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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大学毕业时分，母亲打电话来说：“我与你算命，算命先生说你不适合留在家西方工作，所以你要回来。”言辞中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告知决定。好在我也并不打算留在南京，没有多想就收拾了行囊。

高考前夕应当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时光，祖父突发疾病离开人世，初恋男生从抛出爱意又猝然收回，翻转之快让人措不及防。我根本无心向学，脑子里空空如也，所有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不过一日重复一日。看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听课，一个字都进不去耳朵。

多年后或许也可感慨，想不到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当初竟也曾栽在感情上。我从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临近高考，看我成绩一日日下滑，母亲某日对我说：“你可不要让算命先生说中了，说你不是读书的料。”

犹记得高考前夕母亲带我去庙里祈福，人生中我第一次对着佛像下跪，我觉得不够虔诚，也很迷茫。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只是临近来烧香跪拜，未免太功利。我一边磕头，一边心在想佛祖到底会不会保佑我？

佛祖没有保佑我。高考前六天已不再上课完全自主复习，我依旧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高考成绩出来，和预料得差不多，当然不好。这个世界很公平，付出不一定有收获，不付出肯定没有。

但是我恨那个算命先生。自从母亲说完那段话，那段话就盘亘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消弭不去，仿佛魔咒。反而让我在一次次考试中仿佛找到了出口。“哦，那个算命先生说我不行，我可能真的不行。”

大学毕业我听从母亲（或算命先生建议）选择离开，却并未归来。我没有回归故里，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城。那片土地养育了我，我却倍感淡漠。

我的人生是由算命来决定的吗？究竟命中注定还是我命由我？

然而母亲酷爱寻求算命先生或找“仙人”，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变过。

有一年父亲装修的工程上出了事故，工人妻子去打小工，直接一脚踏空摔断了腰椎，可能面临赔很多钱。母亲慌不迭地托千里之外的外祖母，又是算命又是驱邪，折腾了好半晌，结果算是好的。

有一年我身体不好工作也不顺利，感觉处处碰壁。过年回家，母亲特地拉着我去镇上某个“仙人”家里祈福跪拜，仙人把了我的脉搏，振振有词一番，我看着母亲偷偷把家里的好烟好酒都“贡”了上去。

有一年母亲与我闲聊，小声说道：“我可能被骗了。”我问缘由？母亲说前几日去街上遇到一算命先生，让他给小妹算了算，算命先生说小妹身体不好，脾气近阶段也是古怪。母亲一听全在心里，问怎么解？最终花了五百元“化解”。母亲回头想起这事，觉得上当，又小声叮嘱我不要告诉父亲。

这还是我知晓的，在我不知道的背后，母亲找算命先生或者“仙人”的频率只怕更高。家里但凡有人不舒服或某一阶段她自己身体不适，她总会说这是“吓着”了，几番“叫”不回来，就会出动去找“仙人”。“仙人”大凡都是年龄较大的女性，家里供奉着香炉、香火，常年备着水碗，祭祀用的黄纸，绣花针。

听母亲说五百元“化解”一事，我有些担心她。母亲不上班，心思极敏感又容易瞎想，我担心她上当。母亲素来节俭，唯独在“算命”、“祈福”这一类事上，她总是很舍得。也是，如果能用钱解决的“劫”，我想总也不是坏事，就当求个心安，只怕这份心被人利用。

我车上常年携着母亲从庙里求来的红布包，红布包中有什么，我未仔细研究过，似乎有时是观音像，有时是金刚经，或者八卦符。不只是我，父亲和小妹也是，我们都不敢忤逆母亲的心意。家中某些角落也会贴着母亲求来的字符，如果遇事母亲就会给我们的手腕上系上一根红线或者青线，母亲喜爱买桃核雕刻的小竹篮，做噩梦的夜里会在枕下放一把剪刀。若是生病，第一时间是先找老祖宗，用三根筷子蘸水碗，或是绣花针搁置碗底，筷子直立或是绣花针锈得厉害，那就赶紧烧纸。

母亲平日并不总是烧香拜佛（我甚至觉得她不够虔诚），但遇事一定会去，家中乔迁，添置新物，或是遇人有事，母亲也总会寻求外力，或许是寺庙或许是算命先生。母亲没有什么文化，这些习俗或许她的母亲影响了她。在我听来，我的外祖母更像“巫女”，比如父亲幼年得了口腔溃疡，外祖母用蜘蛛网加灰尘塞进父亲口中。更甚的是她几个子女身上全是灯火灼伤的疤痕，家中只要有孩子生病，她就会用火来烫灼皮肤（不能理解这其中道理），我的母亲额头上全是凹坑，背上皮肤更加是，密密麻麻成片，儿时我看了大为震惊。

母亲当然不舍得烫我们。然而母亲为什么总是替我们算命？她有无算过自己的命？我想肯定有，不过不曾告诉我们罢了。我赫然想起母亲远嫁的理由，她的母亲早就替她算过命，说她要吃远房饭，这才有了母亲后来的远嫁，不远千里跟着父亲来到江南小镇。

母亲算命，也多半是替我们算命，父亲尚好，我和小妹多半觉得有些无聊（抵触），但也能理解她一颗心全在我们身上，这一辈子也全在我们身上了。五十岁以前，她甚至从未替自己过过生日（也不知她生日），导致现在也总是遗忘。

母亲近日与我争执了几句，我有些恼火，觉得她很有些无理取闹。她常年不上班，脑子里只有我们仨（父亲、我和妹妹），平素里倒也不见得一定多亲近，但凡有事她纠结得紧。我上班忙不再搭理她，母亲便如个小孩般不断发消息“骚扰”我，几乎是哀求的口吻。

“女儿你不要生我的气，你不要告诉爸爸，你爸爸知道了会责怪我，会骂我的。”

“你如果不原谅我我也没办法。”

“我真的错了，你一定要原谅我，我这个糟老太婆还要靠你养。”

……

我合上手机，心酸又好笑。在我眼里，我的母亲一定是这个世界最可爱的母亲了，有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