“你呀,就是太善良了,既然你说了,那就饶她一命。”
宋初瑾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她的手撑进雪地里,凉进了心里。
哪怕她怀着他的孩子,为他做了这么多,她苦苦哀求都不能让他有一丝动容。
而那个沈鸢,只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他放过她。
何其讽刺,又何其凉博。
许是念着她还有个孩子,朱瓒没有将事做得太绝,只是把她带回营账,软禁了起来。
到了晚间,有人来看她。
是沈鸢。
沈鸢看到她额头的伤,一脸狼狈的样子,笑得十分得意。
“怎么?今天可是我救了你,你不应该给我磕两个头,感谢我一番?”
宋初瑾的眼神有些木然,愣愣看着她,只是道:“你会有这么好心吗?”
沈鸢一笑,又颇是惋惜地摇摇头:“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知道我不会好意救你。”
宋初瑾又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沈鸢这才自顾自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等到朱瓒兵败,你还有大用处呢!”
听到这话,宋初瑾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诧地看着沈鸢:“你不怕我告诉他吗?”
沈鸢朝她摊手,笑道:“你去说啊,刚才我也没有拦着你跟朱瓒解释啊,问题是,他会信吗?”
宋初瑾心下一凉,朱瓒自然是不会相信。
第二十章 人间炼狱
世间事,多是可悲,多是可叹。
原来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便是那人说的真话都会被认作假话。
而被爱的那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天然就被相信和包容的。
宋初瑾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去,她这么多年的付出,终是敌不过他幼时一纸婚约。
沈鸢走了,而她只能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她还会想,如果刚刚不是沈鸢为她求情,朱瓒是不是真的会杀了她,杀了他们的孩子。
想起朱瓒那凉博的眼神,宋初瑾觉得,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而命运更嘲讽的地方在于,是沈鸢救了她,并且沈鸢把所有的秘密都有恃无恐说了出来。
宋初瑾可以开口,可以说话,可以把所有的秘密说出来,但只是不会被人相信罢了。
她无力地蹲下来,双手紧紧圈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
她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只剩了她自己。
不被疼爱,不被相信,所有的委屈只能自己咽下去。
她觉得疼,像是身体的旧伤口在疼,又像是心在疼,她分不清。
又过了几天,军中存粮已然所剩无几。
宋初瑾听到消息,昨日沈将军领兵突袭甘州城,已经一日了,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她心里始终还是忧心着,怕沈鸢的阴谋得逞。
“五皇子!”沉重的甲胄声传来,门外的侍卫喊了一声。
宋初瑾着实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朱瓒怎么会来?
门帘被掀开,朱瓒一身黑甲,脸色阴沉地踏进营账。
她心里惦念着沈鸢跟她说的事情,忙迎上去:“瓒哥哥,我有事跟你说,沈鸢很可能已经串通了君……”
还没等得及她将话说完,一只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将所有的话堵在心口。
她瞬间涨红了脸,快要无法呼吸。
“瓒哥哥……不……不要……”空气一点点流失,她挣扎着快要说不出话来。
朱瓒一脸怒意地看着她:“你敢骗我!你画的军机布防图是假,沈将军为前锋,攻打甘州失利,全军覆没,你不该为他偿命,给鸢儿一个交代吗?”
沈鸢那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她为何要给她一个交代?
只是此时已经不得她思考,她只看见了朱瓒眼里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想掰开他的手,她想说话,可是她根本挣不开,她感觉她是真的快死了。
会死在她最爱的人手里,带着屈辱,带着冤枉,甚至带着他的孩子一起……
不知怎么,她感觉眼眶酸酸的,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
她只能看见朱瓒满是杀意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脸,狼狈的,无助的,可怜的模样。
一直以来活着对她才是最奢侈的事情,直到后面遇到了朱瓒,她有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死在比她生命更重要的朱瓒的手里。
她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华,却从未有过一天的幸福。
从前,她觉得冷宫孤苦清冷,是个像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可是现在回想,从遇到朱瓒开始,她的人生仿佛更加可悲了。
冷宫的日子,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竟然才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快乐。
也许,死了就能见到母亲了吧,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可是她的孩子命不该绝啊!
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滴落在朱瓒手上。
第二十一章 千刀万剐
营账中的火盆跟着跳响一声。
朱瓒的手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像是被烫了一下,突然松了手。
宋初瑾跌倒在地,下意识的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母亲临死前跟她说过,要让她好好活下去,她真的不能就这样死掉。
可是她的命从来就不由得她自己选择。
她剧烈地咳嗽着,咳得眼泪不停往下掉。
“你就该死!要不是念着你腹中还有个孩子,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朱瓒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宋初瑾被迫与他对视,她红着眼,看着朱瓒,带着一股哭腔:“我没有,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听见,朱瓒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要将她碎尸万段,写满了恨。
半晌,朱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定将你血祭三军!”
血祭……三军……
宋初瑾耳边一遍遍回响着这四个字,最终她能换来的就是一句血祭三军吗?
蔓延骨骸的痛,让她几近窒息。
是了,朱瓒不信她,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她的。
她凄然一笑,看着他愣愣道:“不信,也罢。”
寥寥四字,却只让人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
主营之中。
“嘭——”一声,茶杯被人狠狠摔碎,碎渣溅开在朱瓒脚边。
沈鸢哭闹着:“就是那个女人害了我爹,她画了假的布防图骗了我们!”
看着沈鸢哭红的双眼,朱瓒将她温柔地搂进怀中,温声哄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的,不会让沈老将军这样白白牺牲的。”
可沈鸢仍旧不依不饶:“那你怎么还不将那个女人杀了,反而留着她在军营中!”
“鸢儿,现在正是在立储的紧要关头,父皇现在身子越发不好了,我又远在边疆,朝中风云变幻,很难掌控,若是我能有个子嗣,那么在父皇心里可就不一样了。”
沈鸢一听,止住了哭声,愣住了:“什么意思?”
朱瓒拿出方帕递给她才道:“我领兵在外,父皇恐怕我拥兵自重,打下君国后自立为王,故而我拿下君国十四州,父皇也迟迟不肯立我为太子。”
“若我有子嗣在盛京,便能让父皇放心,进而一力支持我南下,以免我后顾之忧。”
沈鸢自然也不蠢,朱瓒说了一半,后面她便明白了。
这个孩子朱瓒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只是为朱瓒稳住皇帝圣心的一颗棋子罢了。
等真到朱瓒彻底踏平君国,到时候是自立为王还是谋朝篡位,还不就是在他一念之间?
她不由得心下一凛,这朱瓒心机深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天下不就是他的吗?
那到时候,这一切还有明廷哥哥什么事?
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沈鸢缩了缩鼻子,一副委屈的样子:“那……为了瓒哥哥,我便暂且忍下,但是那个女人生下孩子以后,就一定要交给我处置,我定要为爹爹报仇!”
“好。”朱瓒笑着,毫不犹豫地应下。
沈鸢这才作罢,离开朱瓒营账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她回到自己的营账,立马飞鸽传书给朱明廷,二人计划下一步。
做好这一切,沈鸢深吸了一口气,招来他父亲的副将。
“胡将军,爹爹出征之前我分明跟他说过,甘州城早已先得了消息,让他只稍加试探就往回撤,可是……爹爹怎么还是会出事?”
胡将军拱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沈老将军之死,属下也觉得蹊跷,明明出发之前,沈将军还交代末将,让末将接应。”
思来想去,二人得不出结论。
当时宋初瑾的那张布防图是她亲手调包给朱瓒的,那张图是假的。
上面的所有城防都是她随意画的,图上甘州守备空虚,但是实际上甘州屯兵十万,是重镇之地。
朱瓒会派父亲亲自去攻打甘州是他们始料未及之事。
可随后他们商定,父亲率精骑稍加试探就会撤退,可是居然最后只传回了父亲战死甘州。
第二十二章 破釜沉舟
甘州战败后的第三天,军中的粮食也都耗得所剩无几了。
可朱瓒忽然让人把所有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让士兵彻底吃个饱,而后奇兵突袭将阳关。
若是攻不下将阳关,所有人要么战死,要么活生生饿死。
一招破釜沉舟,士气空前高涨。
令人惊喜的是,将阳关竟然防守并不严密,大军所至,竟然轻松拿下了将阳关。
将阳关虽说不是君国什么要紧关隘,但是城中的粮食却是不少。
然而入城之后,军士进城屠杀百姓,侮辱妇人,抢夺粮食,城中百姓叫苦连天。
被押解进将阳关的时候,宋初瑾一路只看见血流一地的无辜百姓横尸街头。
更有衣不蔽体的女人,被残忍杀害的几岁稚童。
朱国铁骑所至之处,无人生还。
一幕幕鲜红的画面,盈赤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宋初瑾胃里翻滚着,浑身都在打颤。
为什么?明明朱瓒已经答应过不会对百姓下手,他还是在骗她!
这可都只是些勤勤恳恳的小百姓,战争让他们活着都已经很困难了,为什么还要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下手?
她仿佛在这些百姓的投影中看到了自己,想活下去,但是命却总是在别人手里。
她像蚁虫一般,只能由得别人践踏。
……
将阳关大胜,粮食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
但是也只能暂时支撑,如若后方军需一再拖延,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主营中。
朱瓒脱掉甲胄,擦着剑,面色不虞。
不一会儿,沈鸢走了进来,看见朱瓒就凑了上去。
“瓒哥哥,刚刚我去粮营看了一下,收获颇丰呢,现在我们可以暂时不用为粮食发愁了。”沈鸢看着好像很是开心。
朱瓒依旧沉着脸,将剑换了个角度,一抹寒光闪过沈鸢的脸。
“为什么下令屠城?”朱瓒的脸这般看去有些意味不明。
不知道为什么,沈鸢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寒。
但她也没在意,只是愤愤道:“君国的人杀了我爹爹,难道他们不该死吗?这些人都得为我爹爹偿命!”
朱瓒用手指弹了一下剑锋,剑身一阵清鸣,他脸上却是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鸢愣了一下,这才察觉到,朱瓒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不悦。
她扯了扯朱瓒的衣袖:“瓒哥哥,战争本就是成王败寇,怪就怪他们是君国的百姓,就算没死在战争里,他们日后也只能是卑贱的仆人。”
闻言,朱瓒的眸子闪了闪,手中的剑不由紧握。
他紧抿着唇,半晌才像是意有所指地开口:“你说的对,就是成王败寇。”
见朱瓒认同,沈鸢便笑开了,继而又抓着他的袖子道:“瓒哥哥,我兄长从盛京赶来了,现在正在途中。”
朱瓒透过剑锋,看清沈鸢的眉眼,嘴角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此事,你怎么之前没有跟我提起过?”
“沈家的旧将多随我爹爹战死,由我兄长整顿自然是更好抚慰军心一些。”沈鸢道。
“噌——”长剑入鞘。
朱瓒一下子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沈鸢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然后听到朱瓒笑了笑,才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第二十三章 大雪过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场一场的大雪过去。
宋初瑾最近身子也是越发沉了,开始嗜睡多眠,渐渐的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越发虚弱了。
最近她都只能在营账中走走,偶尔宋老军医还能来看看她。
顺便能教她些医术,给她带些医书,时不时还会跟她说两嘴最近军中发生的些小事。
她与朱瓒自从那日他差点掐死她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偶尔从老宋军医嘴中听得一些散碎消息,也大多都是朱瓒和沈鸢如何如何了。
总之就是,那两人柔情蜜意的,是什么天作之合。
起初宋初瑾听着还有些心中酸涩,听老宋说多了,最后也只能一笑置之。
毕竟人心这种东西嘛,实在是脆弱又不堪一击。
“丫头,你这身子是只能尽力调养了,不过……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老宋替她把完脉,叹了一口气。
宋初瑾收回手,只是淡笑了一声:“我知道的。”
她如今也算是会一些粗浅医术,她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自己也清楚。
孩子每日所耗的养分多是从母体吸取的,她的身子本就不好,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瘦。
真到了生产之日,她就算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自己的身体也会渐渐撑不住。
反正,朱瓒也是要她死的,只要孩子能好好的,她倒是也没什么遗憾。
见她神色郁郁,老宋边收着东西又边跟她闲话起来:“前两日又传来消息,说是沈二将军来北境途中被君国密探刺杀,当场身亡。”
宋初瑾的身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老宋:“师父,是说要来重整北境军的沈家次子沈二将军吗?”
老宋点点头,也有些惋惜道:“沈家在朝中颇有权势,沈老将军死后,本来就指着沈二将军的,没想到竟然出了这回事。”
不知为何,宋初瑾觉得有些不对劲,沈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巧合。
她在军中待了这么久,有些事看得却比旁人清楚。
朱瓒连下君国大半个北境的城池,军中威望不低。
而沈老将军战死后,沈鸢因为是女儿身,若要接替沈家北境军很难。
所以沈老将军死后,北境军中事务都是朱瓒全权处理,而且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若是沈二将军要来北境协理军务,那么必定还是有不少沈家旧将拥护的,这样必定会从朱瓒手中分权。
可是现在沈二将军途中遭遇刺杀,受益最直接的人就是朱瓒了。
她沉吟半晌,越想越觉得心寒,若真是朱瓒的手笔,那这盘棋真是下得太好了。
夜半时分,宋初瑾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
她最近浅眠,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
她大惊,张嘴就要呼救,可是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而后,她就被人打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是被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既然朱瓒打着这样的主意,那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就绝对不能留下来。”
一道男声传过来,宋初瑾觉得有些耳熟。
她没有睁眼,只是继续听着。
紧接着沈鸢熟悉的声音传来:“朱瓒想用这个女人腹中的孩子稳定住陛下的猜疑之心,我想着要是将这个孩子直接杀死了,他也可以用别的孩子来冒充。”
“必须要让很多人都看到,这个女人和孩子是一起死掉了,这样他就没办法找人冒充。”
虽说只是寥寥几句,但宋初瑾已经听出了缘由。
朱瓒想将她腹中的孩子交到盛京去,做皇帝手中的人质,他便可以安心在前方出征。
难怪朱瓒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难怪那天朱瓒没有当时就掐死她。
亏她还觉得朱瓒当时是于心不忍,原来他不过是想利用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十四章 万丈深渊
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皇家出身的人当真就没有一点真心吗?
宋初瑾心中一次次堆砌起来的希望又被一次次打碎,每一次都是扎得她遍体鳞伤。
她知道君国那座深宫对朱瓒有多大的恶意,所以她理解朱瓒的凉博。
可是到如今,她发现朱瓒已经不仅仅是凉博了。
“现在我们沈家的兵权也都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手中,我总感觉此事有些不简单。”
沈鸢一句话又打断了宋初瑾的思绪。
“不行,沈家的兵权不能让朱瓒占了便宜,得想办法拿回来。”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宋初瑾这才听出来,这声音是朱明廷。
原来这两人又在密会,而且,这次将宋初瑾也绑了过来。
宋初瑾明白,这一次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沈鸢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道:“要不这样吧,军权和陛下的圣心,他势必是要选一个的,我们先断了他一条路,其余的,还有机会慢慢策划。”
朱明廷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要是等这个孩子临盆,我们再像找机会下手就晚了。”
闻言,宋初瑾猛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缓缓袭上心头。
突然,她感觉有脚步声在向自己逼近,然后她被人抓着衣领从地上提起来。
“别装了,你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沈鸢拍了拍她的脸。
宋初瑾愣了一下,心知自己是被发现了。
她这才缓缓睁开眼,发现这里是一座山庙,而沈鸢正揪着她的领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自知装也没用,只得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沈鸢也不掩饰,只冲她一笑:“我知道你喜欢朱瓒,我就来帮你看看清楚这个男人,如何?”
……
断肠崖。
此地是将阳关外不远处一座山崖,崖边长着一棵老松树。
这崖看着并不算太高,但是人若是掉下去,必然是摔得粉身碎骨。
春寒料峭,冬日已然过了,冰雪消融,但是这倒春寒尤是厉害。
老松树的两侧,宋初瑾和沈鸢一人一边,被塞住嘴吊在树干上,而身下就是万丈悬崖。
树干处牵过来两根绳子绑在大石头上,只要绳子断了,人就会立马掉下悬崖,万劫不复。
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刀,坐在那大石头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朱瓒,他身后还带了一小队人马。
看见这场景,朱瓒翻身下马,急急喊了一声:“鸢儿!”
沈鸢呜呜了两下,挣扎着,一脸害怕。
而宋初瑾沉默着注视着这一幕,朱瓒的眼神从未落到她身上。
“你是何人!究竟想做什么?”朱瓒满脸戾气,瞪着黑衣人。
黑衣人晃了晃手里的刀,嗤笑一声:“朱瓒,你杀我君国那么多百姓,还问我要做什么?”
黑衣人指了指崖边的宋初瑾和沈鸢,又道:“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你心爱的女人,一个怀着你的孩子,我数三声,砍断绳子,你想着准备救谁吧!”
“不过是个孩子,你杀了便是。但你要是敢伤害鸢儿,我定将你碎尸万段!”朱瓒不由握紧了手中剑柄。
宋初瑾依旧是远远看着他,眼中一片凄凉,原来她和孩子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不自觉,竟还是有水气盈满眼眶,她听见胸腔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碎,扎得她生疼。
他的选择,她已然明了。
她听见那黑衣人在数“一、二——”
朱瓒的脚步不自觉往沈鸢的方向挪了两步。
宋初瑾眼中含泪,她和孩子的分量加在一起,都换不来他一个眼神,真是何其可悲。
“三!”
绳子被立时斩断,她感觉身子一空,整个人往下坠。
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看见朱瓒毫不犹豫向沈鸢奔了过去。
而她,像折翼的飞鸟,往深渊下坠。
最后她看见朱瓒的衣角扬在风中,一如他曾一次次离去的背影。
她怨呐,怨自己执念太深,若是当初就放弃这一点希望,最后也不至于将孩子搭进去。
她感受到万丈深渊在对她呐喊,在嘲笑。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第二十五章 囚笼。
冷,刺骨的寒冷。
宋初瑾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从梦中醒来,她发现自己仍在囚笼。
“丫头,你醒了?”老宋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宋初瑾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个很普通的小民房,她躺在炕上,房间只有一套简单的小木桌家具。
老宋在旁边看着她。
她怎么还会活着?仿佛坠崖那事只是个梦,只是梦的太过真实。
“师父?”她开口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一说话喉咙疼得厉害。
老宋给她递了一杯热水:“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那山崖下有猎人捕猎布下的兽网。你掉进网中没死,只是受了些风寒。”
没死……原来所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对了,那她的孩子……
她忙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孩子还在。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想起来着实后怕,要是孩子真的有什么意外,她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嘎吱——”陈旧的老木门被人缓缓推开。
朱瓒的身影出现在宋初瑾的视线。
从前她看到朱瓒一定是欢喜的,可是如今,想到悬崖上那一幕,她的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
察觉到这个微小的动作,朱瓒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朝老宋看了一眼,老宋就很识相地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两人。
“老宋说孩子没事。”朱瓒在房间的小长凳上坐下来。
可听到朱瓒说孩子,宋初瑾就后脊背发寒。
她还记得,沈鸢和朱明廷说的话,朱瓒要这个孩子是为了送去盛京安定圣心的。
她知道,这孩子若是被朱瓒送去盛京,就会成为一粒棋子,朱瓒定然不会在意这个孩子的死活,一如他在悬崖毅然选择沈鸢一样。
那么一旦朱瓒做了什么,那这个孩子随时会被朱国皇帝处死。
她绝对不能让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事情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再重演一次。
宋初瑾不由握紧了手,默默点了点头:“嗯,没事。”
朱瓒眉头蹙得更紧:“你不能回军营了,只能在这里待着,把孩子生下来。”
如若她没有想错的话,沈鸢她们这时候应该都以为她死了吧。
她没有异议,只是微微垂眸,轻问了一句:“若是当时没有那张捕兽网,那我……这个孩子是不是死了便就死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朱瓒的眼神闪了闪,又瞬间恢复了冷硬:“那便是天命。”
宋初瑾指节泛白,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还是觉得疼痛。
这本就是答案,她心知肚明才是。
她觉得喉头哽得慌,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冲他挤出一个笑:“那……我后来给你画的布防图,根本就是真的,你知道甘州城有重兵,故意驱沈老将军入死地?”
朱瓒忽然脸色一沉,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闪过一抹危险的意味,继而又生出一份探究。
“你还知道些什么?”
宋初瑾又低了头,缓缓道:“沈二将军死得蹊跷,在朱国境内遭刺杀,不像是君国的手笔。”
朱瓒忽然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接着说。”
“你初回朱国,朝中根基不稳,若能鲸吞沈家兵权,立下战功,无疑这次北伐是好机会。”
宋初瑾顿了顿,又道:“下一步,娶了沈鸢,沈家兵权便名正言顺的到手了。”
然后,等她生下孩子,送往盛京,稳住皇帝,攻下君国,立下不世之功,朱国的帝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房间的气氛忽然冷滞。
朱瓒看着她,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十六章 雷声而至
窗外,一道电光闪过,不一会儿,天边一阵轰鸣。
大雨应着雷声突然而至,明明转春了,天还是格外冷。
宋初瑾掖了掖被子,盖住自己的肚子,这才抬头:“你连你最爱的女人都能这般利用吗?”
然后她察觉到朱瓒的身子愣了一下,而后他嗤笑一声:“在君国皇宫这么多年,爱能让你不受欺负吗?”
一句话,让宋初瑾如坠冰窖。
原来,眼前之人,是没有心的。
既是没有心,自然不会将谁真的放在心上。
所以,到最后,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孩子都只会成为他登上帝位的工具。
她觉得一股寒意,冷彻心扉。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活着,怎么能没有爱呢?”
朱瓒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愚蠢。”
她不由得自嘲一笑,却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瓒哥哥,若是世上无人爱你了,你可会孤单?”
朱瓒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沉了一分。
他冷声道:“宋初瑾,只要生下这个孩子,你还有条生路。”
可宋初瑾只是看着他,淡淡一笑。
这样的笑在朱瓒的记忆中是从未出现过的,这笑容带着一股疏离和……哀伤。
像秋叶上凝结的霜,有些扎人。
他这才发觉,认识宋初瑾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
比如,她的聪明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沈鸢不会嫁给你的,起码,在你登上帝位之前,不会。”她忽然开口。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眼中有化不开的哀愁。
朱瓒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转身走了出去。
宋初瑾看见,朱瓒撑着伞一步一步走进雨中。
雨雾中他的身影变得模糊,直到最后,她什么也看不见。
朱瓒来的时候没有下雨,可走的时候却有伞可撑。
“原来,你从来都是未雨绸缪的。”她喃喃一句,脸上没了表情。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然后让这个孩子逃脱去盛京的命运。
……
过了一阵,眼看已经是初春,天气渐渐暖和了一点。
这座民居离城中较远,但空气不错,而且,对于久居深宫的宋初瑾来说,这一切都陌生。
房子外有个小小的院子,院中长了一棵桃花树,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
那一树艳璨,宋初瑾喜欢得不得了。
从前宫中也有不少桃树,可是君国皇宫的春天从来不是她的。
“笃笃笃——”
宋初瑾正在院中晾好了衣裳,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她眯眼看了看,本以为会是朱瓒,可她看见马背上的人一身红衣,便知道不是。
朱瓒从来不喜欢这种夸张的颜色。
马背上的人趴着,马儿正朱步往这边来,直到她院门前才停下来。
宋初瑾刚上前,马背上的红衣男子就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她一惊,发现这男子已经一身伤,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形容十分狼狈。
她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还好,这人还活着。
也顾不得多想,她也不能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忙把人拖了进去。
好在她跟着老宋军医学了些医术,处理好这些外伤还是不易,不过她这里没有什么药。
想到她之前去后山的时候看到不少药材,只得挺着大肚子上山去采些药来。
好不容易采了些能治外伤的药,她推门进去。
一只脚刚踏进去,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一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散发出森森寒意。
第二十七章 血腥味
屋子里还有股浓重的血腥味挥散不去。
宋初瑾身子一僵,顺着剑身看过去,才发现是那红衣男子。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道:“你别误会,我不会伤害你的。”
朱明珞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见她只不过是个弱女子,这才放下戒备。
“是你救了我?”朱明珞收了剑,语气也变得多了几分随意。
宋初瑾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背上的药篓子拿下来道:“你伤得不轻,我给你采了些药来。”
朱明珞瞥了一眼药篓子,一下子躺回了炕上。
然后,他冲她摆了摆手:“行,那你先去磨药吧!”
宋初瑾皱眉,这是什么人呐,她好心好意救了他,他一句多谢都没有就罢了,还使唤起她来了。
不过,看在他着实受伤严重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她将篓子里的药材拿出来放到桌上,不由得打量了朱明珞一眼。
这个人长得有几分眼熟,红唇白面,一袭红衣,嘴角微微上扬着,看起来颇有几分邪魅。
看他身上受着伤,应该是被人追杀至此,至于缘由,她不想知道,更不会问。
“诶,你叫什么名字?”朱明珞突然侧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朱国大营在哪里吗?”
听见这人在打听朱国大营,宋初瑾微愣了下。
这里是君朱两国交战处,等闲不会有人往这边来,这人打听朱国大营,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不知道。”她收好药材,起身离开了房间。
朱明珞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探究。
半晌他收回眼神,打开房间后窗,看四下无人才吹了一个响哨。
不一会儿,一只黑鹰长鸣一声飞过来稳稳落在了朱明珞的手臂上。
朱明珞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塞进了黑鹰脚上的竹筒之内,然后放走了黑鹰。
……
到了天刚擦黑的时候,宋初瑾做了点晚饭。
晚饭因为多了一个人,所以宋初瑾特意多做了一些,三菜一汤。
可最好的菜也都不过是多了点肉沫,其余都是宋初瑾自己上山采的一些野菜。
朱明珞看着这一桌子菜,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你就吃这些?”
宋初瑾点点头,看朱明珞虽说是受了伤,但是衣料都是上好的锦缎,心知他是出身富贵,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
但是眼下她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这是我今天刚挖的野菜,很是新鲜,现下战乱,只能将就些了。”
朱明珞看着眼前几道菜,虽说着实寒掺了些,但是这也不是盛京,只能这样了。
他勉强尝了一口,没想到这味道竟然还是挺不错的。
两人正吃着,门外有马蹄声响起,是有人来了。
朱明珞皱眉,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却看见宋初瑾还是低头吃着饭,一言不发。
嘎吱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天都黑了。”朱明珞看见进门的人,不由开口。
朱瓒走进门,看见正在吃饭的两人,眉头微皱。
“军中有事耽搁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初瑾背影一僵,放下了筷子,垂眸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煮点茶过来。”
说完,她起身去了外间,将房间留给了二人。
“这姑娘还挺有眼力见的,竟知道你是来找我的。”朱明珞调侃了一句,又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两口。
朱瓒在他跟前坐下:“你怎么会在她这里?”
第二十八章 叮叮当当
听着房间外叮叮当当的声音,朱明珞挑了挑眉。
“哦?她?看来皇兄认识这个女人?”朱明珞看着眼前的朱瓒一脸笑意。
朱瓒没有答话,看着这桌子上的几个菜,都是山中野菜,但朱明珞似乎吃得很香。
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传书让我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你吃饭的吧?你大老远从盛京赶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闻言,朱明珞这才放了筷子,严肃道:“三哥说朝中无粮,短时间内无可支援。”
现下户部尚书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朱明廷既然亲口说了朝中无粮,那么户部尚书必定也是咬紧了不会再增粮草。
但是眼下,朱国大军正深入君国腹地,若是朝中没有粮草支援,今后大军若不退兵便是寸步难行。
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到君国腹地,现在退兵给君国喘息之机,那么以后想要再打回来那就是难上加难。
朱瓒脸色一沉,周身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摆明了这朱明廷就是在逼他大军后撤。
“我大老远跑这么一趟,主要是想跟你说说朝中局势,现在城中戒严,想要往边关传消息更是难上加难,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中途暴露行踪遇到刺杀。”
朱明珞看了一眼房间外的方向,又接着道:“这不,要不是这个女人救了我,今日怕是见不到你。”
她?救了朱明珞?
朱瓒不由皱眉,跟着侧头顺着朱明珞的视线看了过去。
隔着一扇窗,他隐隐能看见外间那女人的影子,许是正在生火,烟呛得她直咳嗽。
一盏油灯将她的影子摇曳着拉得很长,落在朱瓒眼里,有些扎眼。
不一会儿,他才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看来,父皇确实是对我有些疑心了。”
“岂止是疑心呐,父皇现下是忌惮你,竟也默许三哥如此做法。”朱明珞正色道。
朱瓒的眼神深了又深,不由喃喃道:“看来,那孩子得尽早了。”
“孩子?什么孩子?”朱明珞有些不明所以。
朱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咚咚咚——”门被人轻轻敲响。
宋初瑾这才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只小茶壶。
她的目光触及到朱瓒的眼神又飞快的躲开,垂头倒了一杯茶放到他跟前。
然而只给朱明珞倒了一杯白水。
朱明珞看了一眼杯里的水,有些不满道:“我说姑娘,你莫不是贪好美色,看着这位公子比我帅,所以你给他倒茶,给我倒的却是水?”
宋初瑾头也没有抬一下,只是面无表情道:“我熬了药给你,你现在不宜饮茶。”
看宋初瑾淡漠的样子,朱明珞倒是有些意外。
长这么大,身边的姑娘都想方设法要接近他,这样清冷的姑娘,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由一笑:“好,我自然是听姑娘的。”
一旁的朱瓒看了一眼朱明珞身上包扎好的伤口,不由皱眉。
他倒是知道宋初瑾跟老宋军医学医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学得如此之快。
看朱明珞身上伤的不轻,竟也被救回来了。
“宋初瑾,这段时间,他就留在你这里养伤。”朱瓒的语气不带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微愣了一下,只是道:“知道了。”
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二十九章 痴心妄想
如今宋初瑾腹中的孩子已经八月有余,再过月余怕是就要临盆。
虽说她还不知道朱明珞的身份,但是看他和朱瓒相熟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一些。
他们在屋内讲话,她便在屋外熬药。
她抚摸着自己凸显的肚子,眼中闪过一抹慈爱。
“嘎吱”一声门开了,她回头,就看看朱瓒站在门口正看着她。
“要走了吗?”她问了一句。
灶上药炉露出的火光照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暖意。
朱瓒看了她一眼,眼神落在了她凸显的小腹上。
察觉到朱瓒的视线,宋初瑾下意识掩住了自己的肚子。
他收回眼神,只淡淡道:“老宋说你医术不错,里面那人我便交给你了。”
宋初瑾有些诧异,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可相信我?”
“军营之中他藏身多有不便,况且,你腹中还有孩子,自当尽力才是。”朱瓒的语气多了几分冷硬。
也是,现下他也只有这个选择最为方便了。
宋初瑾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又怎么会信任她,不过是因为她怀着孩子,他好把控罢了。
“是,自然是要尽力的。”
朱瓒再也没多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开。
她看着他策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觉酸涩。
他们如今连多见一面都是奢侈罢了。
良久,她才收回眼神,将煎好的药端去给朱明珞。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半句,包括朱明珞的名字或者身份。
朱明珞喝完药,也不由对这个女子有些好奇。
“我说宋姑娘,你跟我皇兄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像是早就认识?”
原来这人是朱瓒的弟弟。
宋初瑾只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我们……并无干系。”
是啊,他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是朋友,不是爱人,更不是夫妻。
朱明珞却是指了指她的肚子,问:“那这孩子谁的?”
宋初瑾身子僵了一下,神色一滞。
她腹中这个孩子分明是朱瓒的,可是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不被自己父亲认可的孩子,又算得什么呢?
她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闻言,朱明珞倒是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也释然。
现下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弱女子,许是被人欺负了,不过是些伤心往事罢了。
朱明珞便也不提,又立马换了副笑脸道:“宋姑娘,左右我看了看你这,只有一张床,我是病人,自然是得睡床的,可姑娘你怀着身孕也不能席地而睡,要不一起?”
看朱明珞笑的轻浮,宋初瑾心下一紧。
这朱明珞看衣着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他既然是朱瓒的弟弟,那自然也是皇子。
想到自己从前在皇宫时,她那些皇兄便有几个轻浮无状的,该不会这位也是……
她想也不想就连连摇头:“痴心妄想,你现下受了伤,可别想乱来,我……我……”
她有些底气不足,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看宋初瑾一脸局促,朱明珞坏笑一声:“你什么?难不成你想毒死我?”
“也……未尝不可。”宋初瑾有些警惕道。
看这样子,朱明珞却是大笑:“我说你这姑娘想得可是真多,我岂是那种能对孕妇下手的丧尽天良之辈?”
宋初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故意在逗弄她。
她有些气恼,却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就怕你是。”
“你说什么?”
宋初瑾连连摇头:“没什么。”
第三十章 桃花谢了
将近夜深,宋初瑾才拾掇好准备歇下。
可就如朱明珞所言,这里只有一张床。
她与朱明珞男女有别,可她怀着孕,朱明珞又重伤在身,总不能真的同榻而眠吧。
她咬咬唇,从床上搬了床被子就打算离开。
“诶,你打算干什么去?”朱明珞叫住了她。
宋初瑾指了指外间道:“我去外面小厅睡。”
朱明珞皱了皱眉,现在虽是过了严冬,但是这也不算暖和,厅上招风,她又穿得单博。
想了想,他却是一笑:“我说宋姑娘,你该不会认真的吧?”
宋初瑾看了看房间仅有的一张床,反问:“那不然呢?”
朱明珞从怀中摸出一根红绳,而后用力一甩,绳子两端缠上了房间里的柱子。
而后,他轻身一跃,立足绳上,然后收力轻卧,竟稳稳睡在了绳索之上。
“好了,你睡吧,不用感谢我,习武之人,这都是小事。”朱明珞冲她摆了摆手。
只是这一幕看得宋初瑾有些目瞪口呆。
从前她也见过宫中侍卫一些拳脚功夫,但是这以绳做床的一身轻功倒着实让她好奇。
“好厉害!你真的能在绳子上睡一整晚吗?”宋初瑾不由脱口而出。
朱明珞有些得意一笑:“这算什么,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宋初瑾点点头,又将被子铺到床上,而后看了一眼和衣而睡的朱明珞。
她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张博毯,轻轻盖到朱明珞身上。
朱明珞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晚上兴许还会又些冷,盖上毯子会暖和很多。”说要,宋初瑾才吹灯上床,静静躺在了床上。
房间一下子暗下来,窗外有月光隐隐洒落。
朱明珞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别说,确实暖和不少。
“我说宋姑娘,就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空气寂静,等了好一会儿,朱明珞也没有听见回音。
他屏息,听见床上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这丫头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的吗?”
他侧头,只能看见床上人的身影。
这还是他头一次跟一个姑娘同房而眠,这感觉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
连着好几天,朱瓒都没有来,倒是让老宋给宋初瑾多带了些吃穿用品。
她知道这是给朱明珞的,老宋也给朱明珞把过脉,他恢复得也还不错。
宋初瑾每日也就多了些事情,得空便去山间采药,找些野菜来吃。
这朱明珞虽说有些少爷病,但偶尔也能帮她不少忙。
几日相处下来,她才知道,朱明珞只是嘴上爱讨些便宜,却并不是什么坏人。
“诶,宋姑娘,你这院中的桃花怎的还开着?我看别处的桃花都谢了。”
朱明珞躺在院中的睡椅上,嘴里叼着一根草,一副慵懒的样子。
宋初瑾正在院中晾药材,听见他的话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那院里的桃花树。
这桃树确实开得正是潋滟。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这桃树开花较晚吧。”
她擦了擦头上一层汗,感觉头有些发晕。
近日总是这样,这孩子越长越大,她便越发觉得虚弱。
自然,她心里知道,正如老宋军医所说,她要生下这孩子必定九死一生。
“宋姑娘,宋姑娘?”
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可是脑子有些昏沉,眼前的景象也模模糊糊变出几重。
随即,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一章 淡淡花香
小院里的油灯被风吹得有些摇曳,光影打在宋初瑾脸上,更是显得苍白无力。
窗子开了一条缝,外面有风吹进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宋初瑾眼睫轻颤,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到撑着手在自己身旁打瞌睡的朱明珞,她还有些恍惚。
“你醒了?”朱明珞伸了个懒腰,一副很疲劳的样子。
见他脸色不好,宋初瑾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我睡了很久了吗?”
“岂止是很久啊?不过你怎么搞的,你自己不就是大夫吗?怎么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朱明珞打了个哈欠,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朱明珞,带着些许探究:“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什么?知道你快死了吗?”朱明珞淡淡瞥了她一眼。
她接过杯子的手突然愣住了,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明珞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是坐在她床边轻道:“今日老宋来了一趟,你的事,我都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二。” zl
听朱明珞这般说,宋初瑾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的过去随着君九龄那个名字已然不复存在了。
她垂眸饮了一口茶,只应了一句:“嗯。”
她淡漠的反应让朱明珞有些诧异,连他一个旁听者都觉得这个女人可怜。
但她本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反应。
可也许,没有反应才是最绝望的反应吧。
“老宋还说,如果这个孩子不生下来的话,现在,他还能让你有机会活下去。”
宋初瑾看着他,笑了。
她的眸子里似乎有种朱明珞看不懂的情绪。
她问:“于你皇兄而言,我最后的作用,不就是生下这个孩子吗?”
这一问,让朱明珞陷入了沉默。
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孩子是他皇兄朱瓒的。
他自然也能明白这个孩子对朱瓒如今的处境有多重要。
“你……很爱我皇兄吗?”
宋初瑾看着他,没有回答。
可往往没有回答就是最肯定的回答。
朱明珞突然调笑一声,问她:“宋姑娘,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要不我也救你一命?”
她抬眼,看见朱明珞眸子里闪过星光。
许是她病了,病得恍惚了,她竟觉得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
可随即她轻轻摇头:“这世上只有我能救我。”
……
朱明珞没有听懂那天晚上宋初瑾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之后的几天,宋初瑾的身体状况确实急转直下了。
老宋来看过一回,说她的身体已经很难提供自身养分了,倒是她腹中的孩子长得不错。
桃花树下,朱明珞喜欢在那里练剑,一练就是一上午。
而宋初瑾就坐在一张老睡椅上,远远看着,有时候是在看桃花,有时候是在看他练剑。
可更多的时候,朱明珞也不知道她看着远方的什么。
她这两日经常觉得疲累,有时候坐在睡椅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宋姑娘,醒醒,吃饭了。”朱明珞有些不客气地将她从睡椅上摇醒。
她睁开眼,冲他笑着,才起身,行动有些迟缓。
“今日你怎么不叫醒我做饭?反倒是自己动手了?”宋初瑾还颇有些意外。
一个皇子亲手做饭给她吃,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朱明珞看了一眼她日渐消瘦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很快又捕捉不到。
他像是故意炫耀一般,带她到饭桌上,指着桌上的兔肉,还有两个野菜。
他眼中有些得意:“怎么样?没想到吧,今儿小爷请你吃肉!”
宋初瑾浅浅笑却只尝了一口野菜,她吃了一口,放下筷子问他:“这野菜,你尝过吗?”
“怎么了?”朱明珞伸筷子尝了一口,脸色大变,“怎么这么难吃?我可是跟你一样炒的!”
明明宋初瑾也是这样炒的野菜,做出来还挺好吃,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难以下咽了?
宋初瑾看着他,脸上久违地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
见她如此,朱明珞忽然轻道了一句:“宋姑娘,我皇兄他……快要成婚了。”
第三十二章 想活下去吗
空气静谧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朱明珞看见宋初瑾的身子僵住了。
半晌,宋初瑾嘴角的笑变得苦涩,伸筷子夹了一块兔肉吃了下去。
她笑着冲他道:“这兔肉真好吃。”
可是,朱明珞看见,她眼中有泪光闪过。
朱明珞深吸一口气,又接着道:“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大婚就在那日。”
宋初瑾感觉喉头好像噎了什么东西,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半晌挤出一个笑来,语气很是轻巧:“那不是很好吗?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言不由衷,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可她除了这句话,似乎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宋姑娘,我有句话想问你。”朱明珞的语气有点严肃。
她抬眼:“什么?”
“想活下去吗?”
活?
这曾经是她一直拼命想做到的事情。
可她笑中带着一丝嘲讽:“活?活不活的从来不由得我选择。”
左右,她的死活这世上也无人会看在眼里。
命如蝼蚁,生如草芥便是她一生全部。
朱明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可是你最后一次选择。”
“我没有选择。”她如是道。
“那你救我一命,我如何还你?”
宋初瑾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若真心要还,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说好说,小爷定然办得妥帖!”
……
宋初瑾再见到朱瓒的时候,院中的桃花已然谢了一半。
她躺在睡椅上,睁眼的时候平日在练剑的朱明珞已然不见了踪影。
只瞧见朱瓒站在那桃花树下,负手而立。
一瞬间,她都以为是自己睡久了,出现幻觉了。
可是看见朱瓒转身的刹那,她才明白是真的。
她强压下心中那份激动,缓缓站起身只道:“朱公子应该是去山中游猎了,暂时不在,你且稍坐,他应该等下就回来了。”
她看见朱瓒微微皱了眉。
“你与他这山中岁月过得好似不错?”朱瓒的语气一向如此凉博,可今日隐隐带了一分怒。
宋初瑾咬咬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算来,这山中岁月确实算得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时光。
见他不语,朱瓒更显有些不悦:“我今日,是来找你的。”
宋初瑾有些意外,没想到此次竟是找她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心中上蹿下跳,颇有些不安。
“我听闻你与沈鸳已然结亲了,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成婚该是不错,你不必来找我,哪怕生下这孩子,我也不会破坏你们夫妻感情。”
她心中思忖着,恐怕也只有这事能让他亲自来跑一趟吧。
可是这话说着,难免让她心中酸涩。
朱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她听他道:“宋初瑾,我带了些药材给你。”
宋初瑾心下一跳,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对劲。
此药材怕是非彼药材。
她这才看见,院中石桌上放了几帖药。
她上前两步,不知为何,打开药材的手有些发抖。
果真,朱瓒从未让她失望,他又岂会真的好心给她送补药来?
跟着老宋军医学医的这些日子,她一眼便能看出来,这帖药是催产药,更是她的催命药。
“只要孩子生下来,我可以让你换副容貌,让你继续活下去。”朱瓒的语气毫无波澜。
可是这话落在宋初瑾耳朵里,只觉痛心。
她如今的身体,要足月生下这孩子已经很难了,若是喝了这副药强行催产……
且不说她会不会死,就连这孩子能否健康都很难保证。
她有些发抖,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你可知道,药物催产的孩子,生下来极可能体弱多病?”
“知道。”他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像是在说一句与他无关之事。
第三十三章 都是虚幻
许是人世间能真正拥有的感情都是虚幻。
又许是众生执迷,都有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决然。
在宋初瑾这里,她极尽所能想要抓住的一切,最终都是被她最爱之人亲手埋葬。
她看着朱瓒,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所以,他明知道早产的孩子会体弱,他仍旧选择了这样做?
“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为何能如此冷心?”她语气有些颤抖。
朱瓒避开她的眼神,转过身不再看她。
宋初瑾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听他毫无感情的回答:“也许错在,这孩子是从你腹中所出。”
眼前之人该是以怎样绝情的表情才能说出如此锥心之言?
宋初瑾想象不出来,她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缘由。
因为孩子的生母是她,所以连带着孩子都被厌恶至此吗?
她凄然一笑,原来她付出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却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过往种种,于你而言真的毫无意义吗?哪怕你不喜欢我,可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提起过往,朱瓒眉头一跳,有些恼怒:“过往?在君国受辱的过往,还是你中秋当晚暗算我的过往?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
所有有关君国的一切都是朱瓒最深的耻辱,是他最想抹掉的过往。
他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新的生活,可是宋初瑾的存在无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段屈辱的曾经。
并非他生来无情,只是,他想要把曾经所有的耻辱都抹掉。
只要宋初瑾母子不在,他就可以渐渐忘掉过往那些压在他心头喘不过气的屈辱。
宋初瑾是聪明的,那晚发生的事情,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来从君国皇帝得知她怀孕时的反应,她能猜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跟皇帝有关。
皇帝在那日赐宴的酒里做了手脚,所以那晚朱瓒才会对她……
她都知道,可她更知道,即便她解释,朱瓒依旧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我,成全你。”半晌,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他要,那她便给。
左右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用生命成全他,也未尝不可。
朱瓒立在原地,没有回头,没有离开,也没有讲话。
宋初瑾抬眼看了一下,正是午时,天上的太阳正好,灼灼挂在头顶有些晃眼。
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宋初瑾的眼睛。
她下意识看过去,只看见一只长箭朝朱瓒飞去。
她大惊,不由脱口而出:“瓒哥哥!”
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她的身体却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她一下挡在朱瓒跟前,眼看着长箭没入自己的心口。
熟悉的疼痛感袭来,远远的她听见有人急切地唤她:“宋姑娘,宋姑娘!”
她倒在地上,看见一袭红衣策马朝她奔来,只是那人的脸她已经看不清了。
“宋初瑾!你做什么!”她听见朱瓒的怒吼。
然后她被抱在怀中,她闻到熟悉的气息,感受到久违的,熟悉的温暖。
她嘴角淡淡笑着,看到朱瓒的脸上竟显出急切。
“朱瓒,这一命,我还你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可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朱瓒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不懂,为什么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都这般利用她伤害她了,为什么她还会义无反顾地替自己挡下那支箭。
人不是生来都自私吗?
为何她还要用命来还他?
朱瓒心中揪痛,他心里明白,哪怕那晚是她算计了他,这才有的这个孩子。
但是除此之外,她又何曾做过什么伤害过他的事情?
若说亏欠,应该这辈子都是他亏欠了她。
“朱瓒,能放过我们的孩子吗?”
她叫他的名字,问他。
朱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中箭处往外渗着鲜血。
“君九龄!你没有脑子吗?谁让你救我了?我不需要!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心软吗?不可能!”
他不由收紧了双手,更不自觉红了眼。
他叫她君九龄,而不是宋初瑾。
可宋初瑾看着他,笑了,一字一句认真道:“君九龄已经死了。”
第三十四章 为时已晚
风吹过的时候,桃花凋零了一地。
鲜血将花瓣染成血红,让春色多了一分潋滟。
“她怎么样?”守在院中的朱明珞看见老宋军医从里面出来就忙迎了上去。
朱瓒站在门口,眼神也落在老宋身上。
可老宋叹了一口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朱明珞想也不想就开口道。
老宋擦了擦手,缓缓道:“箭伤在上回五皇子所留的旧伤之上,并未伤及心脉。”
这意思,也就是她还没死。
朱明珞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在下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是,还有个坏消息。”老宋看了一眼朱瓒才道,“她腹中胎儿一旦降生,她也便没几日可活了。”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于老宋而言,宋初瑾是他的徒弟。
于朱明珞而言,宋初瑾是他的救命恩人,何况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怎会丝毫没有感情?
而于朱瓒而言,其间关系便更复杂了。
曾经,她是他的耻辱,是他一直想抹去的污点。
可如今回过头来看,他一路走来,生命中到处都布满着她的影子。
在君国,她是那个唯一会对他好的人。
到离开君国,无论他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情,她仍在用性命保护他。
人非草木,他朱瓒又岂能无感。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对宋初瑾是何感觉。
“不是说,只要不生这孩子,就还有救吗?”朱明珞不由有些着急。
老宋摇摇头,只说了四个字:“为时已晚。”
命由天定,为时已晚。
……
宋初瑾本以为是该与这世间作别了的,可没想到,她命大如此。
只是再醒过来的时候,那院里的桃花都谢了,已经长出了嫩芽。
“明天我们要走了,搬离这里。”朱明珞推门进来,就看见她靠坐在床上发呆。
听见声音她才回过神,声音有些沙哑:“搬去哪里?”
朱明珞嘴中叼着一颗草,理所当然道:“皇兄近日打下了连城,我们直接住到连城府去!” zl
她受伤这些日子,还没有见过朱瓒。
听说他又大胜,她心中竟是无喜无悲。
许是当日城门之上那一箭之恩,她已然还清,心中无所亏欠便一身轻松了吧。
想起此次中箭之事,宋初瑾倒是好奇。
“有没有查到,这次究竟是谁暗放冷箭?”
朱明珞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仍是一副得意的模样:“那还用说?我这等聪明之人,自然是早就查出来了。”
“是沈鸳派人指使?还是那个什么三皇子朱明廷?”除了这二人,她也不做他想。
没想到宋初瑾能一下点出人名,朱明珞眼中闪过一抹赞许:“我说宋姑娘,你这么聪明,要不咱们私奔吧?”
宋初瑾惊了一下,突然呛住,剧烈咳嗽了两声。
朱明珞忙摆了摆手:“你也不用这么激动,我跟你说笑呢!”
废话,她当然知道他是说笑,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宋初瑾也算对这个人有几分了解。
朱明珞这个人,十分多变,有时严肃,有时不正经,嘴上还经常爱占便宜。
这样的皇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朱明珞还挺好相处的。
好一会儿,宋初瑾缓了一口气,忙转移话题:“住在这里挺好的,城主府那等富贵之地,只怕也不适合我。”
“对吧?我也这么认为!主要是去了城主府,那房间多了,我不就不能跟你同屋而眠了吗?”
宋初瑾也不在意他口头占点便宜,只是道:“要不,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唔……怕是不行,让你去是我五哥的意思。”
第三十五章 连城府
自然,宋初瑾是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在暖春四月的时候宋初瑾搬到了连城府。
连城府自然比不得皇宫奢华富丽,但相比于她之前住的冷宫,现在的房间倒是好多了。
她住的院子叫栖梧院,凤栖梧桐,着实是个寓意不错的院子。
只是,她搬来这里好几日也没有见到朱瓒。
她也不惦记,来这里有几个侍候她的丫鬟,日子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而朱明珞更是一天两三趟的往她这里跑,她倒也不无聊。
唯一欣慰的是,朱瓒没有为难她,更没有让她吃那催产药。
“宋姑娘,九皇子来了,正等您一块儿吃饭呢!”
宋初瑾缓缓睁眼,叫她的人是她的丫鬟小云。
小云是战乱时朱明珞顺手救下的,是个天真纯善的丫头。
近日她的身子愈发沉了,胃口也越来越差,要不是朱明珞经常拉着她一起吃饭,她一日到头也吃不了几口饭。
到小门厅的时候,宋初瑾远远就看见了朱瓒坐在桌边。
她一下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扭头想走。
“宋姑娘,你来了,快快快,等你许久了!”朱明珞一眼看见了她。
被看见了,再扭头走掉似乎也不好,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朱明珞有些苦着脸道:“今日我还特意请了这城中最厉害的大厨来做饭,可是这野菜他们怎么做都做不出你那个味道。”
本来有些尴尬氵令云犭虫家的宋初瑾听见这话,心中才有些释然:“每人做菜的味道都不一样,强求不来的。”
一方圆桌,她挑了个离朱瓒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
这样既不会靠近朱瓒,也不会一抬眼就看见他。
那日,她便说了,从此他们两不相欠,既是两不相欠,那应当以陌生身份相对才好。
“你尝尝,这个螃蟹特别难得,非常好吃的,你尝尝?”朱明珞将一只膏红肉肥的螃蟹夹到她碗里。
她犹豫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朱瓒的声音。
“螃蟹性寒,怀孕之人还是不吃为好。”他的声音虽然没什么起伏,但却少了几分冷意。
宋初瑾身子僵了一下,又把碗里的螃蟹推了回去:“朱公子,还是你吃吧。”
她怎么着都还是会顾及腹中孩子的感受的。
一顿饭下来,她也才勉强吃了一小碗,实在是吃不下了。
况且,因为朱瓒在场,气氛着实有些沉闷。
“我吃好了,先回去换药了。”
虽说中途离席实在是不礼貌,可朱瓒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当下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
朱明珞见她要走,突然叫了她一声:“宋姑娘,今天我遇见老宋,他同我说那内服的伤药可以不用吃了,外敷就行。”
宋初瑾微微点头:“知道了。”
待宋初瑾的背影全然消失,空气中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沉闷。
桌上的朱瓒和朱明珞都放了筷子,谁也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朱明珞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你的婚期只有半月了。”
“你明知我不会跟她成婚,只是为了逼她露出马脚罢了。”
朱明珞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道:“皇兄,这辈子我没想跟你争。”
朱瓒只是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宋姑娘是我遇到的,最心地纯善的姑娘,是唯一不把我当九皇子的姑娘。”朱明珞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认真。
可朱瓒还是只有那一句:“我知道。”
朱明珞深吸一口气,继而又道:“皇兄,剩下的时日,我会陪着她,你……莫要再来了。”逐.鹿
朱瓒看着眼前的酒杯,沉默了良久
第三十六章 贵妃榻
春天的景色总是格外宜人,阳光很暖,风也温柔。
吃完饭,宋初瑾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便是在开满鲜花的小院里打盹。
一张贵妃榻,一只小暖壶,一件披风就能让她打发掉一上午的时光。
“宋姑娘,今日你用饭很少,要不要来一串冰糖葫芦?”
她是又被朱明珞这一句吵醒的。
她睁眼,就看见朱明珞拿着一串红红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晃。
“冰糖葫芦?”
说来惭愧,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冰糖葫芦。
她前半辈子都在深宫之中,备尝艰辛,后来又因战乱流离至此,很多东西她连听都很少听到。
见宋初瑾一副没见过的样子,朱明珞满意一笑,将冰糖葫芦塞到她手中。
“这个你可一定要尝尝,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我也就是跑了区区两条街才买到的。”
宋初瑾闻言轻笑了一声,哪有人说话如此大言不惭的。
她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外面红红的糖衣很甜,而里面的山楂有些酸酸的,两种味道中和着反倒一点也不觉得腻。
她微微颔首:“嗯,好吃。”
见她肯定,朱明珞不由嘴角上扬:“这也就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才有这待遇,不然换了旁人,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这福分。”
虽然这朱明珞是自恋了些,但是说的话却一点不惹人讨厌,反倒总能让她笑笑。
正说着,一个丫鬟端着一盘点心过来了。
“宋姑娘,这是五皇子送来的点心。”丫鬟朝她行了一礼,恭敬道。
长这么大,都是她向别人行礼,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朝她行礼。
只是,她的眼神落在那盘点心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痛楚。
是梨花酥。
从前在君国时,她最爱吃的就是梨花酥,她记得朱瓒也爱吃这个。
那时候她刷半个月的恭桶才能换到那么几块梨花酥。
她自己一点也舍不得吃,都想着留给朱瓒。
可是那天,朱瓒气狠狠地踩碎了她送去的梨花酥,让她滚。
至于原因,她明白,是朱瓒觉得自己给他丢脸了。
可是,对于只要能活下来,就觉得心满意足的她来说,脸面是什么东西呢?
如今,他送来梨花酥,又是何意?
她不愿深想,收回了眼神,只摇摇头:“我不爱吃梨花酥。”
……
心口处的伤一到下雨就又痛又痒,难受得紧。
宋初瑾捂着心口,躺在廊上的贵妃榻上,眉头紧皱。
现在天暖和起来了,可是她依旧是手脚冰凉,手中还得摸一个暖壶才能暖和些。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
“小云,你去帮我拿件披风过来,这雨天的风,吹得怪冷的。”宋初瑾躺在榻上,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她近日似乎是累得厉害,算着该是这孩子快要临盆了。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身上盖了件披风。
她觉得暖和一些,披风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她猛地睁眼,就看见朱瓒一言不发地站在她旁边的位置。
她吓了一跳,困意瞬间被抛诸脑后。
朱瓒淡淡看了她一眼:“既然是冷,为何不回房歇着?”
似乎是没料到朱瓒突如其来的关心,她愣了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朱瓒已经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了。
坐起身来:“五皇子此次找我,又有何事?”
第三十七章 你后悔过吗?
不是宋初瑾疑心病过重,而是这么多年来,朱瓒每次主动找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如今她孑然一身,自然没什么好图谋的。
可是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即为人母,她不能让孩子跟她也受苦。
见她如此警惕,朱瓒有些不悦地皱眉。
他才发觉,宋初瑾有些变了,可是到底是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想到老宋说,她已然时日无多,这些天他倒也从未睡个好觉。
甚至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安。
一开始,他觉着是心中亏欠,可是现在,他好像只是想要见她罢了。
看一眼,少一眼。
“当日你说的不错,沈鸳确与朱明廷勾结,合谋害我。”朱瓒忽然开口。
宋初瑾心中一凛,心头生出一股苦涩。
那时,为了让他相信她,她可吃了不少苦头。
一次次死里逃生,说是有幸,却又何其可悲。
如今想来,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其实当时你心中便有数,只是为了让沈鸳信你真心,才故意重罚于我。”
朱瓒聪明如斯,能一步步将沈家兵权牢牢握在手中,自然是有手段的。
朱瓒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你后悔过吗?”他问。
宋初瑾先是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她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后悔也好,不悔也罢。总之过去种种,是我心甘情愿,没什么好怨的,只是不被爱而已。”
不被爱而已。
朱瓒听到这句,有些发愣。
是啊,他又不爱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忽然转头,看着宋初瑾,语气却像是在询问:“所以,大致你有一日真的死了,我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难过?
宋初瑾突然笑了,看着朱瓒的脸,眼中有些湿润。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好半天才回他道:“当然,你压根不会为我难过。”
朱瓒站起身来:“如此,甚好。”
说完,他才又起身离开。
在朱瓒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线的时候,宋初瑾突然说了一句:“可是,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人会爱你了。”
她不知道朱瓒有没有听见这话,她只看见,朱瓒的背影顿了顿,然后消失。
……
眼看着十五将近,五皇子朱瓒与沈将军之女沈鸳的大婚之日便快要到了。
城主府里也开始不朱不疾的布置起来。
别的院子里都张灯结彩开始贴喜字挂红绸,看着倒是很热闹。
只是她的栖梧院却没有人开搅扰,所有人都很识相的不往她这里挂一根红绸。
当日她与朱瓒大婚的时候,可连现在万分之一的排场都没有。
“宋姑娘,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园子里逛逛?”
能这样一口一个宋姑娘宋姑娘叫着的男人,除了朱明珞,不做他想。
她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浇花,索性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今日身子有些乏了,不想走动。”
朱明珞看她露出来的手臂,显然是又瘦了一圈。
他眼神一暗,却还是勉强冲她一笑:“要不,我今天给你露一手,我的剑法可是一绝!你能看到,那可是你的荣幸!”
宋初瑾这才有了兴趣:“好啊。”
朱明珞拔剑,一袭红衣在阳光下翻飞,剑锋所至,虎虎生风。
“不过,我可曾经发誓,能看我舞剑的,只有我的心上人。”一招出,他一如既往的笑得轻浮。
宋初瑾一笑,不由嘟囔了一句:“老是开这种玩笑,哪能找得到心上人。”
第三十八章 冗长的梦
宋初瑾临盆之日,正巧是在五月十五那日。
那日天色甚好,只是满城都在传扬着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五皇子朱瓒娶亲当日遇到刺客袭击,新娘沈鸳被行刺当场身亡。
而五皇子身受重伤,前去救援的九皇子被人追杀至悬崖,生死不明。
听到消息的刹那,宋初瑾就觉得腹痛不止,孩子即将临盆。
所谓医者不自医,大抵就是如此。
她只能任由自己痛得撕心裂肺,看着产房中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随之而去的,是她日渐消逝的生命力。
她阵痛一天,到了十六日太阳方才探出头的时候,孩子才终于降生。
彼时,朱瓒重伤初醒,朱明珞依旧下落不明。
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竟是朱瓒,这倒是让她颇感意外。
只是,她并不觉得欢愉,如今,她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醒了?”朱瓒的语气似乎多了一份轻柔。
宋初瑾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想来此次重伤不假,那朱明珞从悬崖上掉下去,又岂能有命活?
她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朱瓒见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喂她喝下。
“老宋说你现在身子极度虚弱,要好生修养。”
她喝下一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不少。
“孩子呢?”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朱瓒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奶妈模样的人忙将孩子抱到宋初瑾跟前。
“你放心,孩子很好,很健康,是个男孩,你该想想为他起个名。”
宋初瑾看着布包裹着的孩子,嘴角咧出一个虚弱的笑。
这孩子皱巴巴的,也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但她在世上终于又有亲人了。
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孩子的手,没有说话。
孩子在睡着,她也不好把他吵醒,只得压低了声音问朱瓒:“朱公子现在如何了?”
宋初瑾从来只叫朱明珞朱公子,就像朱明珞只叫她宋姑娘一般。
只是这话让朱瓒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可他也只能淡淡回了句:“掉下悬崖,我已经派了人手前去搜寻了,没有找到尸首,那就还活着。”
宋初瑾垂眸,没有再问。
等不到回应,朱瓒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看着宋初瑾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回来之时,老宋已经告诉过他,宋初瑾生子耗费了太多心力,如今已经油尽灯枯。
最多不过七日,熬不过七日。
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难过的情绪,可是每每想到她只有几日可活,他的心竟控制不住地发疼。
他不愿意承认。
他绝对不会爱上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代表了他这一辈子的耻辱。
可是越是如此,他反倒觉得更加难熬。
“你走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宋初瑾躺下来,眼中确实多有惫色。
朱瓒伸手想去抱过孩子,却被宋初瑾挡住。
他看见宋初瑾警惕的眼神。
他不由一愣,才道:“你放心,我不会把孩子送去盛京了。”
相识这么多年,唯一好的是,宋初瑾知道他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
见他不是敷衍自己,宋初瑾才松手。
“睡吧。”
第三十九章 大梦浮生
都说大梦浮生,宋初瑾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像一场梦。
梦快醒的时候才有一点点甜头。
她感觉,朱瓒这几日对她格外的好,甚至于她每次睡醒的时候都能看见朱瓒在她身边。
而她也明白,越是这样,她所拥有的日子就越少了。
第四日的时候她恍然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出生的时候便是公主,有个宠爱她的父皇。
她生活在最华丽的宫殿里,穿的是宫中最丝滑的绸缎,用的是顶白透的水粉,皇宫中最好的东西,父皇无不是挑着最好的送到她这里。
她遇到朱瓒,护着朱瓒,最后朱瓒爱上了她。
他们成婚了,有十里红妆为她做嫁妆。
他们一直恩爱白头,子孙满堂。
只可惜,梦与现实都是反的。
她醒来,看见朱瓒坐在她身旁看书。
这一幕,若是换做从前,她一定高兴坏了,可如今,只觉心中荒凉。
“今日你睡了快一日了,可饿了?”朱瓒问她。
她抬眼看了看,的确,外面的天色都沉了下来。
这几日她确实越睡越久了,再这样下去,她就一睡不醒了。
她坐起身,摇了摇头:“不饿,不过你近日不忙吗?”
朱瓒是个聪明人,她这话已经很明显是逐客令了,可是朱瓒不为所动。
他只是合上书,淡淡道:“还是吃一些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
宋初瑾看着他,忽然笑着问他:“朱瓒,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她看见朱瓒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却没有答话。
不知怎么,她霎时间红了眼,才又笑道:“你可别现在爱上我。”
良久,她听见朱瓒低沉着回了她两个字:“没有。”
她嗤笑一声:“没有就好。”
丫鬟端来的饭,她也只能强行逼着自己吃两口。
从前,对她来说,活着,吃饭就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在还能活着的日子里,多吃两口,说不定能让她多活一会儿。
“我若收回我说的话呢?”吃完饭,朱瓒忽然又问她。
她懵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你说哪句?”
“所有。”
宋初瑾还是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
第五日的时候,天空晴朗,蓝天白云,花香袅袅。
清晨宋初瑾醒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格外精神,连带着气色也好了不少。
这辈子从未穿过什么漂亮衣服的她从她新做的衣服里挑了一件她最爱的碧蓝色的衣裙。
她让丫鬟帮她上妆,画上时下最流行的花钿,梳上最好看的发髻。
这辈子,她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自己。
她让乳母抱来了孩子,她轻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将一只小香囊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只香囊,明日才能打开,知道吗?”
乳母点点头,心里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宋初瑾踏出房门的时候,朱瓒正走来,迎面看见她。
他头一次见到上妆后的宋初瑾,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可随即更多的,却是黯淡。
“今日,有梨花酥吗?”宋初瑾脸上挂着浅浅笑意,问他。
不知怎么,朱瓒一时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有。”
宋初瑾还是笑:“突然特别想吃梨花酥,不然,我怕以后吃不到了,就今天吧。”
朱瓒愣在原地,脚下向生了根一般。
他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以后,也能吃到的。”
宋初瑾没有答他。
闭上眼,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第四十章 合上了眼。
第五日的风格外和煦,吹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梨花酥吃了两块她感觉格外满足,她像往常一样,卧在榻上小憩。
风吹着,她看见天上的浮云也跟着风去。
她才想,如果她是那朵浮云的话,那阵风一定是朱瓒。
“朱瓒,连城以下,从这里到京都再无险可守,一统江山,你马上就能做到了。”
宋初瑾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从耳边刮过。
这是朱瓒最后一次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看见宋初瑾的眸子很亮,里面像盛有秋月,让他有些恍惚。
可他没有答话,只是问道:“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你还想遇到我吗?”
宋初瑾眼睛望着天空,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好一会儿,她才摇头:“我不想有下辈子了,就这样吧。”
朱瓒不由五指收紧,没有说话。
“朱公子还是没有消息吗?”
朱瓒觉得喉头有些堵得慌,只能摇头:“没有。”
宋初瑾有些惋惜道:“那真可惜,我不能跟他告别了。”
下一秒,宋初瑾感觉手上多了一分力道,她侧头,看见朱瓒握住了她的手。
“能不能,别走?”
宋初瑾有些恍惚,她一定是病得厉害了,不然怎么会听出朱瓒语气里的哽咽呢?
她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道:“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别人做我的主,到最后,也终究是不由得我选。”
她感觉眼皮有些沉重,手上好像掉了一滴什么东西,温温的,湿湿的。
眼前的天空阳光暗得有些发黑,她努力睁开眼。
“是太阳最灿烂的正午,真好。”她喃喃一句。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宋姑娘,宋姑娘。”
她有些费力的侧过头,果然看见一个红衣人影朝她奔来。
她仍旧是笑着纠正道:“我叫君九龄,是君国九公主。”
朱明珞点头,却仍道:“宋姑娘,我记得。”
宋初瑾笑得格外灿烂,她眼前的朱明珞有些模糊了。
她道:“能不能再舞剑一次给我看看?”
“好。”
她看见红色的人影在阳光下像飞鸟在她眼前划过一遍又一遍。
她感觉手被人紧紧握着,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道:“五皇子,我很爱你,但我不喜欢你了。”
而后,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松开了手,合上了眼。
那一刻,朱瓒才突然感受到,这世界没有了爱是如何冰冷。
他才想起那日宋初瑾说的那句:如果她死了,那他这辈子就没有人会真心爱他了。
一语成谶。
看着她低垂无力的手,朱明珞收住了剑,立在原地,看着那张嘴角带笑的脸。
今日的她,真美。
可是,他还有句话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呢。
“我朱明珞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只为心爱的姑娘舞剑,你可知你有多幸运?”
一滴清泪缓缓落下,已经再没人能听见了。
……
第五日的时候,天气特别好。
好到让人觉得悲痛。
那一天,君国最卑微无息的九公主没了。
那一天,有悲恸的哭声传到夜里,像一匹丧偶的孤狼在吟伤。
那一天,朱国五皇子终成孤家寡人了。
那一天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朱国九皇子朱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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