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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8月，《人民日报》报道了这样一则消息：多年前被击落的U-2飞机飞行员张立义等人，已经获准返回台湾探亲。

消息从大陆传到台湾，台湾当局感到非常震惊和尴尬。

因为早在1965年，也就是张立义的飞机被击落的时候，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张立义“捐躯”的消息，还给张立义修建了“衣冠冢”，把他当成“英烈”大肆宣传。

同样得知此消息的张立义的“遗孀”张家淇，则是悲喜交加。

因为意中人音讯全无，张家淇在“守寡”八年之后重新组建了家庭，而她在与新任丈夫结婚前还曾约定，如果张立义还活着，自己就会解除婚约。

那么“死了”近二十年的张立义为何会重现人世？张家淇破镜重圆的心愿又能否顺利实现呢？这一切还要从那个寒冷的冬夜说起……

U-2飞机

1965年1月10日，农历腊月初八，保持着过春节习俗的中国人都会喝上一碗腊八粥，吃上一瓣腊八蒜。

不过身处台湾省的张立义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还要执行一次特殊的任务——驾驶美制U-2高空侦察机侦查大陆的核设施情报。

自从1964年大陆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后，美国便多次指使位于台湾的一支名为“黑猫中队”的高空战略侦察队，对大陆进行情报刺探工作。

张立义就是“黑猫中队”的一员。

“黑猫中队”的标志

这天傍晚6点左右，张立义驾驶着一架尾号为3512的U-2飞机从台湾桃园机场起飞，朝着大陆方向飞来。

飞机从山东进入大陆空域之后，径直朝着位于内蒙古的包头飞去，他们认为这里存在着核原料工厂。

虽然此前U-2飞机已经多次窜犯大陆领空，但被击落下来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注：1962年、1963年和1964年各一次

），再加上飞机上配备着美国提供的先进信号干扰装置，所以这回张立义虽然有些紧张，但其实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被解放军地空导弹部队击落的四架U-2飞机残骸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包头以东约40公里的萨拉齐镇附近，解放军空军地空导弹部队一营的阵地上，几枚萨姆导弹剑指天空蓄势待发，准备随时迎接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此前一营在与U-2飞机较量的时候，曾因为对手的电子干扰装置而出现过失利，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一回他们也用上了反电子干扰设备，要与U-2飞机再较量一次。

晚上9点15分左右，一营的制导雷达在阵地东南44公里的位置，锁定了U-2飞机位置，随着营长汪林下达的“前置法，导弹3发”的命令，官兵们立刻做好了发射准备。

地空导弹 示意图

此时在U-2飞机上的张立义，已经能看到远处包头市一片微弱的灯光。

他心想任务马上就快完成了，但机舱内的预警系统指示灯忽然亮了一下，这是U-2飞机被雷达锁定的标志，张立义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电子干扰装置。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地面上的汪林下达了导弹发射的命令。

3枚导弹呼啸而飞，朝着U-2飞机射去。接着地面监测人员报告道：

“2波道，卡3发出，目标遭遇！”

……

“目标高达两万！”

“一万八！”

“一万六！”

……

这表明导弹击中了雷达预定的目标，目标正在迅速坠落。

等到目标消失后，一营报告称：指挥所！指挥所！U-2飞机打下来了！

接到报告后，上级命令赶快寻找飞机残骸，并确认飞行员是否生还。不久，搜寻的人们就在一片麦田里发现了飞机残骸，但座舱内并没有飞行员的踪迹。

张立义驾驶的U-2飞机残骸

原来，在导弹击中U-2飞机后，飞机上的张立义看到天空火光一闪，又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机舱内的各种指示灯和仪表也都黑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被导弹击中了。

黑暗之中，张立义打开了弹射装置，随着一声巨响，他陷入昏迷的状态。过了好大一会儿，张立义睁开了眼睛，但最初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他感到一阵凉意，抬头一看，天上有月亮，然后他又摸到了积雪和小麦。张立义这才清醒过来，确认自己已经跳伞成功了。

U-2飞机驾驶舱内部

他知道解放军正在搜寻自己，便打开手电筒想要引起注意，但荒郊野外、天寒地冻，这样的做法并没有任何作用，他也只好继续待下去。

内蒙古冬天的气温有零下一二十度，再加上背部还受了伤，张立义感到这个晚上格外漫长。到半夜12点多，还是没有瞅见一个人，他便用降落伞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倒头睡了过去。

直到早上七点，天微微发亮的时候，被冻醒的张立义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没有多想就爬了起来，他用尽全力，凭借着最后的求生本能朝着村子跑去。

住在西一间房村头（

注：今隶属包头市土默特右旗

）的是董吉招、刘俊婵一家。董吉招晚上带着民兵去找跳伞的飞行员，刚回来睡下，刘俊婵则起来准备早饭。结果她刚一打开家门，一个身着飞行员制服，身上流着血，脸色苍白的陌生男人就闯了进来。

刘俊婵被吓得魂不附体，当即就跌倒在地上，不曾想这个闯进来的男人也跌倒了。刘俊婵缓过神来后，这才爬了起来，她稍微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应该就是丈夫他们要找的飞行员。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她赶紧把丈夫叫起来，两人给张立义喝了凉水（

注：当地救人的经验

），然后又采取了其他救治措施，张立义这才缓了过来。

刚刚被俘的张立义

很快，部队就得知了张立义存活的消息，并将他送到医院进行系统的救治。他躺在北京解放军空军总医院的一间单独病房内，生活起居都有人照看，同时还有身着便装的几名的战士和一名军官在一旁守卫。

在双方攀谈期间，人们也了解到了张立义的身世。

张立义（一排左三）

张立义是南京人，在家中排行老三（

注：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他的父亲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母亲带着一家人逃亡到重庆生活。

1943年，14岁的张立义小学毕业后，进入空军幼年学校第4期学习。因为走得匆忙，母亲当时也不在家，是大哥把他送到了学校。

此后几年他一直没能和母亲见上一面，1949年学校迁至台湾省，张立义就此与家人天各一方。

后来他在台湾继续当飞行员，并娶妻生子，直到这次执行任务被解放军击落。

部队了解情况后，立即派人查找到了张立义家人的现状：他的母亲和兄妹正在南京老家生活，一切都很好。

这让张立义感到了莫大的宽慰，不过远在海峡对岸的妻小也让他非常挂念。

张立义在北京

经过专家的精心治疗，张立义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身上的弹片也被取了出来，出院的时候到了。

他原本以为离开医院后，自己马上会被送进监狱严刑拷打，然后交代知道的一切情报，因为在接受训练的时候，教官多次声称飞行员一旦落到解放军手里就没有好果子吃。

但让张立义感到颇为意外的是，自己并没有进监狱，而是被送进了空军招待所。在那里张立义穿上了中山装，吃得招待所食堂，住的是设施齐全的套房。如果提出请求，还可以到外面去游玩，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外出要有专人同行。

就这样，张立义在北京安顿了下来，除了偶尔有部队派人来询问U-2飞机和国民党空军的情况外，他的日子过得非常闲适。

张立义

而此时远在海峡的对岸，蒋介石集团则已经为张立义办起了“丧事”。

国民党军队将张立义奉为“烈士”，又把刻着张立义名字的牌位送进了“忠烈祠”，在空军公墓里为张立义修建了一处“衣冠冢”。张立义的家属也成了“烈属”，不断收到各路政要的慰问。

毕竟对这群人来说，“战死英雄战俘狗熊”，此时此刻，一个死掉的张立义远比活着的张立义要更加有用。

但对张立义的妻子张家淇来说，再大的“褒奖”和“抚恤”，相比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感情而言，都不值一提。

张家淇（右）

同为南京人的张家淇比张立义小5岁，两人都是对方的初恋情人。

1950年，当时还在上高一的16岁少女张家淇，爱慕上了年轻军官张立义，21岁的张立义也一眼就喜欢上了对方。

经过六年的恋爱长跑，两人顺利结为夫妻，后来还养育了两儿一女，家庭非常和睦。

张立义与张家淇的婚礼

但如今，自己的丈夫、自己儿女的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一想到这里张家淇就悲痛欲绝。

接下来的几年内，张家淇经常出现幻觉，晚上只要听见一点动静就去开门，就以为是丈夫回来了。

直到八年以后，张家淇终于决定走出这段时光，她带着3个孩子嫁给了一位年长她14岁的军官何忠俊。

何忠俊原本在大陆也有家室，但刚刚结婚3个月后便为海峡阻隔，此后他便一直过着独居生活，直到遇见张家淇。

结婚前，难舍旧情的张家淇与之约定：一旦张立义重现人世，那么自己会立刻解除婚约。对此何忠俊欣然应允，并与张家淇一同尽心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

这个时候，海峡另一边的张立义同样挂念着自己的妻小，但在当时的两岸环境下，他只能把这种思念暂时埋在心里，并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半家人身上。

1970年3月，在周恩来总理的过问下，张立义获释并恢复了公民权，随后有关方面安排他去往南京。

张立义落脚的地点是当时南京近郊的一处生产队，他要像这个时候的插队青年一样从事农业劳动。当地政府则给他置办好了吃穿住用所需的一切东西。

后排白衬衣者为张立义

一回到南京，张立义便托人打听老家的情况。最终在1971年2月下旬的一天，张立义敲开了阔别多年的家门，也见到了二十多年未见的老母亲和兄妹，一家人喜极而泣、彻夜难眠。

张立义与母亲在南京中山陵

众人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母亲希望张立义再另找一半儿，不要再回台湾了，但对张立义而言，这边是家人，但那边同样也是家人。

他婉拒了母亲的劝告，说自己和妻子有约定，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去，何况自己还有三个孩子在那边。老母亲见儿子有情有义，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南京生活的这十多年里，张立义没有再重组家庭，一直苦苦等待着和妻儿再见的那天。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1981年9月，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叶剑英发表谈话，呼吁两岸为开展交流提供方便，同时作为表态，大陆方面首先允许一部分人员赴台探亲，并在不久之后公布了张立义等人生还的消息（

注：另一人是叶常棣，1963年11月驾驶U-2飞机侦查大陆时，飞机在江西上饶附近被导弹击落

）。

张立义与叶常棣

1982年11月，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张立义经由深圳前往香港，在那里等待着去往台湾的许可。

远在台湾的妻子张家淇得知后，更是悲喜交加，她马上秘密赶往香港，与张立义见面。

这对往日的夫妻已经分别了18年，再次见面同样以泪洗面，当张家淇得知张立义这些年并未再娶后，更是非常感伤。

她既希望丈夫已经重组家庭，这样自己内心可以好过一点，但同时又希望能与这个等了18年的梦中人再续姻缘。

张家淇写给张立义的信，1982年11月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台湾方面却并不愿意看到张立义等人回来，迟迟不肯为他们办理证明。

这不仅仅是因为张立义等人的生还，狠狠地打了某些人的脸，而且他们还担心张立义已经成为了大陆的“间谍”，此次返回台湾有“任务”在身。

张立义离家前写给妹妹张淑慧的信，1982年9月

无奈之下，张立义只好辗转去往美国，因为在那里能和妻子团聚，孩子们要来这里也方便得多（

注：张立义的母亲此前已经过世

）。

张立义与蒋介石，1965年之前

直到1989年，英国一位作家撰写了一部涉及U-2飞机间谍活动的著作，作为U-2飞机驾驶员的张立义的遭遇自然也被提及。不久这部著作又经过翻译，流传到了台湾省内。

昔日被大肆宣扬的“英烈”不仅健康地活在世上，并且试图回家的心愿还被人阻拦，这立刻引起岛内舆论的哗然，人们纷纷要求台当局允许张立义回来。

迫于舆论压力，台当局不得不同意了这一请求。

张立义返回台湾省，1990年

1990年9月5日，张立义被接回了台湾，此时距离他驾机起飞离开已经过去了25年。25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人，也改变了很多事情。

张立义感慨道：从前我走的时候女儿才小学一二年级，如今已经大学毕业了，但我还认得一点，不像老三，我被打下来的时候才9个月，回来时已经二十多岁了。

不过摆在张立义眼前的，还有另一个不容回避的事情，那就是张家淇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张立义与家人在美国

但得知此事的何忠俊却非常豁达，他主动向张家淇表示自己会遵守当年的约定。于是两人在当年年底便解除了婚约，何忠俊独自一人住进了“荣民之家”（

注：类似于敬老院

），张家淇则重新回到张立义身边。

1991年4月，张立义与张家淇在美国华盛顿举办了第二次婚礼，两人再一次互相为对方带上了戒指。这一幕距离两人离别已经过去了26年，而距离第一次婚礼更是过去了35年之久。

两年后，张立义到了退休的年龄，他辞去在美国的工作回到了中国台湾，住进了位于台北市民生东路五段138号巷3号的家中。

张立义与张家淇再婚后度蜜月，1991年4月

不久，张家淇也退休了。两人便开始周游世界，用游山玩水的快乐来填补错过的26年光阴。

张立义在家中

但欢乐的时间总是相对短促的，2003年，也就是两人破镜重圆十二年后，69岁的张家淇就因病辞世，从此只留下张立义一人。

张立义经常会翻看妻子的照片，回忆两人相处的日子，墙上的一副日历也永远停在了妻子离开的那天。

不过作为基督教徒的他深信这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让妻子提前在遥远的天国等待自己，而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再次和她重逢，那时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妻子死后，张立义又独自完成了许多未了的心愿。直到2019年6月12日，张立义因心脏病在台北去世，享年90岁。

他再次和妻子团聚了，而这一次，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内容来源：

左中仪：《台湾U-2飞行员张立义少校的多舛人生》，《钟山风雨》2018年第2期

王勇：《一个台湾U-2飞行员的末日之旅》，《党史纵览》2004年第8期

纪录片《角逐超高空》 等等