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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第十一章 荒漠现绿洲
苦难岁月
就在郁化清考入南投县教育局,为推动国语教育而付出热忱时,在海峡对岸,他的家乡台儿庄,却仍是一片荒芜。
1972年8月,台儿庄。
晌午时分,通往台儿庄城的土路上,匆匆走来一个瘦弱的少年。他头戴旧草帽,穿件短袖褂子,挽着裤腿,脚蹬一双半新布鞋,蹿在一行人的最前头。土路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玉米,遮挡着少年的视野。他急切地往前张望,步伐越走越急,褂子后面已经湿了一片。
(杨传珍左与作家刘荒田右)
他叫杨传珍,刚过15岁,是台儿庄区下属的兰城公社腰里徐村人。此时,他心里正美滋滋的:被大队推荐为群众代表,随同十几个成年人到台儿庄参加一个誓师大会。别看村里离台儿庄只有十几公里,这可是小传珍第一次进城。他最迫切的事,是想到城里看看瓦房是啥样的。听父亲说,台儿庄有很多瓦房,他从没见过,他只见过土墙草顶房。
杨传珍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前文提到的杨毓昌,在台儿庄被称作“老铁匠”,是杨传珍的曾祖父,“少铁匠”杨培生,是杨传珍的祖父。
日本人强占枣庄煤矿后,丁厨师毅然辞职,杨培生也不想在日本人手下谋食。丁厨师开导他:“我不为日本人掌勺是骨气,你当井下安检员,是为咱穷苦矿工弟兄的安全。”
杨培生想了想,便留了下来,上下班时仍习惯随身携带锤子。
有一天下班时,一个新来把门的日本兵发现杨培生带着锤子,粗鲁地骂他是“盗贼”,命令他送回去。
杨培生脖子一梗,申辩说:“这是德国矿师给我的,上面有西门子的印记,不是偷的,咋说我是盗贼呢?”
旁边的翻译把杨培生的话翻成日语,日本兵恼羞成怒,龇牙咧嘴:“八格牙鲁!你想造反?”举起枪托,就朝杨培生后腰砸去,杨培生身子一闪躲开了。
日本兵哇啦哇啦地嚷了一通日语,从门房里冲出两个日本兵。3个人蜂拥而上,团团围住杨培生,用枪托砸,用大头靴踹,几下子就把杨培生砸倒在地。下班的工友们哪敢劝阻,远远地围观,眼巴巴看着他们将杨培生打成一个血人。
日本兵打得气喘吁吁,见杨培生不再动弹,用手试试他的鼻子,发现已经断了气。翻译朝着旁观的工人一挥手:“快快抬走!谁再敢造反,和他一个下场!”
工友们找来一辆平板车,手忙脚乱地把杨培生遗体送回家。丁厨师闻此噩耗,赶到杨家,抱着杨培生号啕大哭,深责自己不该劝好友留下。送葬时,丁厨师还为杨培生披麻戴孝。
这一年,杨培生的儿子杨茂勋才14岁。家里的顶梁柱倒下后,没有经济来源,杨茂勋只好跟着母亲焦氏四处乞讨,15岁那年,第一次走进曾经是祖上成家立业的台儿庄城。
新中国成立前夕,杨茂勋一家在台儿庄城北的腰里徐村落下脚。1950年,杨茂勋的弟弟当了志愿军,赴朝鲜前线作战,立功受奖,回国后提拔为连职军官。可是,杨家仍然一贫如洗,直到合作社时期,杨茂勋还是单身。
一位热心的媒婆,要把赵家姑娘介绍给杨茂勋。姑娘叫赵芙蓉,长得眉清目秀,而且是村里唯一的知识女性。
赵芙蓉的父亲,原名赵界三,拥有上千亩良田,娶了峄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邓氏。不久,全家人搬到县城居住,并在西门里置买房产。县城的民风不同乡下,充满各种诱惑,赵界三于是改名赵戒三,提醒自己“戒烟(鸦片烟)、戒酒、戒色”。峄县南关基督教会有意吸收他为教徒,他婉言谢绝,但是与教堂的神职人员相处很好,成为孤儿院的义工。
日本侵略军攻打峄县前夕,赵戒三让家眷到乡下躲避,自己却在城里留守。在侵略军占领县城的当天夜里,赵戒三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来躲避日军的邻居,披着衣服去开门。大门打开,面前竟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鬼子上前就是一刺刀,然后把血流不止的赵戒三拖出大门,占领了赵家的宅院。
赵戒三忍着伤痛,爬到城墙外的一个熟人家里,留下一句“仨儿子都要抗日”的遗嘱,血尽而死。
战事稍有停歇之后,赵戒三的家人回到县城。在得知噩耗辨认尸体时,有人向赵戒三的妻儿转述了老先生的遗嘱。
邓氏把眼泪一抹,冲着赵戒三的遗体说:“当家的,你的话,我不能全听,有钱不能装在一个口袋里。你的仨儿子,老大投奔中央军,老三投奔八路军,我让老二做生意。”
她转身对仨儿子交代:“老大,老三,你们抗日打仗,死活自有天定。老二你记着,做生意,亏了赚了我不管,等到打完鬼子,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送完葬之后,仨儿子各奔前程。邓氏把小女儿芙蓉送进基督教会的孤儿院,带着大儿媳和孙子回到腰里徐村。
仨儿子完全服从母命。老大参加国民党军队,1944年牺牲在抗日战场;老二辗转许多地方,最后在徐州成家立业,抗战胜利后,生了4个儿子;老三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八路军,抗战结束时已是副连长,后来参加了渡江战役,新中国成立后,为南京工程兵学校副营级教导员。
赵芙蓉在孤儿院读教会小学,后来转到提携街小学就读,直到小学毕业。新中国成立前夕,回到腰里徐。
焦氏对这门亲事满心欢喜。杨茂勋却犹犹豫豫,嘟囔了一句:“她家是地主,俺兄弟是军官,我咋能跟这样的人结亲。”
媒婆白了他一眼,尖着嗓子说:“哟,大侄子,瞧你说的!人家是喝过墨水的人,知书达礼,模样又俊,若不是地主成分,她家的门槛早就被人踏破了,我还怕她看不上你呢。你兄弟是军官,她哥哥也是军官,比你兄弟的官还大呢!”
“儿啊,赵家闺女贵着呢,她能看上咱家,是咱家的福分。你可不能挑剔人家。”焦氏一听急了,生怕好事黄了,先数落了儿子一顿,转过头对媒婆说,“他婶子,这个主我做了,劳您多美言几句。”
焦氏说罢,进屋摸索半天,拿出一块印花布和一双刚纳好的鞋底,塞到媒婆手上:“这双鞋底是孝敬您的,这块布,就当是俺家提亲的礼,让赵家别嫌乎俺家穷。”
杨茂勋嗫嚅着,不知说啥是好,心里却活泛开了。为了传宗接代,也为了有个人暖被窝,原本坚定的阶级立场,瞬间便发生动摇。
经历了土改的赵家,正是背运的时候,对女婿要求不高,只要人踏实就中。很快,这门亲事就成了。
结婚第二年,杨茂勋便有了儿子杨传珍,后来又生了4个儿女,其中两个夭折。
传珍因为姥爷家是地主,小学没上完就辍学,回到村里务农。大队倒没有歧视他,看他喜欢舞文弄墨,让他当了通讯报道员,还兼任民兵连通信员。这次派他参加誓师大会,就是对他的信任。
第一次进城的传珍,行走在进城路上,心里美美的。
从西门进城,果然看到一些老宅瓦房,传珍感到很新鲜。只是有的房子拆一半留一半,再重新垒一垒,墙半旧半新,像是贴了膏药。房顶上,长着瓦松和荒草,给人毛毛糙糙的感觉。立在棚屋中间的高大影剧院,则显得突兀。街道上还能见到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但是已经残缺不全,破损的地方裸露出黄土。城中心的百货商店,是新建的平顶水泥房,显得不伦不类。百货商店旁边的区委大院,倒是有几分威严,但是那些青砖瓦房,因为古旧,又给人不踏实之感。
誓师大会上,传珍认识一个大他几岁的姑娘,叫杜玉兰,是台儿庄顺河街道的共青团干部。
“啊,你是城里人?”杨传珍对她的崇拜溢于言表。
听说传珍是第一次进城,杜玉兰热情地说:“开完会,我领你到城里逛逛。”
区委大院往东百余米的地方,一座工厂屋顶上冒出浓浓黑烟,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厂院里堆满橡子壳,臭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姑娘说:“这是烤胶厂,这些橡子壳是生产原料。”传珍双手捏鼻,被臭味熏得喘不过气。
杜玉兰却满不在乎:“我家就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不觉得臭。”
一听此言,传珍刚才萌发的满心羡慕,消失得无影无踪。
传珍往东一张望,尽是低矮的茅草房,屋墙的下半截是砖头,上半截也是土墙,与乡下没有什么两样。他没了再往东逛的兴致,杜玉兰便领着他逛顺河街古运河码头。
古运河的水清澈见底,沿河是一排码头,大块的石头磨得精光,一些大娘大婶正在忙着,这边在淘米、洗菜,那边洗衣、刷鞋。
传珍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城里难得见到一棵古树。那时,他还不知道,台儿庄的古树与老屋旧宅一样,多已毁于战火。
两年之后,杨传珍已经17岁,大概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虽然长了不少个,与其他年轻人相比,还是矮了一头。不过,在村里的年轻人当中,他却是有出息的。这时候,他已经担任大队团支部副书记。这年6月,他第二次进城,参加区人武部举办的“批林批孔”学习班。
一天晚上,乘着皓月当空,顺河街组织年轻人“夜战”,任务是把一条臭水沟填平。人武部要求参加学习班的学员“一起投入战斗”。巧得很,与杨传珍搭档抬筐的,正好是两年前结识的杜玉兰。此时,她已是顺河街道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一个响当当的“铁姑娘”。
这条臭水沟,曾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月老河。臭水沟不远处,有一处飞檐翘瓦的建筑,在皎洁的月光下形成一个美丽的剪影。
杨传珍问杜玉兰:“那是什么单位?”
杜玉兰告诉他:“是关老爷庙。”
“关老爷是谁?”那时的杨传珍,头脑里一片混沌。
“就是关公。”杜玉兰也是浑浑噩噩,比他强不到哪里去。
“关公是谁?”
“就是关老爷。”
“关老爷是什么人?”
“关老爷是武圣人。”
“他有啥能耐?”
“能管刮风下雨。每到阴历五月十三的时候,关老爷要磨刀。如果天旱,老百姓就到这里来求雨。男人脱光上衣,敞着头跪在太阳底下求,关老爷就往磨刀石上多洒一些水,落到地上,就变成雨了。”
杨传珍不信鬼神,不相信这种说法,不过,对关老爷却非常好奇。
第二天,他起个大早,跑去看关老爷庙。这一看,让他大失所望。庙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再看那飞檐翘瓦,也失去了月光下的美。
又隔4个月,杨传珍三进台儿庄。不过,这次进城,带给他的不是荣耀,而是屈辱——他是被荷枪实弹的民兵押送进城的。
杨传珍有个远房舅舅,患了精神病,到处嚷嚷说自己要当皇帝,还说外甥杨传珍是他的军师。
如果换成现在,发生这种事,大家只会当作笑话,不会当真。可是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人人都绷紧了一根阶级斗争的弦,没有的事还会臆想出来呢,何况有人不打自招。
1974年10月18日晚上,杨传珍和远房舅舅被五花大绑起来。原先对杨传珍高看一眼的民兵和共青团员,忽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对他翻脸无情,拳打脚踢。
饱尝一顿体罚之后,杨传珍被押到城北的台儿庄监狱。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是没完没了的严刑拷打。最后,远房舅舅被定为“反革命集团首犯”,很快就被枪毙了。临死前,交代杨传珍与台湾特务有联系,杨传珍被定为“主犯”,继续审问。
那时候,犯人由公安局和人武部共同审讯。办案人员对杨传珍的拷问,是要弄清楚3个问题:通过什么渠道与台湾特务取得联系的?准备采取什么手段颠覆无产阶级专政?上线和下线是谁?
人生经验简单的杨传珍,哪能回答出这么复杂的问题?只好说:“求求你们教我咋说吧,我啥都认了。”
办案人员阶级斗争观念很强,哪能轻易放过这条大鱼?于是,又把他母亲赵芙蓉抓进监狱,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那段噩梦般的经历,像毒蛇般吞噬着杨传珍,以致时隔40年后,当他面对面向我讲述时,还禁不住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不得不停顿下来,长时间沉默着。
审讯久了,每次提审,杨传珍居然都渴望戴手铐,害怕被绳子捆绑。久而久之,形成条件反射,见到手铐就觉得亲切,渴望赶快给他戴上。因为戴上手铐之后,就逃过了捆绑。
有一次,办案人员把杨传珍拖回牢房,解开绳子,随手把绳子丢在地上。漫漫长夜,月光透过铁窗照进屋里,地上的绳子就像蜷着的一条毒蛇。他忽然动了上吊的念头,可是,想想关在隔壁的母亲,他又不忍心独自逃避。
放弃上吊念头后,杨传珍恨死了那条绳子,一把抓过来,使劲咬,要把绳子咬断,不让它把自己勒死,直到咬得满嘴血肉模糊。他把绳子扔出窗外,害怕到了后半夜想不开,再次萌动自缢的念头。
办案人员折腾几个月,实在得不到需要的口供,就把母子俩交给兰城公社处理。公社几个人审讯了几天,效果还不如区里,又把腰里徐大队的干部和民兵调过来,让他们继续摧残。忙乎一个月,还是毫无收获。眼看从他们身上榨不出料来,于是,有人想出一个损招。
1975年4月下旬的一天,几个民兵把杨传珍母子五花大绑,一个穿旧军装的人宣布:“组织上对他们已经失望,不想再给他们悔过自新的机会,今天下午就拉出去枪毙。”
几个押送的民兵,每人领了5发子弹。此时的杨传珍,以为自己和母亲这回在劫难逃。不过,他非但不害怕,反而盼望赶快枪毙,免得再受折磨。
押解路上,不断遇到看热闹的人,其中包括他的女同学。那年头,枪毙人的事经常发生,沿途看热闹的人,眼神显得兴奋而麻木。杨传珍羞愤交加,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经过一片乱坟岗时,穿旧军装的人下令,所有民兵都朝天放一枪,试试枪支是否管用。刺耳的枪声,像钉子一样钻进母子俩的心中。尽管已是暮春天气,脚底仍然发寒。
杨传珍最痛心的,不是自己要挨枪子,而是连累母亲跟着遭殃受辱。
赵芙蓉并不在乎自身的死活,而是心疼儿子。她一遍遍央求押解的民兵:“你们发发善心,别把我儿的胳膊绑得那么紧,给他松松绑吧!”
几个民兵无动于衷,对他们推推搡搡,催着他们赶路。
听了母亲的话,杨传珍的心都碎了,狠狠心,朝母亲吼道:“马上就枪毙了,要胳膊还有什么用!”
几个民兵在后面挤眉弄眼,你一言我一句:“赶紧交代吧,现在交代,还能宽大处理,留条命。”
杨传珍闭口不言。
赵芙蓉还在央求:“我的孩子自小就安分守己,犯法的事从来不干,你们行行好,放了他吧,要枪毙就枪毙我。”
一个姓张的民兵凶巴巴地说:“啰唆什么!如果你们交代了,两个都没事,不交代,两个都毙了!”
杨传珍对母亲说:“您不要再叨叨了,他们是阎罗手下的小鬼,你和他们说话,等于白说。”
那个姓张的民兵,举起枪托,朝着杨传珍后背捣了一下:“死到临头,还嘴硬!”
走到刑场之后,穿旧军装的人下令:“全体民兵请注意,先不要开枪,再给他们一个小时的机会,如果老实交代,可以宽大处理。”
杨传珍不愿再等待一分钟,他巴望赶快开枪,结束这无边的耻辱和恐惧。
沉默大约半个小时,那人悻悻宣布,今天不枪毙了,押回去继续审讯。
赵芙蓉千恩万谢,杨传珍却无动于衷。
这个案子本来就破绽百出,有正常思维的人能轻易判断出真假。然而,在那个荒诞、疯狂的岁月,一切反常都成了正常。有些人是缺失了正常判断力,有些人是不敢挑明真相,也有人想捞点政治资本。
兰城公社是个烂摊子,一把手无能,遇事推诿,其他成员相互拆台。上面为了“抓革命,促生产”,任命提文彬为副书记,主持日常工作。提文彬是个老革命,正直善良,头脑清醒而又敢于担当。
民兵都是农民,毕竟不同于公安和人武部人的素质,折腾这么长时间,见这母子俩实在不像是反革命或者特务,也就渐渐懈怠下来,经常把他们用绳子一绑,扔到一边,敞着门,溜到旁边,顾自吃饭、聊天、打牌、睡觉。
提文彬对这个荒唐的冤案心知肚明,开始,他觉得这是上级办的案子,自己不便过问。可是,时间一久,他发觉区里已经把这个案子忘到脑后了,当包袱一样扔给公社,再也没有人过问。
一天深夜,他路过关押室,看到五花大绑的杨传珍母子瘫在地上,看守他们的民兵不知溜哪去了,动了恻隐之心,心一横,自作主张为他们解开绳子,领到自己办公室,对他们说:“你们就在今天夜里逃跑吧,事大事小,一跑就了,什么反革命不反革命,只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没事了。”
说罢,他写了张条子,交给杨传珍,嘱咐道:“你们到峄城区,拿着这张条子找区委书记赵新哲。”
母子俩喜极而泣,赶紧跪下给提文彬磕头。然后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夜幕中。
杨传珍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1975年4月27日。从那以后,他把这个日子当作自己的重生日。
到了峄城区驻地,传珍通过叔叔找到赵新哲书记。赵新哲看了条子,当即把母子俩安置到甘露沟公社一个叫河湾的小村庄。杨传珍的叔叔刚任这个公社党委书记不久。赵新哲把这家人交给他监护,绝对放心。
自从赵芙蓉被抓后,杨茂勋在家照看两个孩子,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杨传珍和母亲安顿下来后,托亲友悄悄带口信给他。杨茂勋舍弃一切家当,避开别人的视线,带着孩子偷偷逃了出来。
河湾村的人很善良,热情接纳杨茂勋一家,生产队把集体的房子腾给他们居住,过几年又作价卖给他们。
峄城区虽与台儿庄区毗邻,毕竟是不同辖区,互不干涉,加上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冤案,也就没人再做追究。两个月后,赵新哲又与台儿庄区委书记黄维芬、政治部主任沈怀义交涉,凭着与对方的私人交情,把杨家的户口迁了过来。
转眼到第二年,中国发生一连串的大事件:周恩来总理逝世,唐山大地震,朱德委员长逝世,毛泽东主席逝世,“四人帮”垮台。大家都为国家的前途深深担忧着,不再有人关注杨家这些小人物的命运。杨家得以苟且偷生。
随着形势的变化,环境越来越宽松。杨家在河湾村安居乐业,直到今天,杨家依然对那个充满爱心的小村子心存感激。
从对台儿庄的向往、失望,再到伤心绝望。杨传珍对台儿庄的感情五味杂陈。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入这块土地了。
没想到,命运捉弄人,也造化人。时隔8年,杨传珍这个曾经是台儿庄的阶下囚,竟然成为区政府的座上宾。
说起来,这要归功于杨传珍的父母。
1977年的一个傍晚,杨传珍听到一个特大消息,情绪激动地跑回家,对父母说:“兰城公社出事了!”
原来,峄城区委书记赵新哲,前不久调任枣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主持工作。他派了一个工作组,进驻兰城公社,准备查清杨传珍那个反革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一把手书记以为是来查他的问题,十分心虚,第二天竟用菜刀砍了自己的头,没死成,被人送到医院抢救,由看管人员日夜盯着。
工作组跟到医院,那个自杀未遂的书记主动交代,说自己和武装部长同时与妇联主任通奸,而妇联主任的丈夫,是副团级的现役军人。工作组立刻对武装部部长隔离审查。
当工作组准备找妇联主任谈话时,得到消息的妇联主任往两个孩子身上泼上汽油,母子仨抱在一起,拉响了手榴弹。
随着调查的深入,公社的另两个领导,交代了奸污女知青的行为。短短四五天时间,7个公社常委,两个自杀未遂,3个被逮捕。副书记提文彬被任命为书记,另一个私下里保护杨传珍的常委,调到区里工作。
当天夜里,杨家压低着嗓子,商量着如何洗刷冤屈。杨传珍兴奋地说:“我去兰城公社反映,要不就去市委组织部,找俺赵大爷。”
杨茂勋说:“算了吧。咱们刚过上安稳日子,你别再找事了。”
赵芙蓉说:“我今天听广播,国家恢复高考,你能考大学了!”她读过6年书,深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杨传珍头一扭:“我不考学,我咽不下这口气!要让害我的人统统遭报应!”
杨茂勋说:“人报不如天报。两年前,你有本事砍公社书记一刀吗?你能动得了武装部部长吗?还是听你娘的,考上大学,将来地位超过害你的那些人,比下力气报仇划算多了。”
“考大学?做梦吧!我连小学都没毕业呢。”杨传珍沮丧地说。
“甭担心,娘有办法,只要你肯吃苦。”赵芙蓉信心满满。
杨传珍苦笑一声:“吃苦?还有什么苦能赶上坐牢呢?让我天天吃黄连,也比受刑好受。”
赵芙蓉也真有办法,她把村子里几个上过初中、高中的孩子都请到家里来,供他们吃、留他们住,让他们集中复习,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当传珍的老师。
杨传珍也看到了命运的一线曙光,没日没夜地学,恶补了一冬天的中学文化。
奇迹发生了:杨传珍被枣庄卫生学校录取。尽管是中专,却能农转非,毕业后分配正式工作。
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那天,村里轰动了,乡亲们摇头叹息:“老天长眼,苦尽甘来!”
送走上门贺喜的乡亲,杨传珍和母亲抱头痛哭了一场!
多少年了,命运一直攥在别人手里,这次终于自己做了回主,苦难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1980年春天,中专毕业的杨传珍先在医院工作一段时间,调到峄城区防疫站工作。上班后,正赶上区里搞科技人员大比武,他收集卫生系统大比武的情况,写了篇题为《迎新答卷》的通讯,被区广播站录用。
主持卫生局工作的副局长荆好成听了广播后,觉得稿子写得不错,问是谁写的,听说是个毕业不久的小伙子,爱才的荆好成就把杨传珍调到区卫生局当秘书。此时,杨传珍到防疫站上班才两个星期,凳子还没坐热呢。
调到卫生局之后,峄城区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让每个局派一个人到农村搞调查,卫生局派杨传珍去。杨传珍在甘露沟公社几个村蹲了十多天,针对包产到户后农村发生的变化,写了1.5万字的调查报告,抄得工工整整。而其他业务局的调查报告,只有一两千字甚至几百字。
这份调查报告,再次改变杨传珍的命运。区委书记王允琳看后十分赞赏,当即拍板:“把他调到区委办公室,给我当秘书。”
就这样,杨传珍离开刚待半年的卫生局,成为区委书记王允琳的秘书。他跨进区委办公室的那天,是1980年10月18日,正好是遭到逮捕的6周年。对杨传珍来说,这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杨传珍被区委书记亲自点将,成了区大院的一大新闻。很多人都在打听杨传珍的背景,也有人当面问他。开始,杨传珍老老实实说:“我父母都是农民,哪有什么背景。”那些人不相信,仍缠着他刨根问底。
杨传珍被问烦了,心一横,索性往大的说,瞎编了一个背景:“我舅舅和市委书记在抗日战争时一块儿打游击,他们是战友。”
没想到,那些人果然相信了,从此再也没人问他。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区委书记重用杨传珍的真正理由。
1983年初,临近春节,杨传珍领受一个任务:代表峄城区委办公室,到台儿庄区委办公室走访。办公室主任特地给他派了辆吉普车。
坐在象征身份的吉普车里,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白杨树,杨传珍百感交集,是扬眉吐气?是触景生情?是黯然神伤?他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终于告别过去的苦难岁月。
到了台儿庄区委,杨传珍受到区委办公室主任的热情接待,非要拉他去喝两杯。杨传珍死活不肯,生怕自己喝大了管不住嘴。虽然已脱离苦难,但心底的伤痕实在太深了,一想起来,心尖就会颤抖。
他细细打量台儿庄。房屋还是那些房屋,街道还是那些街道,人似乎还是那些人。不过,他心中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走近台儿庄时,怀着朝圣般的虔诚,那时的台儿庄令他神往。
他不会忘记,当他身陷囹圄、受尽折磨摧残时,台儿庄是那么冷酷、狰狞,令他伤心绝望。
这次,当他成为台儿庄座上宾时,台儿庄又变得亲切、热情,给他隐隐作痛的创口投上一层光晕。可是,那个自称能当“皇帝”的疯子舅舅,却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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