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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卦

文/袁国奇

“阴卦，阴间保佑。”

“阳卦，阳间求财。”

石脑壳躬着身子，站在堂屋的神龛前，看“神婆”打卦，一脸的紧张。

神婆住在村子东边，她家房屋后面有一棵古槐，树冠如伞，亦有人说像一座坟。每到月圆之夜，槐树上就会有阴阳怪气的哭闹声，特别凄凉。

神婆说，那是她三姐的冤魂，有冤要申。

她三姐嫁在村子的南面，因为与男人吵架，一气之下上吊死了，肚子里还有一个不足六个月的孩子。

那天，法医来解剖尸体，神婆也在场，她为可怜的三姐，以及未曾降世就胎死腹中的外甥哭得死去活来。

上天为她关闭了一道门，同时也会为她打开一扇窗。

自那以后，神婆就很少说话，更奇怪的是，她仿佛得到了老天的垂怜，但凡村中之事，都能未卜先知。村中人觉得很为神奇，因此都称她“神婆”。

石脑壳见神婆打出阴卦与阳卦后，对着神龛毕恭毕敬唱了三个喏，低声许福：“老祖宗保佑我牙老子（牙老子：湘地方言，对父亲的称呼）有病去病，有痛去痛，三日之内与正常人一样，我明年清明，把各位老祖宗的坟墓修葺一新。”

神婆脸无表情，缓缓扬起手，石脑壳的心跳到了嗓子口，从牙缝间冒出几个字：“圣卦，圣卦。”仿佛父亲的生死，掌握在神婆手里。

神婆向空中一抛，一声脆响，两块羊角卦面朝地面，阴卦。石脑壳脸色铁青，冷汗直冒。喃喃自语：“菩萨保佑，保佑我牙老子早日康复。”

神婆迅速捡起羊角卦，从神龛上的竹筒里抓了一把米，说道：“何方小鬼，在此作怪，休怪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手呈拈花指，抛出米粒，沙沙之声不绝，如有呻吟之声，从黑暗之中传来。

石脑壳汗毛竖立，胆颤心惊。

神婆朝羊角卦呵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接着抛出，两卦落地，依然是面朝地，又是阴卦。

石脑壳如泄了气的皮球，眼光之中闪烁着点点泪花，那是对父亲安危的挂念。

神婆接连打了好几卦，就是出不了圣卦。她安慰石脑壳说：“你牙老子，大抵是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待我清理清理。”说罢，神婆要出堂屋，石脑壳不敢怠慢，提着灯跟在后面，神婆在屋外点了一把纸钱，嘴里念念有词，约摸十来分钟。回屋后，神婆打了好几卦，才打上圣卦。

待神婆收拾行囊出屋，石脑壳紧跟出来。

神婆知其来意，说：“你牙老子是遇上梅山（传说中掌管凡间动物的神）了，可能是你牙老子杀的山货（指野兽）太多，惹上了毛神。”

“要紧吗？”

“要看他的造化，你阳气旺盛，夜间多陪陪，有什么好吃的，多给他吃些。”

石脑壳听到这里，泪水淌了出来，他知道，他父亲将不久于人世，父爱就此划上一个句号，他几乎哭出声来。

石脑壳想起了村子里的童谣。

“付赖赖，剁毛柴，剁到半夜不回来。杀鸡呷，敬菩萨，保佑付赖赖不被鬼打呷。”

石脑壳想，父亲捕猎，一定是忘了敬山神土地，得罪了邪神（民间传说中的恶神）。

石脑壳父亲，整日躺在床上，只稍微进些米粥，气息奄奄。年轻时，他是有名的大力王，能抱起三百来斤的石狮子。因为家境不好，四十来岁才成亲。

石脑壳母亲，不知是哪里人，只从她嘴里得知，她老家犯洪水，房屋与田地都被淹没了，其他一切都莫知，看上去还有些邋遢。她一路逃荒，以讨饭过日子。

那天，石脑壳奶奶，见村外来了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妇女，出于好心，把她领到家中，给她饭吃。问其情况，她缄口结舌，如受惊吓，石脑壳奶奶怜悯她的遭遇，把她留了下来，有意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于是，石脑壳奶奶找神婆算卦，不想每卦都顺风顺水，意随心生。

石脑壳奶奶扯来几尺布，为石脑壳的母亲做了一身衣服，并以儿子套回的豪猪，招待了邻里，算是为儿子圆了婚，不出一年，就生下石脑壳。

为了养家糊口，石脑壳父亲，每于农闲就上山打猎。诸如，放夹子，挖陷阱，放套，还到无人烟的深山放炸弹。

每有收获，就到街上换些必需品，盐呀，煤油，斗笠，锄头等，生活基本有保障。

石脑壳父亲有个习惯，每次进山，都要向神婆讨卦，先前神婆不愿意，说是泄露天机，要遭鬼神毒打，后来经不住石脑壳父亲以丰厚猎物作为答谢的诱惑，而指点迷津，果然让石脑壳父亲获猎颇丰，只是神婆常常卷起衣袖，或抓起裤脚，给石脑壳父亲看，青一块，紫一块的，说是因为泄露天机，被阴差毒打的结果。

之后，神婆不再为石脑壳父亲捕猎卜卦，而是授以口决，并赠以一副羊角卦，并叮嘱千万不要泄密，要不然卜卦会失灵，且每有收获，必烧香敬神，诸如梅山，土地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