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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丨吕轻侯

■ 轮值裁音师｜小胖

大唐天宝年间，长安有个叫徐卉的书生。

徐家祖上是做丝绸生意的，到了徐卉这一代，祖上几代积攒下来的财产已堆积如山。徐卉的老爹原先希望儿子好好读书，考个功名，给徐家锦上添花，奈何徐卉不喜欢识文断字，见了书本打瞌睡，看见先生就头疼。无奈之下，徐卉的老爹只好放弃这个念想，让儿子学着做买卖，可徐卉对做买卖也没兴趣，整天就喜欢跟一帮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飞鹰走狗，饮酒赌钱。

没办法。徐卉老爹对儿子也不抱什么希望了，随便他去做什么，反正家里有的是钱。过了几年，老人家去世了，徐卉更加像那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整天跟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挥金如土，频频出入京城各个赌坊，五六年的工夫，就把祖上几代攒下的家产折腾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徐卉心里烦闷，带着一坛子酒，独自来到旗亭下，靠着墙根自饮自酌。就在这时候，一个面目清矍的道士忽然来到他面前做了个揖说，徐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卉抬起头，看这道士是一张陌生脸，说你认错人了吧？

道士说，没错，没错，我要找的就是你。

徐卉说，找我做什么？

道士说，送你一场大功德，度化你成仙。

徐卉撇撇嘴，没有理会面前的不速之客，心想，这道士莫非是神智混乱的癫狂之人吧？

那道士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里搓了搓，摊开了掌心，徐卉马上就愣住了：就这个一眨眼的工夫，小石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小金块。

道士说，这点石成金的法门，你愿意学吗？

徐卉磕头如捣蒜，连声说愿意，愿意。

道士说，点石成金其实只是不入流的雕虫小技，只要你认我为师，还有大造化等着你呢！

徐卉半信半疑地说，有这等机缘，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我只是肉眼凡胎，神仙为何独独瞧中了我呢？

道士说，我本名顾玄绩，在嵩山修行，为了炼八转金丹，几年前特意来长安寻有缘人。其实我已经暗中相看了你好久，我见你在赌坊里无论输赢如何、赌本大小，都面不改色，心性淡定，正是我要寻的有缘人。

徐卉大惑不解，说这跟炼丹有什么瓜葛？

顾玄绩说，炼八转金丹之时，必有邪魔外道前来侵扰，我需要一个心性淡然之人在丹房外拦住邪魔外道。只要你助我炼成八转金丹，休说区区点石成金术，届时你还可以与我一起羽化成仙，脱离尘世苦海，飞升极乐世界。你可愿意与我一道前往嵩山吗？

徐卉兴高采烈地说，有这等机缘，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我好赌成性，挥金如土，自从家财被挥霍一空，我四处借贷，但往日里与我相熟的人见了我都如同躲避瘟神一般，一文钱也不肯借予我，我对这尘世已无留恋之意。

顾玄绩大喜，说如此最好，我们这就启程吧。

两人在路上走了十多天才到嵩山，抵达顾玄绩炼丹之处的这天晚上，山巅阴风阵阵，月色昏暗，星辰寂寥。

进入丹房之前，顾玄绩让徐卉守在丹房门口，把一个玉如意交给他，郑重地说，我开始炼丹之后，无论邪魔外道如何威逼利诱，你都不要理会，务必守住正位，若是邪魔外道用强，你就用玉如意击退他们。

徐卉说，神仙请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助你炼成八转金丹。

三更天时分，顾玄绩进入丹房，开始闭门炼丹。徐卉手握玉如意，端坐在门口，留心着四下里的动静，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光景，不远处忽然出现了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个个手持斩马长刀，纵马冲到丹房前厉声大喝，天兵神将降临，你这厮赶快让开！

徐卉默念着顾玄绩的交代，对这几个骑士只做视而不见，这几个凶神恶煞骂了一会儿，见徐卉纹丝不动，于是调转马头扬长而去。不久，在一个紫衣宦官的率领下，他们又回来了。

紫衣宦官乘坐肩舆而来，下了肩舆，他指着徐卉骂道，你这油盐不进的憨货，我们好话说尽，你却如此执迷不悟，既是如此，就别管我们翻脸无情了。说着，他举起一面小旌旗一挥，那几个骑士立刻跳下马背，挽着铁索，拎着长刀，气势汹汹地直奔徐卉而去。但徐卉拿起玉如意对着他们一挥，这些人刚刚走上台阶就如同青烟一般消失了。

将近四更天时分，不远处又来了一个穿戴得珠光宝气的人，看模样像个商人，徐卉不愿与这人多费唇舌，正要拿起玉如意赶走他的时候，这人说，你先别赶我走，我来并非他意，只是为了跟你赌几局。

徐卉好赌成性，见来者只是孤身一人，警惕之心当下便放松了几分，心想，神仙炼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我何不与他赌几局以消磨难耐长夜，我只要多多留神，见他图谋不轨，用玉如意击打他就是。想到这里，他对这人说，赌几局未尝不可，可惜我身无分文，没有赌资。

那人笑了笑说，你借过钱吗？

徐卉说，借过，干你何事？

那人说，好说，好说，我再来问你，钱好借吗？

徐卉悲哀地说，有钱的时候，谁都愿意借，但你用不着，没钱的时候呢，用得着了，但谁也不愿意借。

那人说，你无米下锅时，借给你两百钱是朋友，借给你两千钱是兄弟，借给你两万钱的是亲戚，借给你二十万钱的是父母。可是我呢？你没赌资不打紧，两百万钱，还是两千万钱，听凭你开口就是。

徐卉说，你我素未蒙面，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借予我这么多钱？

那人说，实不相瞒，我是个放利子钱的，做的就是钱滚钱的买卖。

徐卉说，放利子钱的我知道，都需要抵押之物，我没有什么东西能抵押给你，这钱不借也罢。

那人说，我好心借给你，你却这般揣度我，你放心好了，我不要抵押之物。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券契说，你只需要在这上面写上你血亲的名字、生辰八字，我就借予你赌资。

徐卉说，我没有兄弟，没有姐妹，没有妻儿，父母多年前就已经亡故。

那人说，不打紧，亡故之人也可以。

徐卉说，世上的借贷还有这等好事？

那人说，我虽是放利子钱的，但最喜欢周穷救危，你若是不信，在这券契上签了你父母的名字、生辰八字，我立马就把赌资给你。

徐卉半信半疑，在券契上写了父母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那人仔细看了看，把券契放回袖子里，袖子一挥，屋檐下立刻出现了两车大钱。一见着这么多钱，徐卉就跟撞了邪似的，立刻迷迷糊糊地向大车走去。

就他这么一走神的工夫，只听砰的一声，那人撞开房门，冲进了丹房里，徐卉如梦初醒，想要拦阻时却哪里还来得及。紧跟着又是轰得一声巨响，丹房四处爆裂，徐卉脑中一胀，登时失去了知觉。等他醒来时，见丹房已被夷为平地，顾玄绩在他身边长吁短叹。

徐卉知道自己坏了大事，急忙不迭声地赔礼。顾玄绩说，炼丹之时，我一再告诫你，不管邪魔外道如何威逼利诱，你都不要动心，岂料你心志不坚，到头来还是着了他们的道。因为你的闪失，我数十年的心血化为流水，又得从头搜罗炼丹所需的珍奇异宝，但这也不打紧，好在我的修为并未受损，可怜的是你自己呀！

徐卉连忙问道，我怎么了？

顾玄绩指了指那两车大钱说，你去看看。

徐卉走过去一看，见车里的钱都变成了冥币，不由吓得汗流浃背，说这是怎么回事？

顾玄绩说，那个邪魔使了个障眼法，借给你的是冥钱，你在阳间花不着，他在阴间却给你算着利子，等你将来阳寿终了，到了阴间，连本带利还不清，就永世不得投胎为人。你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父母的亡魂，他们现在就在阴间被追债的恶鬼逼得哭天抢地呢！还不清这笔钱，他们也别想投胎为人。唉，你当真以为那邪魔古道热肠，让你在券契上写几个名字、生辰八字就肯借予你那么多钱吗？不把你上八代、下八代的皮拔下来，他们是不肯罢手的。

徐卉后悔得鼻涕眼泪横流，说都怪我糊涂，一时鬼迷心窍，请神仙务必搭救我一回。

顾玄绩说，阴间的事我无可奈何，实在是爱莫能助，人啊，一步走错，往往一辈子就完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顾玄绩一挥拂尘，立刻消失得没有一点儿踪影。徐卉想活没勇气，想死又不敢，独自在山上哭了很久，终于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是，地下借贷一时爽，全家几代进屠场，口蜜腹剑须谨慎，两只照子要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