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分钟能做什么事？人在一分钟能做什么事情

2013年3月，广州暴雨黄色预警。

徐靓冒着大雨，来到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五楼的一间科室，两间房，一位护士长，里面冷冷清清。“那是我第一次去参观，听说这里是捐献母乳的地方，但还没有人捐。”

徐靓跟医护人员说，那我来捐吧。

那一年是徐靓成为母亲的第二年，后来她顺利成为全国内地第一家母乳库的001号捐赠者，“中国母乳捐赠第一人。”

2020年3月1日，《广州市母乳喂养促进条例》正式实施，母乳喂养率先在广州立法。

今年初，广州公益组织“母乳爱”志愿团队，做了一次年度总结，从2013年成立至今，如今队伍志愿者1500人，全国范围资助母乳库8间，累计捐献母乳超过8吨，救助重症患儿超过4000人。

“也许有一天，我们这些妈妈都老了之后，也能对着孩子们说，妈妈年轻的时候，干了这样一件事儿，特别骄傲的事儿。”徐靓说。

“中国母乳捐赠第一人”

十年前，39岁的徐靓初为人母。作为高龄产妇，此前的她还经历了一次流产。“千辛万苦才怀上孩子。后来我就想，要给他最好的爱。”因为产后麻醉，徐靓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能等到徐靓醒来，医院的护工给徐靓的儿子喂了奶粉。儿子出生到世上，吃的第一口奶水不是妈妈的，这成为了徐靓后来长久的遗憾。

有研究显示，母乳含婴儿前6个月所需的所有营养物质。选择母乳喂养，可以预防腹泻和肺炎等常见的儿童疾病，也可以降低母亲罹患乳腺癌、卵巢癌、2型糖尿病和产后抑郁症的风险。

作为一位媒体人，徐靓很清楚母乳对孩子健康的益处，也想把使用母乳的机会给到更多有需要的孩子。“把母乳捐出来，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人做？”

这个问题，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临床营养科主任刘喜红不乐观。在筹办这个全国第一家母乳库之初，她做了一项超300个刚生完孩子或者正在母乳喂养的妈妈调查——奶水多，愿意捐赠出来的只有25.1%；而自家孩子生病后，愿意接受别人捐赠奶的仅仅不到9%。

传统观念中，母乳是体液，有卫生隐患，是私有且隐秘的。把哺乳期女性的母乳捐出来，令不少育龄女性心生质疑。

如果没人捐母乳，那母乳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徐靓意外地成为了打破僵局的第一个人。

完成各项身体检查，母乳捐赠完毕。徐靓拿着自己捐赠的140毫升母乳，让工作人员帮忙拍了一张照片。回家后，徐靓以广东台主持人的身份发了一条微博，呼吁大家关注母乳捐赠。

3天后，当她再回到医院时，母乳库的门已经推不开了——海内外采访的记者，湖南、肇庆、香港和黑龙江的妈妈，裹挟着互联网世界更大范围的好奇与关注，涌进了广州的全国第一间母乳库。

徐靓和妈妈志愿者在广州塔开展快闪活动，呼吁关注母乳喂养。

母乳能救命

“刘喜红博士告诉我，母乳还能当药救治NICU重症患儿，（NICU，Neonatal intensive care center，新生儿重症监护），临床上可以治疗早产儿、极低体重儿，重度营养不良、败血症、化疗后患儿以及牛奶蛋白过敏等患儿。”

简而言之，母乳能救命。这让徐靓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母乳捐赠的价值。

就在她完成捐赠的一个周之后，2013年3月，母乳库救治了第一位患儿——一个10个月大的肠瘘患儿小江（化名）。小江在家乡做了肠道手术，术后伤口裂开，导致肠瘘。2个月内，他的体重由9kg掉到了5.5kg，重度营养不良。家人抱着他到广州求医，恰逢母乳库已经存了一些奶，医生决定给小江喂养母乳，从10ml开始，观察他是否耐受，再增加奶量。

徐靓决定在节目和微博上号召妈妈们来捐母乳。

前来捐献母乳的人越来越多，摄入充足的母乳，小江两周体重增加三斤三两，超过普通孩子九倍的生长速度，最终幸运地转危为安，顺利出院。对于一个新闻人而言，徐靓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件事背后的价值。

“这件事让我发现，母乳对孩子而言，不仅仅是营养，有时候甚至意味着生命”。而相较于母乳的价值，母乳库的母乳捐赠仍面临极大的缺口，公众对母乳喂养的认知仍面临很大的误区。

2013年5月20日，就在全国母乳喂养宣传日——“大爱有声·母乳爱”公益项目正式启动——这是中国第一个推广母乳喂养、母乳捐赠救治重症患儿及推动建立公共场所母婴室的公益项目，下设母乳爱公益基金和母乳爱志愿服务队，徐靓担任母乳爱志愿服务队队长。

母乳爱志愿服务队在广州的动物园开展“我们都是哺乳动物”的快闪活动，呼吁关注母乳喂养。

从女儿到母亲

儿时的徐靓就曾想过，如果长大了，就成为父母那样的人。

这个北京大院里成长起来的女孩，是家里的小女儿，在野地里跑，爬树摘果子，扔炮仗，滚铁环。自由恣意的童年里，父母的所为给了她很大的影响。

“我爸真的是，热心到出了名。”徐靓印象里，父亲总是会带一些陌生人回家。卖水果的、打家具的，听到别人困难了，父亲就把对方领回去，能帮就帮一点，一顿饭也行。一次，父亲在路上遇到一个浙江来的木匠，想在北京干活，挑着担子就来了，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我爸就把人家接回家了，他老婆都是在我家里坐的月子。孩子出生的时候，护士都以为他老婆是我家儿媳妇。”即便是后来徐靓离家工作，也仍然会接到陌生的电话，“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我干姐姐。因为老公常年出差，一个人带孩子顾不上，我爸妈就把人家孩子当亲孙女管，一起吃喝，就像一家人似的。”

“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个富二代一样，就是精神富足的二代。”

后来，这个家里最小的女儿，第一个背上包离开了家，来到了广州。“那时候看着陈小艺演的《外来妹》，进了电视台上班。”学灯光、学摄像、学五笔打字，早上出早操一出门，头顶上挂着衣服，袜子一星期都晒不干。“年轻不想随波逐流，那就选择泥石流。去冲，去闯，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现在想想，真的是激情燃烧的一段岁月。”她出现在汶川地震现场，南方冰雪灾害现场，成为母亲后又决心为母乳捐赠奔走。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做点什么。

2014年国庆节前，徐靓接到一个微博求助，一个住广州白云区80后准妈妈在孕后期突发重病，紧急剖腹产下了孩子小信纸（化名），没想到新妈妈在三十岁生日那天离世，留下一个十天大的孩子，妈妈生前有个愿望要母乳喂养自己的孩子。

“我们希望这个孩子的母爱不要留白，完成这个妈妈的遗愿。”她和自己的公益团队商量，派出7个来自广州的妈妈，为孩子捐献母乳。

满月之后的小信纸，即将迁往珠海和爷爷奶奶生活。母乳喂养能不能断？徐靓四处奔走，找到了愿意帮忙运送母乳的冷链“爱心快递”。快递车大早从广州增城出发，挨家挨户取到母乳，再马不停蹄送往珠海，再把1万毫升将近50公斤的母乳送上八楼的小信纸家。几位妈妈，两个快递小哥，完成了一年的母乳快递，为小信纸送去了96,295毫升母乳，200斤母乳。一群人完成了一位母亲的遗愿。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妈妈是最有爱的群体。当一个女生从一个小姑娘成长为妈妈之后，她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坚强，为母则刚，那是人类的本能。”

徐靓和一千个女性的一次行为艺术表演，结尾是妈妈怀抱婴儿的造型。

从母婴室到母乳喂养立法

“来广州快30年了，有时候想想挺吓人的，漫长的岁月就这么着就过来了。”

徐靓有时想，如果有平行时空，她希望自己仍然是儿时的年纪，父母没老，儿子也能在身边。一切都是年轻的。而这些年为母乳喂养的奔走，呼吁母乳喂养的努力，却在扎实的积累。

2016年下半年，徐靓带领的母乳爱公益组织，配合广州市妇联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公共场所母婴室建设工作，并作为公共母婴室第三方机构，承接母婴室建设、评估及监督管理工作。

2017年，母婴室建设成为“广州市十大民生工程”之一，首次写进广州市政府工作报告。

2020年3月1日，在母乳爱团队的努力下，中国首部母乳喂养法规《广州市母乳喂养促进条例》落地实施。

今年初，母乳爱团队做了一次年度总结，如今队伍志愿者有1500人，全国范围资助母乳库8间，累计捐献母乳超过8吨，救助重症患儿超过4000人。其中，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广西壮族自治区妇幼保健院、厦门弘爱医院3家母乳库，就累计接收捐赠母乳近7.8吨，通过母乳捐赠救治3130例重症患儿。

她常年都留着短发，淡妆，说起工作快语连珠。一旦聊起孩子，母乳喂养，语调又忽然温和下来。“儿子的出现，妈妈的身份，都让我有了很强的使命感。”她希望儿子成为更好的人，而自己也应该成为更好的自己。

“也许有一天，我们这些妈妈都老了之后，也能对着孩子们说，妈妈年轻的时候，干了这样一件事儿，特别骄傲的事儿。”

N视频 x 南都要闻

联合出品

采写 南都记者董晓妍 张静 实习生郭一蒨

摄影 南都记者钟锐钧

视频 南都记者张静 钟锐钧

陈东晖 陈杰豪 陈常青

（部分照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