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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如果有人给阿达·布莱克杰克拍一部传记电影,那海报上的标语一定可以有无数种引人入胜的方式:

也许是“一次命运攸关的冒险,一名唯一幸存的妇女,一段北极求生传奇”

也许是“为救儿子女子加入全男性探险队,两年后只有她活着回来”

也许是“你从未听说过的传奇北极探险家”

可悲,从未有人把阿达的故事拍成电影。就像第三个标语那样,即使她是英雄,是传奇,是人类冒险与坚韧意志的代表,但就连极地爱好者也很少有人知道阿达的名字。

这是一名坚韧不拔的女性被忽视,污名和从历史抹去的一生。

谎言,无奈与期望的冒险

1922年,阿达

(Ada Blackjack)

与四名男性探险家在荒凉的西伯利亚弗兰格尔岛上寻找生机。食物快没了,有人患上了坏血病,几只雪橇犬全部都死了,只剩下一只母猫与几个被恐怖的极地摧残到半死不活的人。

一年前,阿达还是一名阿拉斯加普通的女裁缝。她是因纽特原住民,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16岁嫁给了当地的训犬人。这段并不甜蜜的婚姻给阿达留下了很多伤痕,她的三个孩子死了两个,最小的孩子还有严重的肺结核。

在家庭最困难的时候丈夫抛弃了阿达和儿子,使她彻底陷入了贫困无助。做裁缝的赚的钱根本无法给孩子凑够医药费,她为了更好地生活背着虚弱的儿子行走了64公里,来到稍微大一点的城市谋生。这时的阿达一定不知道,这段痛苦的经历只是未来磨难的前奏。

尽管她努力工作,仍然很难养活两个人。无奈的阿达只能把孩子送进孤儿院,自己再去找其他挣钱的办法,她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凑够钱把孩子接回来。这个机会出现的不算晚,那年,著名的加拿大探险家维尔哈穆尔决定组织一个探险队,进军鲜有人驻足的弗兰格尔岛。

这次旅行说好听了,是一次“过于大胆”的尝试,说难听了,就是草菅人命的狂妄自大的行动。维尔哈穆尔虽然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探险家,但他自己却不加入队伍,还从崇拜他的年轻人里选了四个毫无经验的男性队员。

维尔哈穆尔

他又招募了一批因纽特土著,认为他们比白人对北极的气候和地形更加熟悉。但阿达并不是因为因纽特人的极地求生技能被选中的。相反,她没有任何特殊技能。

阿达从小被送进基督教学校,说英语,生活饮食习惯和白人也差不多。她是个普通还有点害羞的女孩,是个对北极熊感到极度恐惧的年轻人。

但探险队需要一个会英文的土著女人来“照顾他们的起居”,阿达于是被介绍去做探险队里的裁缝。去离家万里,荒无人烟的极地岛屿和一群异性呆一年,这不是什么梦想中的工作。

但维尔哈穆尔承诺会给她每月50美金,这对贫穷的阿达来说是天价,有了这笔钱就能和孩子团聚并给他治病。阿达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1921年9月21日,她和队员们登上船时,不祥之兆就在预示着这次航行的命运。只管出钱组队的维尔哈穆尔承诺,阿达和队员们只需要在那里靠物资住上一年,对地理生物环境进行观察记录,一年后就会有船来接他们。

但他只给探险队准备了6个月的食物,并且欺骗他们“北极的物产非常丰富,可以随时打到吃不完的野味”。也许是毫无经验的队员和“送死”式的装备太过不靠谱,在“银色浪潮”号船还没有达到目的地前,阿达的所有因纽特同胞都退出了冒险。

船上只剩下阿达,四个男人和一只猫,而弗兰格尔岛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贫瘠得多。

阿达也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她不是没有想过和同胞们一起退出,但最终她在日记里写到:“我觉得这样做对留下来的男士们是不公平的”,更何况孩子还在孤儿院等她。走上那座岛的海滩时,艾达一个人在一旁擦了眼泪,她不想被人嘲笑懦弱。

冒险的前几个月都很顺利,虽然食物腐烂了很多,还有许多物资根本没来得及运上船,七只雪橇犬不被重视、瘦骨如柴,但当时的队员们都不以为然。

因为那会儿岛上的确如维尔哈穆尔所说,有各种动物可以捕猎,尽管他们中的所有人都不会正确的使用枪支,但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日子过得不算充裕,但生存没有任何问题。

阿达尽职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缝补队员们的衣物,准备饭菜,处理兽皮。但作为唯一的女性和原住民,她是被孤立和轻视。他们甚至不会好好称呼阿达的名字,只喊着“嘿,那个女人!”对她呼来喝去。

不久后,西伯利亚短暂的夏天结束了,冰层覆盖了土地,北极恐怖的冬天降临。队员们才发现,丰富的猎物在冬季根本不存在。

那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冬天,风暴不停在岛上肆虐,暴雪下根本无法狩猎。食物已经快没了,猎物找不到,他们的物资补给船在路上因为遇到了一米厚的冰层,压破了船身而被迫返回。

那时,队员们还天真的以为维尔哈穆尔很快就能派人来救他们,殊不知这位已经破产的探险家连破冰船的钱都出不起。他只向加拿大政府申请了资金援助,但20年代,极地冒险已经过了狂热期,申请根本没有得到回应。

1922年,队员们的希望逐渐变成绝望,他们终于意识到五个人不得不在北极再求生一年,等到来年冰川融化,他们才能回家。-48°C的天气下,队员们都染上了各种疾病,最严重的是洛恩的坏血病。

维尔哈穆尔

8月底,已弹尽粮绝的队员决定最后一搏。三个相对健康的队员决定穿到岛屿的另一侧,寻找可以救他们的船,他们发誓一定会救阿达和洛恩回去。但他们没有回来,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做四个男人的工作,却不被感谢

营地里的人只剩下了阿达和虚弱的洛恩。由于洛恩病到无法劳作,阿达肩负起了原本探险队里所有人的工作。她记日记写下每天发生的事和观察到的东西,她学着打猎伐木,照顾病人。

但现实正如小说一般讽刺,相依为命的生活并没有让垂死的洛恩改变对阿达的偏见。相反,他把阿达当作泄愤对象,对阿达的霸凌更加无所顾忌,有时甚至用书砸她。

“对我来说,从事伐木工作已经很困难了,而我每天回营地的时候,还要忍受一个人对我说三道四。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不停地责备她,把探险队的遭遇全部责怪到阿达的头上,指责她没有更好地照顾男人们,甚至嘲笑她被丈夫家暴和抛弃是应该的。还讥讽阿达的两个孩子,是因为她的无能才死去的。甚至诬蔑她在故意饿死自己。

阿达非常不悦,但她生来的善良和正直没有让她抛弃这个糟糕的队友。尽管食物很少,阿达还是把大部分的肉给病倒的洛恩吃。她为了让洛恩感觉好一点,把洛恩放在一张铺满燕麦麻袋的床上,以防止他生褥疮。

阿达甚至细致到会取温暖的沙袋放在队友的脚上,防止冻伤。尽管没有她,洛恩早就死了,但她还是不断被谴责。在日记里,阿达写出了她的不满:“他从来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一个女人代替了四个男人的工作,砍柴,打猎,还要做护士倒屎盆子是多么难的事。”

阿达始终没有得到探险队员们的平等对待,甚至一句感谢,直到他们死去。5月,洛恩的鼻子不断出血,牙齿松动,腿上出现紫斑。6月23日,阿达在日记里写道:

“洛恩·奈特先生与今天去世,虽然我不知道确切的死亡时间,但这条消息至少能让人们知道他的死亡日期。”

洛恩在在病痛的折磨中死亡,严冬中的极地里,萧瑟的营地中,只剩下阿达和小猫为伴,死亡笼罩着整个岛屿。

即便洛恩对阿达很坏,阿达仍对他的死抱有同情。洛恩死后,阿达既没有体力也没有动力给他挖一个体面的坟墓。她把洛恩装进睡袋,放在床上,用箱子搭起来一个棺材,以免他的尸体被野兽吃掉。这是她在极端的环境里能为队友创造的,最体面的葬礼。

但对于阿达来说,生存的挑战才真的开始。未来是无穷无尽的冬日和也许永远都不会来的救兵。

他们没见过的,就是假的

在绝境中,阿达展现出的韧性和学习能力是非凡的。为了避免同伴尸体的腐烂味道吸引北极熊,她搬到了储物用的小帐篷里。她开始用冰川上的浮木加固墙壁和天花板,装食物的箱子做成柜子放在入口处,里面只放夜视镜和枪支子弹。

她还在床头自己建了一座猎枪支架,这样如果北极熊要接近帐篷,她可以立马将其赶走。

阿达每天想着儿子,这是她活下去的信念。为了能够活得久一点,她空闲时间就会练习射击。阿达用空茶叶罐子做靶子,当然还要避免浪费子弹。逐渐她自学从空中射击鸟类,设计捕捉狐狸和兔子的陷阱。

为了更加安全,她又在帐篷上面搭建了一个木质平台,用来观察远方是否有大型动物和救援船只。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阿达甚至用兽皮,帆布和浮木造了一艘船,来代替探险队在风暴中已被摧毁的旧船,到周围的海岸寻找物资。一切,一切,全部都靠自己领悟。

两年前,一定没有一个队友会相信,这个女人能在冒险中活到最后,他们甚至做好失去她也无妨的准备。

但她却在半年时间熟练掌握了其他男性队友们一年都没有掌握的技能,真正地活了下去。在时间仿佛静止的北极,阿达与命运抗争着。她相信自己可以再见到儿子,当然也为死在这里做好了准备。

她在日记中留下遗言:希望我的妹妹能照顾我的儿子,我知道她和我一样爱他,如果这家公司的老板会付给我钱,如果我能拿到的是1200美元 ,那么请给我母亲200美元。如果只有600美元,那就给她100美元。其余留给我的儿子。

幸运的是,遗言并没有派上用场。1923年8月“唐纳森号”从阿达的家乡出发,这是另一名“著名探险家哈罗德”领导的探险队,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弗兰格尔岛。19日轮船接近目的地是,哈罗德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荒岛对探险队的难度。

他说,这地方不可能有人生活。

那晚,阿达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一艘船。醒来后,外面是一片浓雾,阿达心想,果然只是梦而已。她蜷缩在火堆旁,喝着茶、用她抓到的海豹的油脂和风干的鸭肉做早餐。阿达感到脚下一震,帐篷外传来不清晰的轰鸣,阿达起初以为是海象群落在接近。

这声音越来越大,阿达终于走到外面用望远镜观察。透过雾气,她不敢相信,远处海面上的是一艘轮船清晰的轮廓。阿达不是在做梦。

“唐纳森号”探险队的船员震惊地发现了海滩上的身影——是个女人!

当船靠近,他们看清了女人的脸。她裹着自己缝制的驯鹿皮外套,抱着一只猫,大步走向船走来,像是在迎接他们的主人。她的脸上挂着那种只有在逆境活下来的人才会懂得的淡然的微笑。哈罗德无法相信一个女人能在这样非人的环境中,过上如此有序的生活。

他说,阿达看起来至少还能在这里再生活一整年。阿达无视了这些赞美,她只想赶紧离开与家人团聚。

毫无经验的普通人,在北极荒原上生存两年,还保护了探险队初期考察的珍贵资料。

力量、信念、挑战人类极限...阿达的故事理应成为极地探险中英雄级别的传说,但当她回到阿拉斯加,她就像加入探险队时一样——不被人重视,甚至被诽谤。

回家后,阿达虽然收到组建冒险队的维尔哈穆尔支付的工资,但比他承诺的价钱少多了。阿达大部分的钱用来给孩子治疗肺结核。她的故事虽然如病毒般在美国传播了一段时间,但因此名利双收的,却是维尔哈穆尔。

这个草菅人命,骗年轻人去冒险的探险家,拿走了阿达的故事写成了一本书,在书中无处不夸大自己对这次冒险的作用,只把阿达当作噱头,还把这痛苦的经历称为“被激励史上最浪漫的冒险”。

写书卖书的所有收入都归了维尔哈穆尔所有,他还获得了无数学术荣誉,而阿达余生都被贫穷所困扰。

更令人愤怒的是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将阿达接回阿拉斯加的另一位“著名探险家”哈罗德,竟然质疑她独自在北极活下来的真实性,只因为他浅薄的人生中没见识过如此强大的女性。

为了诋毁阿达,他扣押了阿达的日记,撕掉了阿达帮助生病队友的几页,进行断章取义。然后让媒体大肆传播,是阿达玩忽职守害死了所有人的谣言。

舆论立马选择相信这位资历颇深的探险家,人们肯定:一个土著女裁缝,怎么可能比青年白人男性更能荒野求生?阿达的传奇故事很快伴随着怒骂,鄙夷和嘲讽,消散在风中。

讽刺的是,当时却只有很少的评论家对发起这个不合理冒险的维尔哈穆尔提出疑问。正是维尔哈穆尔的冷酷无能和鲁莽造成了四个年轻人的死亡

(最小的队员只有19岁)

阿达儿子的肺结核从未被彻底治好,在1972年去世。阿达甚至一度赤贫到不得不把后来出生的二儿子也交给孤儿院。她辛苦劳作9年后才重新得到了儿子的抚养权。

1983年,85岁的阿达去世。她死后,只有小儿子比利还在为保留母亲的故事,争取母亲应得的荣光而奔走。如今比利的生死未知,最后替阿达说话的人也没了。在主要由白人男性书写的极地探险历史中,大部分人早已遗忘了这些琐碎的细节。

冒险家之所以值得被尊敬,正是因为他们证明着人类的坚韧,勇气和探索精神。这些正是阿达拥有的特质。

比利曾说“阿达是北极探险中最伟大的女英雄之一”,这也的确是我们应该记住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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