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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纸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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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陡然清醒,再看向小姐,忽不觉是华服金钗,神仙眷侣,而是地狱烈火,灼灼燃烧,这样冷入心肠的寒意,在陛下笑着回头看向我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

我终于知道,三年前那些糕点玩意,不曾入我手,也曾入我手。

陛下在加冠礼上宣布了他和小姐的婚期,柔情蜜意羡煞旁人,主人戴满金玉的手拍了拍大腹便便的肚子,笑得心满意足。

全场大约只有我一人,手脚都控制不住地冰冷。

在场听到那句话的第三个人十一,在我身边,懵懂不知事,抬着头兴致勃勃看着天上盛放的烟火,试图让我一同欣赏如此美景。

我只看到尸山血海,修罗骷髅,小姐身穿嫁衣,红盖覆面,满身鲜血。

我杀过无数人,最心痛莫过于十四三人命丧我眼前,最恐慌莫过于小姐笑意盈盈,待嫁闺中。

“阿姐,今日的烟花真好看。”十一蹲在屋顶,盯着昏暗的天空,仿佛在寻找方才烟火留下的影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

“玩物丧志,不可多想。”影二沉声道,“十一,不要拉影一和你一起。”

“十一还小,你别这么凶。”影三帮腔。

影二不肯停,“我们兄弟姐妹十五人,如今只剩下四人,十一再这么懵懂,连影一也保不住他。”

他们已经知道我冒着风险,将十一打扮成小厮,救下他一命的事。

在我们四人的讨论时,我总是开口最少的,今日我却不知怎么的,分外想说些什么,“影二说得对,我保不住其他人,也很难保住你们。”

其余三人均被我这样丧志的话惊住了,他们一致认为若非我被困在秦王府做了一个影卫,如今大约早就在江湖上闯出一个少年宗师的名号,指不定还能载入史册,如越女一般留下一个英名,从未想过我也有这么灰心的时候。

“阿姐,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十一吓得连连摆手。

“不,”我又道,“你看吧。”

随时都会死,何不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呢。

2

在我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看错书生之后,那位温文尔雅的陛下又做了件让我愕然的事,他在我的食盒里塞了张字条。

其实字条上没人署名,只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等我救你”,我没见过陛下的字,心头浮现的第一个人却是他。

我不知他怎么做到查明影卫的食盒从哪儿来,又各自往哪儿去,才能精准地送到我手上,更不知他是如何知道主人喂下我们的药是什么,最不想知道他这张字条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相信丰神俊朗的天下之主——即使现在受制于人,会对一个面容已毁的影卫产生感情,策反秦王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影卫,于他而言万分有利,这一张字条不会是与雨夜一问相应,勾起我的不甘罢了。

只是,我心中确有不甘。

影卫阁新进了一批孩童,总管请我前去摸骨,挑出资质最好的孩童来。影卫阁的正堂里满是嘤嘤哭泣的孩童,有穿布衣的有绸缎的,有白胖精致的有面黄肌瘦的,挤成一团,像白虫一般扭在一起,尖叫着想要往后缩。在看到我进来的时候,这种恐惧达到了顶点,几乎叫得昏厥过去。

我耳边嗡嗡直响,面上不动声色,我已记不清我当年有没有经历过这样一场人间地狱一般的恶行,只随着仆从拎上来一个又一个哭泣腿软的孩童,麻木地摸骨。

有几个资质上佳的,也有几个资质一般的,但大多数都平庸不堪,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只要训练上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倒是恐怕更加凄惨。

将要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被筛选掉的孩子呢。”

大约是我冷酷的名声传得有些远,总管有些惊慌得转头看了我一眼,谄笑道:“大人且放心,他们自有去处。”

我看着他。

总管只好继续道,“等养上几日,收拾干净了,长得好的挑去给小姐做备选丫鬟或者小厮。”

然后就笑意盈盈看着我:“大人放心,等小姐大婚事了,就都有去处的。”

就不再多言。

我最后看了眼这群忽然人生大变的孩童,最终也不多话。

我确有不甘心的。

主人位高权重,权倾天下,奢靡无度,荒淫无道,仇家遍天下,故而最是怕死,身边除了我们四个影卫,还有大批的护卫侍从,以防刺杀。

江湖上朝堂上,皇宫里,无人不想他死,所有人都想,小姐大婚那天,是最好的取主人命的时刻。

独女出嫁,嫁的还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家,主人心情极佳,身边的守卫却并无万分懈怠,所有人都这么想,自然包括主人。

3

近日里的刺杀愈发频繁,甚至到了一天必有一场的地步,除我之外,影二影三和十一身上都已负伤,可无人可替,他们并无时间疗伤,所幸他们三人没什么负担,还有心思向前来送饭的小厮谈笑几句。

“我阿姐喜欢吃红玉糕,明日能送一些来吗?”十一蹲在梁上,一边往胳膊上绑绷带,一边想底下的小厮喊话。

小厮并不知道阿姐是我,只当是十一想睹物思人,抬头满口答应。十一绑得更带劲了。

影二有些吃味:“我还喜欢吃烧鸡呢,怎么不帮我要一点。”

十一不以为意:“你这不是自己会说吗。”

影三对影二对上十一的屡次吃瘪嗤笑一声。

我也勾起唇角,看着他们。

我从未照过镜子,但我想,如果此刻我眼前有一面镜子,里头映照出来的我,必然是面容柔和的。

只是,我到底没有吃上红玉糕。

小姐大婚的前一夜,几位江湖有名的宗师悉数到来,即使被门口的弓箭手和外院的护卫队消耗几波实力,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也让我们实在够呛。

其中一人见我手中清宵剑,忽得怒发冲冠,涨红了脸,“败类贼人,岂敢用我师兄之剑!”

我平生第一次,执剑的手轻微一抖。

我心中着实是有不甘心的。

主人被我们护在身后,惊慌失措,沙哑如石磨摩挲磨盘的声音高声尖叫着,如同那日影卫阁里的孩童,凄厉地喊着我们四人的名字,慌忙着要逃命。

风飞涯师弟哈哈大笑,手中剑招舞得更加天衣无缝,我执剑抵抗,留神看向十一三人,他们三人本就有伤在身,配合护卫队抗住另外几位宗师的进攻实在吃力,此刻身上几处伤口,深者可见白骨。

我心中一痛。

4

那日,陛下送来字条,等我救你四字历历在目,我明知不可信,但我不为自己,只为十一三人性命等到今日,可如今,我们命在旦夕,那梦中花一般轻忽的承诺终究在眼前破碎。

援兵未到,我换剑至左手,剑花一抡,快不及眼的剑光划破风飞涯师弟的剑花,逼得他节节后退,右手凝聚内力,猛然往影二影三处击上一掌,逼退几人,还来不及换气,就划出一道剑气,击退十一处的白胡宗师。换气不及,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十一大惊,大喊一声阿姐。

白胡宗师见准时机,一掌击在十一心口。

少年瘦削的身躯被击在花园雕花镂空的花墙上,在地上滚了几滚,再无气息。

我恍然,左手剑几乎刺中白胡宗师脖颈,又硬生生停住,退回到主人面前。

影二影三也随之退回主人两侧。

“年不过弱冠,若非认贼为主,江湖上必将再次出现如古时越女一般的人物,姑娘,可惜了。”另一位黑发玉面的宗师叹道。

十一身死,我心神恍然之下,看似不动如山,实则无法回神。

忽得,身后又传来两声闷哼,我猛得转头,只见影二影三挡在主人身边,两柄森然长剑贯穿他们的身体。

主人惨叫着拽住我的胳膊,让我杀了这些以下犯上的贼人。

我看着他们,想,终于只剩下我一人了。

对面的宗师身上伤痕累累,面庞却发亮,双眼神采奕奕,一人道,“我知道你们的援军就要到来,我五人从不曾想今日能踏出秦王府,只要能杀了这狗贼,我们就俯仰无愧天地了!”

就如他们所说,在我连招不断的负隅顽抗下,援军很快到来。

他们哈哈大笑,悍不畏死地连番攻击,身后刀斧临身也不回头。

我的面罩在激烈的打斗中破裂,风飞涯留下的剑痕似乎更加激发了他们的斗志,我眼中映着他们如返少年的意气风发,也跟着笑起来,手中清宵一振,剑气如水波漾开,隔山打牛划在他们背后援军身上,刀斧即刻倒飞。

寻常护卫如何能挡住我几乎倾尽全力的一招,顿时五人背后留出一片空地。他们还来不及惊讶,我连连出手,将他们打出包围圈,回身一剑,刺穿秦王的心脏。

绑发的发带不知何时断裂在地上,今日解药未到,那不知名的药发作,我披头散发,浑身疼得厉害,却被秦王不敢置信的眼神所取悦,笑着缓缓拔出清宵,往身后胡乱砍了几下,剑气横飞,死伤一片。

口中溢出鲜血,秦王倒在我的眼前。

所有的不甘心都在这一刻散去。

5

清宵被我拄在地上,撑着我快要倒下的身躯。

援军见此变数,举着武器茫然不知所措站在巷道中,十一在我身侧,影二影三在我背后,我看到陛下骑马而来,松了口气,倒在地上。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皇妹!”

我一怔,不知他在喊谁。

一双颤抖的手将我扶起,我靠在他胸口,口中还有咸甜的血在往外溢,自我学武,这是我吐过最多血的一次。

“皇妹,小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等我来救你,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陛下胡乱擦着我的嘴角,又摸上我脸颊上的剑痕,手颤抖不停。

“我答应过父皇,答应过母后,答应过贵妃,一定会找回你的,我好不容易看到你的脸,好不容易找回你,你为何不等我。”我的兄长,紧紧抱着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有些茫然:“我以为,你要我杀他。”

兄长抖得更厉害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我的兄长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好像就是道歉了。

我想着想着笑了起来:“没有不对。”

我终于明白,秦王为何会一次又一次用如此可惜的目光看我,听闻先皇贵妃艳冠天下,姝丽无双,我大约很像我的母亲吧。

不知名的药依旧在折磨着我,我浑身都在痛,又仿佛见到小罗香扇、流萤花蝶,见到窗棂上的红玉糕。

我抓住兄长的手:“哥哥。”

“你替我放了影卫阁的孩子。”

“好。”

“替我安葬十一他们。”

“好。”

“小姐是个好人。”

“哥哥知道。”

我的眼前黑暗渐渐褪去,愈发色彩分明,终于毫无负担,伸向窗棂。

史书记载,开明元年,镇国公主元安领军攻打秦王府,秦王伏诛,公主薨,上甚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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