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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大运八字合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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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城是为了加强城堡或关隘的防守,而在城门外(亦有在城门内侧的特例)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属于中国古代城市城墙的一部分。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瓮城城门通常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以防攻城槌等武器的进攻。

——摘自互联网《百科·瓮城》

大京城堡长2815米,高6.5米-9米,顶宽3.5米,设前门、南门、东门三个城门。东门为瓮城,也叫双重城,敌寇进了瓮城,双门紧闭,擒拿如瓮中捉鳖。

——摘自互联网《百科·大京》

阿癞在大金绝对是个很传奇的人物。

阿癞的传奇性首先体现在他一出生,就把他的父母亲给克了。

大金人的生计,七分农耕,三分渔猎。每到农闲季节,男人们就呼朋唤友,三五人成一伙,或到海里捕鱼,或到海岛礁石上撬贝类海鲜(俗称“讨礁”),如礁菊、礁猫、淡菜、卧鼎、礁嫩、还有礁柒(这些海产品当地人统称为“礁头料”)。

讨礁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劳动。一方面你得到陡峭处方有意外收获,平坦安全的地方不可能有上好的礁头料。另一方面,讨礁须得在海水最低潮时,尽量靠近水面,越往下,讨到的礁头料就越好。而靠近水面,就难免遭受海浪的袭击。

那是初夏的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父亲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提着一个木桶去笔架山“讨礁”。他将工具和午饭放在木桶里,将木桶浮在水上,用一只手托着,用另一只手泅水,一口气就泅到了笔架山。要是在往日,到得傍晚,父亲把讨到的礁头料装在木桶里,将木桶浮在水上,用一只手托着,用另一只手泅水,一口气就泅回来了。

那天,父亲再也没有泅回来。

父亲自恃水性超乎寻常,讨礁时总是比别人更靠近水面。他往往是等海浪退下时眼疾手快地抢到一个硕大的礁头料丢进挂在身上的塑料丝编织袋里,海浪打上来时他就双手紧紧攀住岩壁,一任海浪把他整个人盖住。这危险的游戏得到的回报是十分可观的。父亲讨到的“礁头料”比别人的好得多,因而卖出价钱也比别人的高得多。

可是,这回父亲遇到了大浪天气。一个浪头砸向岩壁,父亲再也攀不住岩壁了,整个身子被高高地托起,然后,犹如坠进万丈深渊般地随着下落的海浪掉入了海里。

入水的父亲一点也不慌张,再大的海浪他都经历过,都奈何他不得。就算他身上还系着沉甸甸的编织袋,他也一样可以游刃有余地泅到岸上。父亲忽略了一点:也许在这样大浪的天气里,在海水中央,他还可以自保,可是,他太靠近礁石了。

父亲刚从水里冒出头来,换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甩去脸上的水珠,又一个巨浪就把他的身子高高举起,呼啸着向岩壁撞去。这是无可抗拒的自然威力,父亲就这么粉身碎骨,和从被摔破的编织袋里散落出来的“礁头料”一道,被汹涌的浪涛吞噬。

与此同时,阿癞的母亲正腆着大肚子,和几个邻居女人一道在海边的防护林里扒麻黄。

大金的海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沙丘,长达五六里,当地人称为“沙龙岗”。“沙龙岗”完全隔绝了海水与田野,阻断了风沙对耕地的侵袭,保护着数十万顷良田。为了保护沙龙岗,大金人在上面营造了一条风沙防护林。这条防护林清一色的是木麻黄,长长的针叶在强劲而又恒常的海风的吹袭下,大把大把地落在林间洁白细软的沙地上。全村的妇女都会挑着箩筐,带着扒子,到防护林里扒木麻黄的落叶,称为“扒麻黄”。木麻黄的落叶是上好的烧火燃料,是大金的家庭妇女所偏爱的。

母亲挑着满满当当的两箩筐木麻黄叶回家,到了半路,她对伙伴们说:“哎呀呀,肚子疼了,我要生啦。”说完就扔了肩上的担子。

伙伴们慌了手脚,她们也扔了担子,半搀半抬往家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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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东门瓮城,母亲不行了。

闻讯赶来了许多女人,她们带来了草席、被褥、热水、毛巾、草纸等一应必需品,并且堵住了瓮城的两个城门,禁止通行,过往行人只能从南金门绕道。

瓮城成了临时的产房。

大金最资深的接生婆捯动三寸金莲,迈着细碎的步子,气喘吁吁地赶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伙子,背着装在白色布袋里的接生器械。到得瓮城,人们如遇救星,急忙把接生婆迎了进去,小伙子则止步于城门之外,卸了布袋,交给看门的妇女。

母亲难产。接生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让孩子顺当地生出来。最后,在两个人高马大的女人的帮助下,生拉硬拽把孩子给扯了出来。

瓮城里血流成河。母亲昏死过去,再也没能醒过来。她连自己的儿子都无缘看上一眼,就匆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当接生婆将用于剪脐带的剪刀把白色的布袋剪开,盖住母亲的尸体时,伴随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从笔架山赶回来的人把父亲的死讯带到了瓮城。

爷爷托起血淋淋的婴儿,老泪纵横。他泣不成声地宣布:“我苦命的孙子呀,就叫郑瓮城吧。”

郑瓮城才是阿癞的大名。

郑瓮城这一大名被人叫了十多年,之后就渐渐湮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阿癞”这个名字。

阿癞十二岁那年,又传奇了一把。

阿癞很喜欢掏海鸥蛋,他掏到海鸥蛋以后,先是放到水里去。如果蛋浮在水面上,说明蛋已经被孵化了,里边有小鸟,不能吃,就将其弃了;如果蛋沉到水底,这蛋就是新鲜未孵化的。阿癞在蛋的两头各凿一个小孔,用嘴在其中一个小孔上猛吸一气,蛋黄和蛋白的混合物就“滋溜溜”被吸到了嘴里,凉丝丝、甜津津的,味道实在是太美妙了。

海鸥的巢穴通常都建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之上,要窃取海鸥蛋并非易事。阿癞在悬崖峭壁上行走如履平地,犹如猿猴般轻灵敏捷。他很快就几乎把能掏到的海鸥蛋吃光了。

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峭壁上,有几个鸥鸟的巢穴。那峭壁滑不留手,只有一条石缝可以容足。那石缝宽不过半拃,长满了瘦弱的草。

看着那些海鸥悠游自在地飞来飞去,阿癞心痒难搔。有一天,当他再也掏不到鸟蛋时,他爬上了那个绝壁。

阿癞脱去破旧的布鞋,小心翼翼地用赤脚踩住石缝。岩壁很光滑,只有一些浅浅的凹陷和皱褶处可供阿癞用手抓攀,他用指甲死死地抠住,前脚移动几寸,后脚跟进,慢慢地往前挪。

眼看着越来越接近鸟巢了,那些守护着巢穴以及从海上觅食归来的鸥鸟被惊动了。它们在巢穴的附近盘旋,发出不安的尖叫声。

阿癞深知当巢穴遭遇侵犯时这些鸥鸟的攻击性,但它们根本不是阿癞的对手。阿癞一挥手,往往就可以击中一只鸟,它们惨叫一声,落下几根飘飞的羽毛,落荒而逃,任凭阿癞尽情践踏它们苦心经营的巢穴。

鸥鸟们从无胜绩的家园保卫战再次打响。这回,阿癞忽略了一点:他身处险境,又受到强劲的海风的吹袭,必须依靠双手的帮助才能稳住身形,保证自己不掉下悬崖。他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应战。

鸥鸟们首先攻击的目标是阿癞的眼睛,一只坚硬而又锋利的鸟喙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阿癞的右眼。阿癞无法用手接招,急忙侧过脑袋,那鸟喙就箭矢般地击中阿癞的颧骨。阿癞连叫都不敢叫一声,生怕声音会把自己震下悬崖。他只是咧着嘴,丝丝地吸着气,以减轻那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疼痛。

鸥鸟们甚至连让阿癞咧嘴吸气的时间都不给,它们继续向阿癞的头脸进攻。

阿癞慌忙紧闭双眼,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岩壁上。他先得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如此一来,就把脑袋、后颈卖给了鸥鸟。

进攻毫不受阻的鸥鸟们疯狂地将它们长期以来的积怨尽数发泄在阿癞那毫不设防的脑袋瓜上。

阿癞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被连根拔起,头皮、后颈血肉模糊,耳朵被撕裂,整个脑袋瓜成了一个惨不忍睹的血葫芦。连身上的衣裤都难以幸免,条分缕析。阿癞不敢动,只是贴着岩壁,“呜呜”地哭了。

鸥鸟们似乎还不解气,有一只海鸥停在了阿癞的头顶上,锐利的爪子抓得阿癞没有完肤的脑袋钻心般地疼。那鸥鸟还将一泡热乎乎的粪便拉在了阿癞的头顶上,粪便流过阿癞的前额,顺着鼻梁往下滴。

然后,鸥鸟们撤出了战斗。它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守护在它们的巢穴四周,警惕地注视着它们的手下败将的一举一动。

阿癞犹如遇到大赦。他捯动脚步,战战兢兢地从悬崖上撤了出来。

第二天,满头满脸都缠着破布条的阿癞再次光临让他吃尽苦头的那个悬崖边上。他捡了一大堆石子,居高临下地向鸥鸟巢穴发起复仇的轰击。鸥鸟的巢穴被捣得稀巴烂,甚至还有一只海鸥被阿癞的石子击中。

“看你还敢在我头上拉屎!”望着坠入海里的那只海鸥,阿癞恶狠狠地说。他认定,这只该死的海鸥一定就是昨天在他头上拉屎的那只。

尽管阿癞的复仇行动大获全胜,但是他的头皮开始溃烂,而且一烂就是一年多。直烂到脓水横流,恶臭冲天,令人掩鼻。

不断地有人教给阿癞偏方秘方,阿癞也就不断地往自己的头上堆各种各样的中草药。这些中草药有的一点效果也没有,有的非但无效,反而加剧了溃烂的程度。阿癞一旦发觉,立马就换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阿癞的头皮虽然成为众多中草药的试验品,但终于有一天,他总算遇到了一种对症的中草药。于是,他的头皮渐渐地干燥,渐渐地结痂,到头来就痊愈了。

痂皮褪尽以后,阿癞的头上就闹起了饥荒。非但不再长毛,连原先残存的毛发也凋零殆尽。从此,阿癞的脑袋瓜就无俦地亮了起来,亮得晃人眼目,亮得令人恶心。

于是,“阿癞”这个绰号也就毫不客气地跟着响亮起来,以至于他的大名就逐渐趋于湮灭。

这是在爷爷逝世很多年以后的事了。爷爷逝世前已经不能说话,只是紧紧地攥住伯父的手,死活不肯咽气。伯父明白爷爷的意思,说:“爹,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瓮城的,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爷爷只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和儿媳同一天英年早逝,留下阿癞这么个孤儿。爷爷实在放心不下,大儿媳决计是不会让阿癞消消停停地过安生日子的。可是,除了自己的大儿子,阿癞的亲伯父,老人家还能托付谁呢?爷爷听了伯父的话,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但这口气叹出去就再也吸不回来,老人家就此撒手人寰。

大金有句俗话叫“后爹的拳头,后娘的指头”,意谓对付不是亲生的孩子,后爹用拳头打,后娘用指头戳。这话似乎不假,阿癞就是在伯母的指尖、白眼和叱责下渐渐长大的。爷爷平生省吃俭用,置了几亩田地。爷爷在世时,虽然立下字据言明老宅和田地须得二一添作五给阿癞一半,但爷爷去世时阿癞还小,这些田地实际上就全归伯父所有。因而,伯父家虽然没有像地主那样吃田租,但那些田地留着自己耕作,已经使他们家过上当地人看来很殷实的生活了。

阿癞还小,根本无力从事田地里的农活。伯母眼见着阿癞一日三餐吃饱喝足了出去淘气,盘算一通后,逼着伯父买回了一头羊羔。伯母说,并不是指望阿癞能给家里干活,让他去放羊,只是想用羊来拴住阿癞,让他不要再到处乱跑撒野。要是交了不良的朋友,染上恶习,毁了孩子一生,也对不住死去的兄弟弟妹。

伯父如何识不破自家婆娘的用心?虽然她说得言不由衷,却也着实有理,反正放一头小羊也不是什么重活,赶到野外平坦处玩玩而已。加之伯父生性木讷,沉默寡言,家中大小事务全凭婆娘做主。伯父没有说话,也算是认可了。

于是,阿癞早早地就给伯父家放羊,而且,一放就放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的阿癞还是异常地孤独。

在伯父家里,阿癞永远是孤立的。伯父终日在自家的地里操劳,一年四季两头不见太阳,每到晚饭之后,就出门去玩,有时玩玩牌,有时跟朋友一起喝喝酒,实在没事,就坐在街上的凉亭里静静地听别人聊天。一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因而伯父一天当中能跟阿癞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一日三餐了,这给伯母挤兑阿癞大大地提供了方便。许是受伯母的教诲和影响,堂兄弟姐妹们对阿癞也是爱理不理,横加白眼。

阿癞没有朋友。他的身上永远散发着羊骚味,再加上阿癞那油光发亮的脑袋壳上还有一种令人恶心的异味,没有人愿意亲近他。

羊儿就成为了阿癞最亲密的伙伴。因为只有羊儿,才信赖阿癞,亲近阿癞,从不嫌弃阿癞。每次伯父伯母把羊儿卖掉或牵走宰杀时,阿癞总是躲起来抹眼泪,心里还得难过好几天。

每天,阿癞赶着羊群从南金门出城。南金门外护城河上没有架桥,只是用条石钉了一排马蹄桥——马蹄桥当地人称为“丁步”——供行人过河。羊们有的直接趟水过河,有的蹦蹦跳跳地从丁步上通过。

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怎么也不敢走上丁步,更不敢下水。眼看着羊群过河了,妈妈也过河了,小羊羔急得在直叫唤。羊妈妈舐犊情深,又趟了回来。但她也无法把自己的孩子带过河去,一边和孩子一块“咩咩”地叫,一边在丁步上来来回回地跳。

阿癞把小羊羔抱过了河。

打那以后,每次过河,小羊羔总是站在河边,回头冲着阿癞叫唤,那叫声,在阿癞听起来,就像是小羊羔在说:“抱抱,抱抱!”阿癞就把那小羊羔叫做“抱抱”——阿癞的每一只羊都有一个名字,这跟村里的人毫无二致——“抱抱”一直到长大为成年羊,一直到它惨遭屠戮,都是由阿癞抱它过河的。

阿癞之所以把小羊羔叫做“抱抱”,是因为那小羊羔回头呼唤他的神态像极了康元宫的那个小女孩。

康元宫在大金城墙的西北面,就在阿癞家的旁边,与阿癞家的羊圈也不远。康元宫原是一个庙宇,供奉康元帅,其实是应该叫做“康元帅宫”的,许是人们为了叫起来快捷起见,就被省了一个字。

作为庙宇的康元宫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小学堂,人们还是习惯把这所小学堂也叫做“康元宫”。

康元宫有两个教书先生,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儿。那女儿粉雕玉琢般地可爱,每次看见父母,总是展开她那粉嘟嘟的双臂,撒娇道:“抱抱,抱抱!”

于是阿癞心底里就把小女孩叫做“抱抱”。

阿癞每次见到小女孩抱抱,总是心生爱慕,总想抱抱她,或者亲亲她的小脸蛋。那是个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呀!夏日里穿着一件绣着荷花的红肚兜,细嫩洁白的皮肤像刚剥壳的鸡蛋,手臂和腿藕节一般地打着皱摺,圆溜溜的眼睛上有长长的睫毛,粉红的腮边有深深的酒窝。她见人就笑,一笑,一双眼睛就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让人觉得她所有甜甜的笑意都是从眼睛里溢出来的。

冬日里,羊儿们在野外再也吃不饱肚子了,就必须给它们添草料。这时节,把羊群赶到哪里放都不重要。

城墙的西北有个缺口,由于城墙内外都有斜坡,人们可以从这个缺口越过城墙出入。阿癞把羊群从缺口赶出城外,然后从家里抱出一捆半干的番薯藤蔓,放在闲置的耕地上,让羊儿们吃,自己则在城墙根下寻了个背风向阳的去处,眯着双眼晒太阳。

小女孩抱抱就是在这个时候摇摇晃晃地越过城墙缺口,来到阿癞跟前的。她用清脆的童音说:“叔叔,你睡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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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癞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就睁开了眼。

“叔叔,我要牵羊。”小女孩抱抱继续说。

“哦。”阿癞完全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好的!”

“抱抱,过来!”阿癞打了个呼哨。

山羊抱抱以羊种族特有的轻盈的身姿蹦蹦跳跳就到了阿癞跟前。阿癞把缠在羊角上的绳子解下来,塞到小女孩抱抱小手里。

小女孩抱抱高兴地笑起来,她双手抓住绳子使劲拉,却怎么也拉不动山羊抱抱。山羊抱抱甩了一下脑袋,小女孩抱抱就摔倒在地。

“死畜生!”阿癞骂道,急忙扶起小女孩抱抱,替她拍掉身上的尘土。小女孩抱抱扁了扁嘴,但到底没有哭出来。

“你拉不动它,咱别拉。”阿癞摸着小女孩抱抱的头发,说,“你摸摸它好不好?”

“它会咬人吗?”小女孩抱抱小心地问。

“不会,不会。”阿癞笑着说。

“好好,那我摸它!”小女孩抱抱破涕为笑,拍着手跳起来。

阿癞一把拉过山羊抱抱,抓住它的角。小女孩抱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脊背。

山羊抱抱捯动了一下后腿,把小女孩抱抱吓得抱住脑袋,直眨眼睛。

阿癞对小女孩抱抱说:“这羊不好玩,咱别玩。我给你摘花好不好?”

小女孩抱抱说:“好!”

阿癞放开山羊抱抱,那畜生却粘了上来,先用肚子蹭蹭阿癞的腿,然后绕着阿癞撒娇。

阿癞一脚把山羊抱抱踹到了羊群里,敏捷地爬上城墙,那里有一株“杨子”树,正满枝雪白地绽放着美丽的花朵。

阿癞摘了一枝杨子花,捧到小女孩抱抱跟前,说:“你看你看,这杨子花多漂亮呀,还有香味呐。”他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又把花送到了小女孩抱抱的鼻子底下。

“这不是杨子花。”小女孩抱抱兴高采烈地接过花,说:“妈妈说,这是腊梅花。”

“它不怕冷呢。”小女孩抱抱补充道,“我妈妈最喜欢腊梅花,等什么花都谢了,它才开。”

“对对对!那就是腊梅花,腊梅花。”阿癞不知道这村里人都叫“杨子花”的花是不是就是小女孩抱抱说的腊梅花,只好随声附和。他立马就对这种毫不起眼的花肃然起敬。

“妞妞,你又偷偷跑出来了。”城墙顶上传来了一声甜美的话语。

阿癞一仰头,就看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那女子齐耳短发,面如满月,星眸皓齿,樱唇黛眉,虽然穿着厚实的棉大衣,也没能遮掩住她绰约的风姿和风流的体态。她正沿斜坡袅袅婷婷而下。

“妈妈,妈妈,我牵羊了。我还摸了羊,它的毛跟棉一样柔软。”小女孩抱抱咭咭呱呱地向那女子跑去,把手里的腊梅花举到那女子面前,“叔叔还给我摘腊梅花呢!”

那天仙朝阿癞笑了笑,说道:“那你还不谢谢叔叔?”

小女孩抱抱回头冲着阿癞皱了皱鼻子,清脆地说:“谢谢叔叔!”说完张开双臂说:“妈妈抱抱!”

“不抱!”天仙扭了一下头,假装生气,“妞妞自己走。”说完就牵着小女孩抱抱的手,回头冲着阿癞笑笑,走了。

阿癞跟到了城墙顶上,目光痴痴地追随着母女俩的身影,只见小女孩抱抱停下脚步,张开双臂,又要妈妈抱,妈妈还是假装生气,扭开头不理她。小女孩抱抱就弯腿做不离地的跳动,身子一挺一挺地撒娇,妈妈无计可施,只好弯腰抱起了小女孩抱抱。直到她们进了康元宫,阿癞还是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此后,阿癞每日下午都将羊儿赶到同一个地点,喂它们吃从家里带来的半干的番薯藤。而小女孩抱抱也日日趁着父母上课之际,偷偷溜出来和阿癞一起玩耍,直到天仙散学后寻到那里把小女孩抱抱带回去。

跟小女孩抱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阿癞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光。他们一起在草根下面寻找过冬的昆虫,用土坷垃搭建城堡。有风的时候,阿癞就在地里放一把火,然后牵着小女孩抱抱的手,一起看着火苗“劈劈啪啪”地席卷枯黄的草。一只老鼠“吱吱”地乱叫乱跳,身上冒着烟,从火场中没命地奔逃。小女孩抱抱“咯咯”地笑了起来,阿癞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人一起绝倒在地。

有时候,阿癞从家里带来番薯,收集枯枝在地里生了一堆火,用湿黄土将番薯裹住埋进火堆,待他们玩耍一通后,再从火堆里拨出番薯,去掉早已烧干变硬的黄土,把番薯掰成两半,从里边冒出一股腾腾的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直把小女孩抱抱吃得满脸开花。

一日,阿癞再也想不出玩耍的新鲜花样,就对小女孩抱抱说:“敢不敢骑羊?”

小女孩抱抱犹豫了半天,摇着头说:“不敢。”

“要不,你先骑我,练熟了再骑羊,好不好?”阿癞说。

“好!”小女孩抱抱高兴地回答。

阿癞就跪在松软的土地上,双手支地,让小女孩抱抱坐在他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他嘴里发出“咩咩”的叫声,一圈一圈地在地里转。直到他累得再也动弹不得了,就趴在地上,说:“骑羊好不好?骑羊跟骑我一样的嘛。”

小女孩抱抱趴在阿癞的背上,鼓起勇气说:“好!”

“抱抱!”阿癞大声叫道。他有一种本事,可以让每一头羊都听懂他的叫唤。山羊抱抱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阿癞一手抓住山羊抱抱的角,一手把小女孩抱抱抱起来放到山羊抱抱的背上。小女孩抱抱紧紧抓住阿癞的手臂,让山羊抱抱驮着她,慢慢地在地里走动。阿癞弓着腰,一手控制山羊抱抱的速度,一手扶住小女孩抱抱,累得气喘吁吁,汗透重衣。

小女孩抱抱“咯咯”地笑,阿癞也跟着“咯咯”地笑。

这回,阿癞却闯了个祸。除了山羊抱抱,他所有的羊趁着他的注意力涣散之际,一窝蜂涌上了半山腰上的一块芥菜地,正在大快朵颐。

阿癞暗叫糟糕,急忙一边吆喝,一边赶了上去。等他赶到时已经晚了,芥菜地一片狼藉,地里的芥菜基本上让羊群啃光了。

阿癞暗暗叫苦。要是吃了别家的菜,说上一些好话,赔上一些不是,也就几十棵芥菜,对于农村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要赔,家里也赔得起。

可是这菜却偏偏是愣马家的。

傍晚,阿癞忐忑地回到家里时,伯母正不声不响地坐在灶前做饭。阿癞到灶台上取热水洗脸,经过伯母身边时,“嘭!”,伯母手里竹制的吹火棍就砸到了阿癞的胫骨上。伯母每每要打阿癞,都得如此毫无征兆地出手,否则如果被阿癞觉察而有所防备,十有八九是要落空的。

小腿前端的胫骨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阿癞弃了脸盆,抱住脚,呲着牙吸着气单腿跳了几下,一瘸一拐地往外逃。刚跨出大门门槛,后脑勺又被随后赶来的伯母“嘭”了一下。

“叫你放羊,死到哪里去野,让羊把别人的菜给吃了!”伯母这才开口骂道,“现在人家都闹上门来了,你自己想办法赔给人家!”

“一日三餐的大鱼大肉拿去喂狗也比你强!”伯母补充道,唾沫四飞。这是她每次责骂阿癞时都必须强调的一句话。

阿癞抹了一把眼泪,径直走到他的羊圈,他别无去处。

阿癞在羊圈里寻了个地方坐下,挽起裤管,发现小腿青紫了一大块,热辣辣得疼。他一边搓揉,一边大放悲声。

山羊抱抱静静地走过来,紧紧地靠着阿癞。直待阿癞哭够收泪,才轻轻地“咩”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舐阿癞满是泪水的脸。

伯父不知何时也到了羊圈。他扶起阿癞,说:“跟我一起到愣马家里,我们赔他芥菜。我刚才数过了,不到七十棵。”

愣马家在大金是很有势头的。据说祖上是出过举人的,后来虽然再无可圈可点的人物,但家里广有良田,坐收租息,数代传下来一直都是乡绅。

愣马有个姿色出众的姐姐,十六岁时与国军驻扎在村里的一个连长相好。部队开拔以后,那连长对姐姐撂下一句话:“等我!”两年过去却音信全无。家人张罗着要把姐姐嫁出去,可是姐姐寻死觅活,坚决不从,父亲也曾下死命笞挞过几回,无奈姐姐心意已决,也就无可如何了。孰料那连长却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忽然有一日带兵驾车回到大金,送来大箱小箱的细软之物作为聘礼,吹吹打打将姐姐娶了去,那时,他已经是个营长了。再后来,姐夫在剿共战役中屡建战功,一路升迁,荣任团参谋长,随部队驻扎在县城。

“愣马”自然是乡人免费奉送的绰号,这个词在大金方言中,意为像野马一样毫无心计,做事卤莽,不计后果。愣马原本就是泼赖人物,儿时顽劣异常,将其送到学堂,不仅无心念书,还拿捉弄先生为乐事,屡责不改,到头来自然是荒废了学业。到得成年以后,父亲年事已高,家中大小事务逐渐移交给兄长掌管。愣马少了约束,益发如脱缰的野马,赌钱酗酒,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把乡里折腾得鸡飞狗跳,惹得人人侧目,个个唾骂。自打有了姐夫这层硬靠山之后,愣马更是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了。

家里曾经给愣马说过一房媳妇,那媳妇模样周正,心灵手巧。尚未过门时,有一回到愣马家看房子,见愣马酗酒闹事,规劝了几句。不料愣马却大耍酒疯,大骂“还没过门就这么管着老子,将来还了得!”将那媳妇痛打了一顿。那媳妇花容失色,啼啼哭哭回到娘家哭诉了一番。亲家也是当地望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是看上愣马家境,有意结亲,不曾想富贵之家居然出这么个不肖之徒。一怒之下,率众打上门来,二话不说,要把婚退了。父亲一来觉得是自家理亏,二来也惧怕摊上这么个有势力的亲家,将来这桩婚事麻烦不断。只好答应对方,把婚给退了。

愣马熬了两年单身生活,就想媳妇了,想媳妇时他就收敛了许多。其实导致愣马收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姐夫所在的国军部队早已开拨到了抗日前线,连姐姐也不知道他去到哪里。姐姐只好回到娘家,闺女不像闺女寡妇不像寡妇地悬着,终日以泪洗面,惹得父亲心烦意乱。但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尽管一肚子抱怨,却也无可奈何。

愣马虽然收敛了许多,但恶名已在外,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往虎口里送,愿意嫁入他家的或模样不够周正,或家境过于贫寒,有着这般那般的不足。如此高不成低不就,就把婚事给耽搁了。

也不知何时,愣马看上了仓口街游家的长女游彩妹。游彩妹高挑身材,丰乳肥臀,针黹女红,无一不精,是大金姑娘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按说以愣马的家庭条件,与游家结亲,算是纡尊降贵的了。因为游家门小户窄,人丁稀少,在大金一直夹着尾巴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如果能与愣马家攀上亲家,多少可以让一直弓着的腰板挺直一些。

彩妹却是个心高志远的姑娘,一心要攀门好亲事。虽然愣马的家境之好,人人皆知,但其人品却不堪得很。因而,彩妹的从来不拿正眼看愣马的。有一日,她被愣马缠急了,就对他说:“如果你能让我爹把坟墓修在后门山,我就嫁给你!”

“此话当真?”愣马把眼睛瞪得铜铃大,直勾勾地盯着彩妹说。

“自然当真。”彩妹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当真,当真!”一旁的游家老爹郑重其事地接口,“我做主,我做主!”

话虽如此,可是愣马知道,没有人能够在后门山修墓的。

后门山历来被大金人视为风水荟萃之地,维系着大金城的命脉。后门山与葛洪山脉、龙首山脉相连接,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方,远方的清明灵秀之气就是通过这条通道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大金,才使得大金人丁兴旺,五谷丰登,贤人辈出。因此想在后门山修墓,把大金全城人的风水据为己有,非让村人的唾沫淹死不可。

当年,周家老太爷重金聘请了一位江西的先生,相中了后门山的一处宝穴,仗着儿子官拜总兵,与乡人商量未果,欲强行在后门山造墓。动土那日,数百村人前往阻止,耄耋老人无一不到,把修墓之所围得水泄不通。村里最年长者是一位百岁老人,他横卧山地,说:要想修墓,先把我给埋了。周老太爷屈于众志成城,只好悻悻收兵,但却还不死心,想要安乡人一个聚众成匪之名,让儿子兴兵剿匪。好在周总兵为人正直,深明大义,苦劝老父,此事才没有闹大,周老太爷也只得作罢。周老太爷平生与人为善,到得晚年,性情变得暴戾乖张,经此一闹,事过之后,冷静下来,觉得再也无颜继续呆在大金,便斥巨资在县城郊外大兴土木,修了一座大宅第,举家迁走,把旧居留给了叔伯兄弟。

游老爹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算命测字、占卦择日、寻穴造墓无所不精。游氏在大金势单力薄,与大户人家交往,总得陪上十分小心,大气不敢出,腰板不能直。游老爹平生所愿,要给自己寻一处风水宝地,让后辈出一个两个贵人以壮门庭。他踏遍千山万水,都没能寻得称心如意的墓穴。或有财无贵,或有贵无丁,待寻得一处财丁贵俱全的,却又是益了长房损了次房。如此一拖再拖,到得游老爹年岁渐长,雄心壮志消磨殆尽时,也没能遂了心愿。

游老爹心有不甘,于是就打起了大金后门山的主意。他勘遍整个后门山,得出的结论与当年周老太爷请来的江西先生不谋而合。那块穴地左龙右虎、近案远朝、峦头水口,皆是上上之选,分明是财丁两旺的好处所,更重要的是,穴位背靠狮球峰,正对笔架山尖峰,那是必出贵人的格局。

游老爹挖空心思,蓄谋已久,计出偏门。他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封存于牛角之中,暗中把牛角埋到了穴道的中央。

其实,游老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在是逆天而行之举。两年前的事他是记忆犹新的。那年,春耕刚刚开始,大京的耕牛连连暴毙,引起大金城一片恐慌。

村里请来了一个法师,好酒好菜伺候了好几天,红包一包一包地砸将过去,那法师方始屈指一算,口吐人言,说是大金城合当有此一劫,耕牛必死二九一十八头,然后灾祸消弭,一切如常。不过此后……。至于“此后”如何,那法师并不明言。众人忙请教端的,那法师捻须微笑,并不答言,继而飘然而去,不知所终。

好在苍天有眼,大金有幸。一日,黄家老七在后门山发现了一个猡狸(穿山甲)洞穴,掘了半天,猡狸没找到,却掘出一个镶着玻璃的木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装者一排骨殖。

黄家老七把骨殖放到大街上展示,自然无人敢于认领。但中国人向来敬重死人,因而无人胆敢作贱那骨殖盒子。老七为人虽然乖戾异常,却也不敢造次,只是把骨殖盒子置于大街显眼处,待得夜深人静之时,那骨殖主人的后人才偷偷将其收起了事。

黄家老七绰号“黄鼠狼”,平生掘猡狸无数,见到洞穴,只需瞟上一眼就可断定里边是否有猡狸,屡试不爽,毫不例外。不曾想这次却出了差错,看走了眼,不知是不是天意使然。

游老爹同样也惹出了事端。从他暗中埋下牛角的第二日起,整个大金城的公鸡居然没有一只打鸣了——不仅仅清晨不报晓,而是整日不啼鸣。

村里一片死寂。

这种前所未有的异象再次惊动了村人,他们除了求助法师别无他法。这回,法师还算有点真本事,他在村里遴选了七位心灵手巧的闺女,令她们在一昼一夜一对时内每人赶织一件苎麻百褶裙,穿上以后由法师领着她们在后门山新辟出的一块空地上跳舞。她们跳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直跳得个个花容失色,筋疲力竭,那牛角像春笋一般自己从土里钻了出来。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幸好游老爹虽然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了红纸上,却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大金城近万人口,仅凭着生辰八字,哪里去查找?游老爹方可躲过了遭人唾骂的一劫。

有了如此经历,游老爹已将在后门山造墓的念头全灰了。可是,世事殊难逆料,有一日,游老爹居然夙愿得偿,真的在后门山修起了一座坟墓。

游老爹能够在后门山修坟造墓,缘于愣马,更托福于日本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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