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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苦苦等了两年,《兰心大剧院》上映。

目前7.4,在娄烨作品中不算高也不算低。

但是黑白+手持摄像,混乱的背景和线索,还是给了很大的观影难度。

有人忍不住开喷。

也有人“你永远可以相信娄烨”。

所以,《兰心》值不值得

后台一直在催,酝酿再三后,该拿出来说说:

《兰心大剧院》

01

很多人都说看不懂。

但如果抛开它两本原著赋予的时代背景、人物前史,电影故事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前夕,特工于堇(巩俐 饰)利用她作为明星的身份,回到上海执行了一次失败的任务。

片中所有的线索由这个任务化分成了两条线。

明线,是掩护。

于堇对外宣称,回上海是为了出演她的相好

谭呐

(赵又廷 饰)话剧《礼拜六小说》,顺便营救她被日本人关押的前夫

倪则仁

(张颂文 饰)。

大明星,恋新欢,不忘旧爱,放哪个年代都是爆炸新闻。

暗线,是目的

上级希望借助于堇与日本情报官员

古谷三郎

(小田切让 饰)的亡妻外貌相似的优势,从古谷三郎处获取情报。

什么情报?

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时间、地点,这是牵扯到太平洋两岸几亿人的国际大事件。

格局满分。

上海的一角风云,牵动的是二战大局。

掩护得再好,异动也招惹来了两个人

两个八卦绯闻骗不过的有心人。

来自重庆的

白云裳

(黄湘丽 饰)与来自南京的

莫之因

(王传君 饰),接近于堇,希望挖出她的秘密。

重庆和南京在当时分别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以说,《兰心》的底子,是一个很标准的谍战故事,有风花雪月,有刀光剑影,有小情小爱,还牵扯国际格局。

构思也很巧妙。

历史上,“偷袭珍珠港”的情报被破译一事,是真实存在的,但战争还是如期爆发,这份情报并没有发挥它的作用。

为什么?

观众的失望可能是《兰心》用了极重的历史事件,又没有给一个解答。

所以观看电影之前,必须调整预期:

这不是一个谍战片。

它不注重悬疑、计谋、打斗。

更别对任务抱有期待,这只是一个

必然失败的任务。

02

娄烨电影里的母题很多。

有一个几乎是恒定不移的。

就是他永远尊重人性,永远喜欢展现人性中感性的部分,不论这一部分是欲望,是情欲,是怜悯,是尊严,还是别的什么。

余虹的放纵,乔永照的出轨,江城求爱的悲苦,以及盲人与洗头妹,甚至警察杨家栋在查案中也必然迷失自我。

让情感赢过理智这种事,只有在娄烨的电影里才会一次次,一遍遍地使用得如此坦荡。

在《兰心》里,他又重现了这一过程。

电影里的于堇是特工,这是一个需要绝对理性和冷静,甚至冷血的工作。

但不论是作为大明星回到上海的原因,还是回到上海后的经历——面对旧爱、前夫,面对粉丝,当替身色诱敌人……

对人来说,无一不是挑战情感的刺激。

她内在的情感是如此热烈,但外表又必须跟上海下不停的雨一样,浇得冰冷。

因为暗线里,身边人都在提醒她,你最好把精力花在古谷三郎身上。

情欲,被压抑得死死的。

但弹簧拉得越紧,崩得越快。

感性被压得越死,越可能意气用事。

电影有一个“娄烨式”趣味的桥段。

电影里,一众特工们经过周密谋划,终于获得了从日本情报人员古谷三郎口中获取密码含义的机会。

但在古谷三郎说话的时候,监听设备突然出了问题。

知晓答案的,只有在古谷身旁的于堇。

长期的情感压抑与高度的紧张地在刀尖游走,让她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可就在最后的关头。

在目标古谷三郎的眼神中,她突然发现了对方和自己,是同类

古谷对亡妻美代子的眷念,让她动容、羡慕、嫉妒,以及怜悯。

说,还是不说?

导演把这个会影响几亿人生死的情报,交到了于堇手里。

而之后,不论是于堇的表情,那是一种疲惫、失落、纠结,还是台词,镜头给到的身边人,都在暗示:

于堇她说谎了。

至少没有说出全部的内容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也因此,她才一定坚持要带走爱人谭呐。

将错就错,哪怕一错到底。

很难解释于堇的鬼使神差是出于什么心理,同病相怜?还是任性?还是反抗?总之,她背叛了特工的身份,没有告知真相,没有“阻止战争”。

背叛也有奖励的。

当于堇从剧院逃出,再一次遇见古谷的时候,拿着枪的古谷却没有扣下扳机。

可这是来自另一个可怜人的犹豫。

这个被欺骗了情感的男人一脸悲伤,给了于堇反击的机会。

他们是敌人,但他们首先是人。

看着死掉的古谷手里亡妻的照片,也让于堇下定了决心,给养父和上司留下了信。

在原著里,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书中于堇隐藏“目标是夏威夷”的真相,是为了把美国拖入战场,这才能更快地解救出中国

但在电影里,娄烨删掉了这句话:

亲爱的弗雷德,我的父亲,我知道你会按时收到这封信,现在,我要告诉你真相。山崎代表夏威夷。求你原谅我,

我觉着我做了我该做的事。

多保重自己,弗雷德。我从来没有说过,但我一直想告诉你。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父亲。

什么是“该做的事”?

至少在娄烨的电影中,让角色忠于自己的情感而非理智,就是该做的事。

03

如果只谈于堇,对于《兰心》来说,就显得过于单薄。

电影里的几个主要角色,都有着各自的精彩。

一组对比。

点烟。

上海街头,于堇让白云裳点烟;工作室里,谭呐让莫之因点烟。

在电影里,点烟,意味着一种从属关系,精神上的从属,往往比身份上的,更忠诚。

在白云裳的眼中,于堇就是神。

她想成为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即便自己是个密探,接近于堇是任务。

可作为一个曾留学日本的高材生,文学和戏剧的爱好者,某种程度上,她依然幻想成为一个演员,还有着内心那点文艺梦。

在她这,情感也战胜了理智。

为此,她飞蛾扑火,对于堇毫不设防,可以交出防身的武器,甘愿成为泄欲的工具。

可以说,她就是一个小号的于堇。

只不过,她是“脏”的。

这话不是Sir说的,是她的同行莫之因。

如果有一个排序的话,在《兰心》里,从上到下,最干净的是谭呐,最“脏”的,显然是莫之因。

但毫不避讳地说,莫之因是Sir在《兰心》中最喜欢的角色设计。

因为他有着导演娄烨的某种情感投射。

在片中,莫之因的情节两句话就可以概括:

他是汪伪政府的密探,也是谭呐的朋友,他强暴并杀死了白云裳,最后他还想害死于堇。

一个猥琐的汉奸+密探+反派,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可在原著里,莫之因远没有这么猥琐,他是日本人的密探,但也是上海滩的风流文人,还是谭呐话剧的编剧,甚至跟于堇之间,还有一层曾经仰慕的情感。

一个游走在中间地带的多面人。

为什么要改成这样?

很多人会拿他强暴白云裳被生理阉割说事。

但其实,被“阉割”(不得志的沉沦)是娄烨电影里,不少男性的宿命,比如周伟,比如乔永照,比如唐奕杰。

而莫之因是最彻底的一个。

在车上,他嘲讽白云裳会演戏,对她当演员的想法嗤之以鼻,然后用猥琐下流的手段去侵犯白云裳,诱惑她交换情报,多换工资。

同为密探,他认定白云裳是在“装”,是假清高。

潜台词很明显:在我们这一行,不可能有人还这么天真。

但那一巴掌打懵了他。

可当他一步步看着白云裳接近于堇,混进剧团,甚至在首演时替于堇上场,居然真的做了演员后。

他疯了。

他必须用实际行动证明,她还是那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一样脏的人,要不然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咒骂才更加明显: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都是戏子、婊子。

因此,他强暴白绝对不完全是出于性,还有

尊严

哪怕身为烂泥,也耿耿于怀的尊严。

这层怒,在被阉割后,开枪杀掉了对方,还补枪泄愤中展现得更明显。

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让自己丑陋,更让自己残缺。

如果故事只是停留在这,莫之因无非就是一个猥琐下流的反派小人物,想找回尊严,结果被物理阉割的可怜虫罢了。

在电影里,导演为他铺了另一条线。

还记得开头的点烟吗?

如果说于堇是白云裳的偶像,那么谭呐就是莫之因的白月光。

他把谭呐当成一个保险柜,里面寄存着他不敢携带的理想和尊严。

不论是开头他责备谭呐不该与于堇接触,话语里透露着对谭呐的保护。

还是结尾哀求日本人不要伤害谭呐,最后愤怒于谭呐自寻死路。

都在展现《兰心》里最吊诡的一段关系:

一个在左翼剧团里,天真浪漫的文艺工作者,是身为汪伪政府的汉奸密探莫之因唯一的朋友。

谭呐的“干净”,有莫之因出的一份力。

Sir甚至可以假想,在《兰心》的世界里,莫之因不过是一个过早被精神阉割过的谭呐。

他脏了,但他不甘心。

再回头看强暴的戏。

猥琐的性,烂泥的尊严,不假。

但肯定还有一层,不允许肮脏的人玷污他心中的干净。

这种被“阉割”的悲愤,这层改编,熟悉娄烨的都知道,肯定有着最真实的情感投射。

04

从1843年英租界设立开始,上海就进入了高速发展的快车道,直到20世纪30年代,成长为远东第一大城市,全世界冒险家的乐园。

但在此期间,不论是清政府、民国,还是英法等西方列强,没有一方势力,能在上海这座城市占据主导地位。

这种华洋杂处,文化交流,构成了上海最独特的历史印记,也让它成为了中国近代百年历史中几乎是最重要的城市。

但这一切,终结于1941年12月。

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接管公共租界,结束了长达四年的孤岛时期。

近百年来,包括租界在内的上海,第一次被同一个势力统治,一个时代正式结束。

这也是《兰心》改编的小说《上海之死》这一说法的来源。

在某种意义上,《罗曼蒂克消亡史》和《兰心》形成了互文。

前者讲人性之恶,毁掉一个令人怀念的旧时代,是叹惋。

后者讲人心之善,必然阻止不了旧时代的毁灭,是无奈。

放在电影里,主要角色的沉浮,也展现了上海如抛物线一般的向下坠落。

犯了幼稚病的白云裳被强暴,最先被打死。

一直被保护着的谭呐与放弃生路选择爱人的于堇,在结尾日本追兵的到来中迎接死亡。

而作恶多端的莫之因,经历了双重阉割,依然能一瘸一拐地活到最后,逃出生天。

这是一个杀死浪漫和感性的时代。

更重要的线索,是一本书。

电影里,不同的人为不同的价值死掉。

有的人为了爱,比如谭呐;有的人为了理想,比如白云裳。

但还有人,为了书。

为了那本尼采留过言,歌德签过名的德文原版《少年维特的烦恼》,酒店经理夏皮尔作出承诺,也履行了承诺。

与爱、理想价值等同。

书,在这里指代的,是文化、文明。

可能有人会反驳,经理不也可能是为了财嘛?因为书很值钱。

一个细节,

点烟

夏皮尔为休伯特点烟,休伯特拿书来诱惑夏皮尔。

但到了结尾,什么都没拿,只带着书准备撤离的休伯特,被迫给几名日本士兵点烟。

Sir之前说过,点烟,是一种态度。

当被日本人杀死的夏皮尔,生前尊敬的休伯特,在开战前夕,也不得不屈从于日本大兵的时候。

某种意义上,夏皮尔白死了。

旧上海的人死了。

旧上海的文化也死了。

在《兰心》里,Sir看出了一种无奈。

那是一种没有能够救下世界,只能眼睁睁看世界变坏的悲伤。

电影结尾。

点完烟之后,一脸嫌弃的休伯特,在一群士兵路过时,将书扔进了垃圾堆。

寓意很明显。

让这本珍宝,是给夏皮尔陪葬。

也是给旧上海陪葬。

因为留下的世界里。

将只剩下暴力。

以及被无数面目模糊,在暴力下苟活的莫之因们。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吉尔莫的陀螺

版权属于: 自由随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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