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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我们都听过一句话，叫做“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这句话的残酷在于，很多时候，这“灰”都是瞎飘的。

一不小心落在自己头上，就会被压的喘不过气，爬不起来。

网友们经常会对这些人有种“怒其不争”的感概。

可网友不了解的是，一个人要是真的被压到了底层，他的人生就好比两间屋子，第一间是暗的，第二间是黑的。

不管怎么走，都极难走上光明大道。

在公众号里，给大家说过徐童的“游民三部曲”。

他在纪录片里就给我们呈现了一个个完全活在“灰尘”中的人。

只不过，这些人不会出现在新闻里，不会出现在电视、电影中，他们就和徐童这些纪录片一样，卑微地趴在这片土地上。

我们之前给大家写过《麦收》和《算命》，今天给大家讲讲这最后一部：

《老唐头》

。

老唐头，1930年出生在黑龙江。

家里五兄弟，名字取自“仁、义、礼、智、信”，老唐头排名第五，本名叫唐希信。

纪录片《老唐头》就呈现了老唐头这一生传奇又卑微的命运。

在我看来，这更是一部具有口述历史价值的中国当代史的影像资料。

老唐头在1948年就入了D，可他在1958又退了。

当年，全国轰轰烈烈在“大炼钢铁”，老唐头看不下去，眼睁睁地看着把好材料塞进钢炉，变成废料，一气之下，就退了。

老唐头说：

大搞钢铁糊弄人。

老唐头二十几岁的时候，在牡丹江机车厂工作，有一年，大女儿出生，患有先天性残疾。

于是老唐头请假带女儿去动手术，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超了几天假期，单位按照自动离职处理了他。

老唐头摇了摇头，说：

我感觉我心很凉，我是掉着眼泪走的。

在年轻那会，老唐头长得俊，人又勤快，很招女孩们的喜欢，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年轻小伙没几个人喜欢，不是白活了吗。

令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回，被人领去见一姑娘，老唐头见罢觉得哪哪都不行。

正要走，却发现这姑娘的大哥是自己的老同学。

老同学一下子就来劲了，死活要把姑娘嫁给老唐头，而老唐头碍于同窗那会的“人情债”，就这么从了。

不知道是不是压抑的太久，老唐头说起这段事的时候百转千回，仿佛这些事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而且老唐头的表达也很有意思，他说：

我操他妈，把我弄毁了，没看中啊，被老同学压住了，没有缓和余地。

从此心里就揣了个大凉蛋，不是我心里开花的女人。

你会发现，一代代人的生活是如此不同。

在我们看来无比重大的事，在老唐头的年月里居然被处理的那么潦草，无论是信仰、工作还是爱情。

听老唐头讲话，你会惊讶于他的记忆力，但比他记忆力还强的，是他那井喷式的表达。

你会明显感觉，这老头可太有意思了。

事实上，老唐头从小就是个有劲的人，在他小时候，东北被日本人占领，成了伪满洲国。

有一次，他抓了一只老鼠，做了一个小的磨盘，就在上课的时候玩“老鼠推磨”。

老师发现后，要罚他，可老唐头虽调皮，但学习又是班上最好的。

老师让他背日本字母、唱日本国歌、回答问题都没难住他。

最后，老师拿了两块砖头给老唐头，让他到门口给日本国旗下跪。

老唐头说当时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热闹，但他没有下跪，拿了书包就走，他说：

我唐希信这么好，怎么能给日本国旗下跪。

作为伴随着新中国成立成长起来的第一代年轻人，老唐头的命运是传奇的。

他的父亲曾经救过东北抗日联军领导的性命，他的哥哥还曾是辽沈战役的战斗英雄。

可作为一个个体，老唐头的命运又是相当凄凉的。

在变幻的时代中，老唐头虽然从小就很硬，长得也俊，甚至本是公家人。

可当一粒粒的“灰”落到了老唐头的头上，从此他就背着“大山”过了一辈子。

这部纪录片是拍自2010年，当时电视里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可我们的老唐头，年近80依然灰头土脸的生活在一片灰尘中。

导演徐童说过，所谓纪录片，就是陪里头的人过一段日子。

因此在徐童的纪录片里，你会感动其中的温情，但同时也能见识到作为人的不堪、压抑和欲望。

在《老唐头》后半段，充斥着各种争吵。

首先是老唐头的大女儿和女婿在跟老唐头吵，他们说老唐头一黑天就撸管子，一整宿的嗷嗷叫，搞的他们晚上都睡不着觉。

老唐头一听就怒了，说自己下面都没用了，那声音是在拍肚子，一边说，一边还给大家看小姐给他推荐的药，说自己吃了都不管用......

然后是老唐头的三儿子跟老唐头吵。

老唐头的三儿子也是个悲剧，老三一直揣着自己的文学梦，却只能靠低保苦苦挣扎。

因为条件差，娶了个聋哑人，心里不平衡，整天闷闷不乐。

在老三看来，老唐头这八十年，白活了，太糊涂了。

这老唐头哪里受的了，一顿说道：我卖了四头牛，把你媳妇娶回来，你又生了儿子，我怎们能是白活呢。

两人就这么话赶话的怼，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临走前，老三对着镜头后的徐童说：

老头是个好老人，脑瓜子聪明，记忆力行，但他最大的失败就是太自傲了，跟领导在桌子上嚓嚓嚓干。

他不应该下放，在这个社会，得罪人......

在纪录片里，我们看着老唐头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远去。

这个本不该在这个小村子度过一生的人，就这么一点点走向死亡，老唐头甚至给自己准备好了一个花边棺材。

在纪录片里，老唐头始终都是倔强的，尽管已然八十岁了，但你感觉他分分钟要在言语上把你干翻。

而他唯一放下倔强的时候，是小女儿唐小雁像个女孩一样陪老父亲聊天、耍闹、为他掏耳洞时。

唐小雁在《算命》中也出现过，她是老唐头的小女儿。

初中辍学、两次被人强暴、和出轨丈夫离婚，开过按摩店、歌厅、黑煤窑，进过拘留所，游走在灰色地带......

在《算命》里说到她被警察带走，后来是徐童花了7万块把她捞出来，那会他们才刚认识不久。

后来唐小雁叫徐童上东北玩，没成想徐童跟老唐头唠上了。

老唐头脑袋里装着80年的故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从伪满洲国讲起，絮絮叨叨地讲了自己的一辈子。

在《老唐头》里，有个场景，让我感觉老唐头其实也有他深情的一面。

一次是他给自己的挚友写信，他的字很漂亮，他写的情真意切，很有民国那范，最后落款他写着：

春不到花不开，不见此人别打开，希信敬谢。

在看“游民三部曲”时，我都有一个共同的震撼。

我们会一边为这些游走在社会边缘的小人物感到难受、悲伤，一边又会感慨于他们生命的生猛与顽强。

无论是《麦收》里的苗苗，《算命》中的厉百程、石珍珠、唐小雁，还是《老唐头》里的唐希信，你总能感受到他们与命运抗争的那口气。

可他们仅仅靠努力，是很难改变命运的。

底层游民并不是不努力，而是因为长期贫穷，失去了摆脱贫穷的智力和判断力。

而且，他们的悲剧在于，在主流话语中，他们是被抹杀的。

他们的成就不值一提，他们的人生无人关注，他们的存在无足轻重。

导演徐童想为他们发声，想去维护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唐小雁后来说，徐童叫她去放映会，她突然明白了尊严是什么：尊严就是你走过任何地方，都被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东西来看待。

只要这些纪录片、这些人还存在，我们就不能忘记，这片土地上，有很多人，过着蝼蚁一般的生活。

虽然个人的记忆改变不了世界，但它可以让我们拥有真实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